《宅门女儿香》第2/544页


  极淡的瞳色崩出迸碎的仇恨,花九死盯着花芷,殷殷滴落的血液从嘴角而下,染红薄唇,宛若胭脂。
  “花九,你想死?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花芷的神情终于癫狂到了极致,一种肆意的报复快感夹杂着得偿所愿的狰狞,让精致妆容的面颊扭曲,在长年的嫡庶争斗中,她的心理已然变态,“这个女人,赏给你们玩,记住,必须玩死了!”
  一字一句地吐出无比恶毒的言语,两玄色短衣汉子眼神陡然灼热起来。
  十指紧抓掌下的雪,她盯着花芷,张口想说什么,却根本发不出一个音节,满口的血液浸过喉咙,带来不利落的窒息,神思恍惚中,她听到花芷张狂的笑声,衣服被撕裂的寒冷,七手八脚的恶心触感,再有什么,她越来越感觉不到。
  但是,她深刻记着花芷乃至整个花家带给她的仇恨,她极力地睁大眼眸,看着花芷的方向,不喊不闹,不哭不求,但也不肯闭眼,她要记住所有的一切,她要看着所有的一切,再有一次,她定要让这些负她、辱她、欺她、骗她之人付出所有的代价!

1、大姑娘你还好么?
  黑暗中,浮浮沉沉地找不到着力点,花九猛地睁开眼睛,腾地坐将起来,入目便是记忆中熟悉的梨花木月洞门架子床,床上挂着的樱桃色罗帐早已半旧,粉色的锦被,上绣银丝如意纹。
  这床赫然是她出嫁前的物什。
  “大姑娘,又做噩梦了?”外间传来刻意压低的询问,紧接着便是披衣服的悉悉索索声音,然后一五十来岁的老妇掌着黄铜仕女灯台走了进来。
  晕黄的光线投射到地上影影绰绰,花九目光梭巡一圈,她整个人就僵住了,这房间,居然是她以前的闺房,那老妇,鼻翼间浅晰的法令纹,慈眉善目,正关切地看着她,神色不安。
  “苏嬷嬷……”才一开口,花九鼻头酸涩得就差点掉下泪来。
  苏嬷嬷早年本是她娘玉氏的贴身侍婢,随着玉氏的出嫁一起来到花家,主仆情谊堪比母女,待她更是亲如祖孙,玉氏过逝后,如果不是苏嬷嬷一直在旁帮她料理打点,在这虎狼之穴的花家,她指不定早被那帮子利欲熏心的家人啃得渣都不剩。
  出嫁之前,花芷为窃取她的姻缘,陷她于人前失节,苏嬷嬷便在那时被花芷母亲杨氏以看护不周的罪责生生杖毙而亡。就在她面前,一丈开外,鲜血满地,浑身没块好肉,好多年她都一直忘不了那个画面,只是恨极自己的无能。
  “大姑娘,赶快躺下,今白日里,你才撞破了额头,在受凉了可不行……”苏嬷嬷搁好油灯,拢了下外袍,半强迫地按着花九躺回床上,顺便掖了掖被角。
  “嬷嬷,我不是做梦吧?”花九眼都不眨地看着苏嬷嬷,眸角泛红,生怕这就是一幕幻觉。
  软糯得像棉花糖一样的声音,音色带着惶恐不安,直听得苏嬷嬷心下发酸。简直是天作孽,这么好的孩子,论才情,论相貌,论品性,她的花九儿堪比天家公主也不为过,哪想却生在这般腌臜户里,一大家子都钻进家族利益里,甚至做出逼迫嫡长女代嫁庶女的龌龊事来,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才过的下去啊。
  “大姑娘,嬷嬷在这,别怕,我陪你睡着再去休息,安心的睡吧。”有节奏地拍着锦被,苏嬷嬷偏侧过头,小心翼翼地悄悄揩拭掉眼角的湿润。
  花九迟疑了那么一下,然后她毅然从锦被里伸出手来,抓住苏嬷嬷的手。入手便是温热的体温,能摩挲出粗糙的老茧。
  心底倏地轻松了一口气,没有什么比苏嬷嬷还能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更重要,紧接着,她才抬手便愣住了——

纤细白皙如瓷的柔荑,清晰的掌心纹路,手背淡青色的血管,细弱得一小圈手腕,这模样的手绝不是她长年累月在平洲张家栽种花草的手。
  那年,她被逼代替花芷嫁给平洲城的没落商户张家,张家世代以栽种出稀世奇花贩卖给制香坊来营生,几代单传,到这一代的时候,张家后人衰败,不仅没人学会祖上秘传的栽种之术,更是出了个傻子,花家一直觊觎别人的栽种之秘,早年不惜以联姻的方式,将还未出生的花芷指给了张家傻子为妻。
  而在玉氏去世后,花芷母亲杨氏被抬为正室,花芷便从庶女身份一跃而成花家嫡出二姑娘,杨氏更是不择手段的逼迫,费尽心机得让她代花芷出嫁平洲。
  代嫁不算,花芷为达羞辱目的,私下动作,让她以贱妾身份被抬进张家,成为张家人,她便没安生地睡过一次觉,夜以继日地栽种不同品种的花,只为可以过的好一点,然后才有机会和资本复仇。
  却不想,在她栽种出稀世奇花之际,便是她彻底的落败死去之时……

