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姑娘择婿记》第10/114页
贞书此时作婢女身份,自然不便入内。贞媛一人提初上阶,早有丫环替她打起门帘,引她到了东边一宽敞的厅房中。这屋中此时约摸一二十人,皆是坐在圈椅上吃茶闲话。贞媛见除了方才在陶素意闺房中见过的姐妹之外,还有七八个少年公子也在坐中吃茶,而方才在花园遇见的窦可鸣和章瑞也在其中。
为首一把圈椅上坐着一位着香妃色锦缎宽袖褙子,下着紫红色百褶裙的妇人,她粉面秋腮,眼尾微微下垂,虽嘴角噙着淡笑,却也抑不住眉目间的威严之气,而沈氏便陪坐在侧。贞媛见这妇人容色太过年轻,也吃不准她是侯夫人,还是世子夫人,正自踌躇间,那聂实秋已悄然疾步而至,挽了她臂弯携手到那贵妇人面前,屈膝道:“姑母,这位便是宋府大姑娘,方才我们欲看芍药心切,竟将她丢在半路。也是侄女昏昧,半日竟未发觉自己丢了娇客,还是方才要往宣泽厅来赴宴,侄女才察觉丢了娇客,着急唤了几个小丫头去寻来的。”
聂实秋一番言语,切不说侯夫人聂氏,所有座中众人,皆将目光投到贞媛身上,把个贞媛羞的无处藏身,半晌才红着脸敛衽福道:“小女见过南安侯夫人。”
聂氏微指了个丫环帮她扶了贞媛,才笑道:“我们这府中花园幽曲,丢个把人不算新闲事,但丢了娇客却是我们的慢怠,怎能怪你,快些坐下吧。”
贞媛见未尾还有张圈奇,起身缓步过去,自坐在了未尾。才坐下,就听那聂氏道:“方才说到那里了?那杜禹从狱中出来也有两日了,官府可寻着他踪迹没有?”
窦可鸣欠身回道:“那日甫一出事,应天府尹便通知了我父亲,我父亲带着我曾沿其出逃路径细细搜捕,只是搜到南城门一带,便断了踪迹再无线索。南城门一带是自古就有的胡市,其中水深人杂,难以尽搜,也只得略作样子回来交差。”
北顺侯如今还领着京城治安使的身份,杜禹虽下了大狱,却仍是杜国公府世子,这样大的名头,要抓要打,应天府那些身份低微的捕块们自然不好下手,是以一出事便动了北顺侯。
聂氏道:“如此说来,如今也不知他究竟是潜在城中,还是外逃出城了?”
窦可鸣见四座闺秀们皆双目含情默望着他,心内暗自有些骄傲,咳清了嗓子道:“小甥以为,他自幼骄养京中,耍些横气也只不过是在京城这一小块地皮上而已,出了京城,他那里能识得东南西北。所以此时他必定仍在京中,大约还与当年混熟的那些下九流们混在一处,那些人狡免三窟,应天府很难掌握行迹,要抓捕他,怕还得我们父子。”
聂氏点头不语,窦明鸾此时也在座中,接过哥哥窦可鸣的话头道:“兴许他不过是在狱中呆厌了,偷偷跑出来透口气儿,待透完气儿不定自己就回去了。”
坐中旁人还不言语,贞玉便笑了起来道:“好妹妹,他那里有你想的那么好?想当年我七八岁的时候,有回叫了他的小名鱼肚皮儿,被他揪到外面打的屁股都肿了。那一年他至少有十二岁,被我告到杜国公耳朵里,杜国公打的他足足半月起不来床。人都言他吃此教训,总要学好了吧,谁知他养好了伤一爬起来,仍是照旧的做恶,不但不悔改,反而还变本加厉。”
聂氏见座中起了争论,叹声道:“说到底,总是年幼失母的可怜孩子,失了母亲管教,行事偏颇些也是有的,可真叫人替他操心啊!”
她话头一转,抬头笑道:“西厅已备好宴席,我今日也陪着你们这些小孩子们好好顽一回,吃两盅果子酒,如何?”
坐中闺秀们自然笑着应和,窦可鸣与这些少年公子们率先起身站到门边,候着每一位闺秀们皆出了门,方才缓步跟了过来。
这南安侯陶仞祖籍南越,行事也是一派南越风格。这宣泽厅西厅十分宽敞明亮,木地板上油亮森森,皆是蒲团矮几,一人一张,依次跪坐,餐食也按位而分。每位女客身边皆是跪坐一位侍女相侍,男客身边便是那半大的童子们来往伏侍,虽人多而分毫不乱。
此间起了宴,众人闲谈饮酒不说。外间各府带来的丫环婆子们,皆在檐下垂立听吩。因南安侯府与北顺侯府皆是沾亲带故,仆妇们之间也相互熟知。内里贵人们议论着何事,她们在外同样也是悄然而语。贞书身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丫环,穿的十分干净利落,也不知是那位姑娘面前的一等丫环,她抱了包袱与旁边另一位四十多岁的婆子悄言道:“妈妈可知那杜国公世子当初杀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12章 甜头
婆子扫了丫环一言,一撇嘴道:“那可是件丑事,杜国公府里瞒的水泄不通。不过,我有个相熟的姐妹在那府里厨房作事,倒是知道些形迹。”
她环顾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听闻当年他也不过十七八岁,因国公府续弦的杨氏生的貌美,世子竟生了觊觎继母的心思。有日国公外出,恰逢那国公夫人午睡,世子在外见了,悄悄进来欲要强占继母。而巧在这国公夫人的母亲亦在府上作客,那世子正欲行不轨之事时,恰被这继母老娘瞧见,吵闹起来。世子一不作二不休,横刀便杀了这继母老娘,自己大摇大摆回房睡觉去了。杜国公回府后听闻此事震怒,又他不思悔改,才将他发派到应天府狱中去的。”
那丫环惊的嘴里能囫囵吞个鸡蛋一样,半晌才点头道:“竟是这样一个人,那也难怪。”
贞书在旁听的一清二楚,心中冷笑道:真是一派胡言。十七八岁的男子,且不说公侯之家,便是普通人家,也早与母亲分室而居,何来一眼就瞧见继母床铺之说。再者,那国公夫人身在内院,必也几重房舍帘幕遮挡,又外间必有许多丫环婆子相陪相侍,这国公世子又如何能如入无人之境般,闯进继母寝室去。这婆子所言,想必也是胡编乱造罢了。
宴席上因男女有别,又皆是未曾婚嫁的少男少女们,饮酒也不过浅尝略止,是以这宴席不过一时三刻,便早早结束。而南安侯夫人聂氏相携沈氏,亦是早早退席而去。待用过涮口茶,这些少年男女们,便仍回东厅闲坐吃茶,或两两闲话,或三五间聚。因人数众多,倒也不顾什么男女回避的大防。
窦可鸣自入了席,便时时瞧着贞媛打量,只是那贞媛仿如老僧入定一般,任他如何眼神相挑,也不曾回应一丝一毫。窦可鸣急的五内如猫爪相挠,好容易等到散了席到了东厅,贞媛亦是跟紧了聂实秋,更不愿与他多谈一句。
恰此时贞玉相邀,窦可鸣便也贞玉离了宣泽厅,两人到院外女墙边一路闲逛,赏这女墙上的壁绘诗辞。他因见贞书远远站在廊下,鹤颈纤腰一束高发,十分的亭亭玉立,便遥指了她问贞玉道:“那廊下的丫环,前儿跟着你,今儿跟着你姐姐的,可是你宋府家生的奴才?”