花九想到这里,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考虑到某种不可思议的可能,压抑住心底的惊涛骇浪,她朝苏嬷嬷道,“嬷嬷,你拿铜镜过来,我看看。”
  苏嬷嬷心下担忧地看了看花九,还是起身去拿妆台的铜镜,私心里,她想着天一亮就重新去找个大夫,再给自家姑娘瞧瞧,别是撞坏了脑子,那可不得了。
  六瓣形的镜,掐金银丝,背雕仕女纳凉图,捧在指间金银光点错落,精致得很。而此时,光洁可鉴的镜面里映射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细眉杏眼,极淡的瞳色,小巧的鼻,微翘的唇尖,下而尖的下颌。
  还有乳白似骨瓷般细腻的肌肤,无一昭示着这张脸才堪堪及笄。
  手里的铜镜无声滑落,花九愣愣地掐了自己手心一把,热辣的疼痛提醒她这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并存在——
  她,死了,又活了过来,并且还是在及笄后未出嫁之前!

卯时,八月间里,天色已经大亮,厚重的潮气升腾,给盛夏的燥热带来丝丝凉意,花九躺在床上,睁着双眼,有些受不住冷,于是扯了点锦被边角覆住胸肚。
  这一夜,她想了很多,还有三个月,也就是冬月十五日那天,是她和花芷的嫁期,为防代嫁之事出现纰漏,那一天,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制香世家的花家,两房嫡女同时出嫁,姊妹亲密,依依不舍,整条街的红绸铺地,一时成为京城佳话美谈,可是谁曾想,这般高调奢华的婚嫁之行,为的便是遮掩窃婚代嫁的无耻行径。
  薄凉的唇畔扯开嘲讽的弧度,花九缓缓地张开手心,斑驳的掌纹昭示着仿佛不可更改的宿命味道,她以手覆住眼眸,掩藏起满溢而出的疯狂决绝和深刻不灭的怨毒。
  既然上天知晓她的不甘,让她有机会重新来过,那么这一次她要整个花家的倾覆来抹平她的恨。
  “大姑娘,该起床了……”甜糯软绵得像蜜糖一样的嗓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雕花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逆着暖黄的晨光,走进来一身穿右衽交领,上绣粉蝶觅花碧色高腰襦裙的婢女。
  “大姑娘今日可好些了?苏嬷嬷一早就出去给姑娘寻大夫去了,姑娘头还晕么?”婢女梳着双丫髻,面容堪堪只能算清秀,但唇边随时保持着上翘的弧度,多看几眼倒让人觉得温柔舒服。
  花九听着这声音,她缓缓转动头颅,盯着那抹碧色身影,淡色的瞳孔迸射出极致的冰寒,在那婢女将手里注满温水的铜盆在端架上放好转身之际,花九眨了一下眼,浓烈外溢的情绪又很快的消失不见,淡色瞳孔平静幽深如古井。

2、固执到死的狠戾
  “碧……荷……”几乎是一字一音地咬着吐出这个名字,花九就那么看着自己的贴身婢女,微翘的唇尖更翘了一点,勾起的唇角春花绽放,笑地明媚而纯粹。
  “姑娘可是就要起来了?身子还不利索,今日就让婢子伺候姑娘穿衣洗漱吧。”碧荷对花九的异样毫无所觉,她赶紧几步,站到床沿,嘴角温柔含笑,伸手就要去扶花九起床。
  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在碧荷刚要靠近,花九手一挥,打落她的手,然后径直掀开锦被,就那么赤脚下床。
  碧荷脸上的浅笑一僵,眸色惊疑,然后敛了不小心外露的情绪,重新扬起笑意,嗓音拔高一丝惊呼道,“姑娘,赶紧坐下,小心莫着了凉,待婢子给你穿鞋……”
  话还未完,碧荷便按着花九坐到锦杌上,执起她小巧如贝的脚踝,拿着罗袜往上套。
  花九眸色连闪,扶着梳妆台角,紧紧地握了几下,才压下自己心底翻腾的负面情绪,她睨着脚下埋首替自己穿鞋袜的婢子,杏仁眼眸噙着冰冷的嘲意。
  雪白的罗袜套上纤小的足,花九小巧的脚趾只悄悄弯起,便感到一阵紧勒的疼痛,她抽了丝冷气,细眉一皱,抬脚就将碧荷踹到在地,厉声道,“粗手粗脚,穿个罗袜都弄不好,你想疼死姑娘我么!” 说着,捻起裙角,如贝莹润的脚趾处,一根细线缠绕,竟勒出丝丝红痕。 “姑娘恕罪,婢子不是有心,还请姑娘饶命。”碧荷赶紧爬将起来,跪倒在地,一句话说下来,她喘了几下才说完整,心窝子撕扯地疼,花九那一脚却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一点不含糊。 “哼,出去!”心底翻滚不息的戾气舒缓了那么半分,花九冷哼一声,实在是不想再看到这贱婢。对她来说,碧荷的背叛,花芷的凌辱,都似在昨天,她一睁眼,便是从死到生地走了一遭,那些情感没隐忍掩藏起之前,她不想见任何人。 “是,姑娘,婢子告退。” 碧荷脸色青白地退出去,不着痕迹得揉揉心口,哞底的色泽恍如泼墨般深沉。
  花九对着铜镜,细细地梳着垂在胸口的那撮发,镜面中,看碧荷走出去关上房门,她才嗤笑一声,眼眸中血色浓烈的煞气霎时铺天盖地。
  这才只是开始呢!

接下来,如果按照前世的经历,花芷和杨氏会借机构陷她人前失节,让花家老夫人和花家一族之长也就是她父亲花业封,同意换嫁之事,杨氏再从她的嫁妆中找出玉氏的花香配方,最后,便是三个月后她被抬进平洲张家,而花芷则代替她嫁入王侯宁家宁郡王为正妻。
  一环一扣的设计,便是算准了她一个深闺女子毫无反抗之力。只是现今,休想再让她如前世般妥协。
  淡色瞳孔深幽如古井,薄凉的唇线弯成一道冰冷的弧度,花九捏着漆黑色泽的牛角梳,磕得掌心破皮,丝丝的血丝浸染,她毫无所觉。
  “大姑娘,”入神间,苏嬷嬷推门而入,墨绿色云纹绣直领对襟半臂褙子,暗色裙摆,眼露关切,她走近轻叹一声,怜惜地绾起花九如瀑如绸的黑发,指尖跳动,动作利落,只一眨眼的功夫,便绾起一简单美丽的斜髻,“身子还爽利?老奴找了城南有名的大夫,一会早膳后,姑娘还是再看看。”
  眸色泛柔,那原本冷若玄冰的唇畔就那么一霎,恍若春意复苏,万物新生,竟是明媚温暖似骄阳,“嬷嬷,我没事,别担心,遣了大夫,膳后,嬷嬷陪我去木樨苑给祖母请安吧。”
  苏嬷嬷嘴唇嗫嚅了几下,终是不在劝慰,尔后又觉欣慰,她早劝过大姑娘,这花家现今虽是杨氏当家,花老夫人年事已高,看着不管事,但能讨得老夫人的好,总归不会错,甚至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奈何往日的姑娘沉郁寡言,举止消极软弱,根本不肯往老夫人身边凑,更别说讨好了。
  “嬷嬷,往日辛苦你了。”一看苏嬷嬷的表情,花九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当下鼻头微酸地拍拍她长满老茧的手。
  “姑娘说些什么话,照顾好你是老奴应该的,”苏嬷嬷这么说着,皱眉斑驳的脸上笑开朵灿烂的菊花来,“不过,老奴刚才见碧荷,她可是冒犯了姑娘?往日,老奴看她对姑娘也是颇为尽心……”
  “别提她,”话还未完,就被花九脸色发寒的打断,“嬷嬷,在这花府里,我只信任你一人,以后碧荷嬷嬷还是盯着她点。”
  苏嬷嬷脸色一变,她视花九为亲孙女,对她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老奴省的。”
  花九按了按敷着纱布的额头,剧烈的疼痛便撕扯起来,只这一小丝的力道,那被撞破的伤口又流出鲜血来,染红纱布,恍若绽开的红梅。
  “姑娘!”苏嬷嬷惊呼出声,就要伸手阻止她的动作。

“嬷嬷不必担心。”花九平静无波地道。明明额际猩红一小片,连杏仁眼眶都疼的泛红,浮起氤氲的水雾色泽,但她脸上硬是平静无波,幽深如死水,仿若那伤口是痛在别人身上一般。
  “这可如何是好,要是留下疤痕可怎么办啊?”苏嬷嬷大为心痛,慌张地就要出去拉大夫进来。
  “没事,嬷嬷给我找件素色衣衫,也不用抹胭脂了,就这么去给祖母请安吧。”说着,似乎还嫌那血浸染的不够红,她又狠狠地在伤口上按了几下,直到那敷着的白纱几乎全染透了才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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