贞玉远远瞪了贞书一眼,冷哼一声道:“她那里是什么奴才,那是我们家二房所生正经的三姑娘,因她自甘下贱要给我们当丫环,我们不好拂她好意,便任由她作妖罢了。”
窦可鸣听闻她并不是丫环,心内叹道:却也难怪,那里的丫环能有如此好气度。
只是若她不是丫环,那这莺莺红娘一并兼收的好事便没了。再者,听她方才在后花园的口气,想必并不愿意大姑娘给贞玉作陪妾,如此说来,此事只怕只是贞玉一面之言,自己莫要糊里糊涂上了贞玉的当。
思到此间,窦可鸣转身截听了贞玉道:“方才我私下见你那大姐姐,三姑娘也一并在一处,她言语间似是并不愿大姑娘给你作陪妾,陪妾之事,你是否还未与宋府长辈商量过?”
贞玉道:“你是信她还是信我?她们不过我家一门穷亲戚罢了,我祖母十分厌恶她们,只是捱过不宫里荣妃的善心,才勉强给她们撑个场面罢了。她父亲一个庶子,分家只分到外县一个小村里的几亩薄田,若说嫁妆,分毫没有,这京城中谁会娶一个庶系无嫁妆的女子?若你担心她不能作陪妾,且将这心放到肚子里安稳等着。我今日就可指天赌咒,必叫二房的姑娘给你作陪妾,如何?”
贞玉说着已是一手指天,便是发誓的样子。窦可鸣见此,忙握了她手道:“你又何必赌咒,只咱们毕竟如今还当不得家,此事你还须得禀明长辈才是。”
贞玉道:“我家父母早去,唯一个祖母,拿我作眼珠子来疼的。我有何要求,她怎能不应?若说此事,你尽管放心。只是求娶一事,为何迟迟不见你的动静?”
窦可鸣摇头不语,转身仍慢慢朝前走着。贞玉心内气的火冒三丈,暗中将整个北顺侯府一门上下老小祖宗十八代皆问候了一遍,方才忍了怒气道:“你既不放心,过几日我们姐妹几个要去京郊广济寺上香,届时你一同前来……”
窦可鸣果然上勾,回首笑问道:“同来,是如何的话?”
贞玉咬牙切齿,脸上犹呈着笑道:“我叫你尝些甜头!”
贞书在廊下站着,见这窦可鸣与贞玉两个远在女墙跟下,时不时的望她一眼,一直不停窃窃私语,也不知他们究竟所谈何事,内心却隐隐不安。
待到辰时方过,宣泽厅中的各位闺秀们,便也起身告辞归家。宋府几位姑娘,仍是与沈氏同车,一并归的宋府。
自从宣泽厅出来,贞媛面上便隐带着一抹笑意,到了车上仍是淡淡笑着。贞秀一路冷眼相瞧,回到小西院,见贞媛也不褪钗环,也不脱长衫,唯是坐在铜镜前望着自己面容傻笑,便知她是动了春情。
方才在南安侯府宣泽厅中,宴席中对面的窦可鸣便时时瞄着贞媛,到了东厅后虽窦可鸣出去了,后又补上来个戴周子巾的章瑞,油嘴滑舌献殷勤,把个贞媛哄的喜笑颜开。贞秀一时摸不准她是对那窦可鸣动了春心,还是瞧上了那油嘴滑舌的瘦书生章瑞,便出言相刺道:“大姐姐今日左右逢源,可瞧准了要选谁作趁龙快婿没有?”
贞媛这才醒悟,回首瞪了贞秀一眼,起身到贞书起居的那间屋子里去卸钗环了。贞书虽未与她同车而座,然而此时贞媛面上那抹春意太过显眼,连她也瞧出来了,便也取笑道:“大姐姐今日容样,可真是人比花娇。”
贞媛与贞书向来能谈些知心话,当下取了长钗道:“你瞧着那章瑞如何?”
贞书在她身旁坐下,手扶下颌端详着贞媛眉眼道:“不过是个酸书生罢了,姐姐可打问过他的家世?”
贞媛又取下额前螺钿,慢言道:“他自言是北顺侯世子夫人的堂弟,亦是南越人,年也不过二十一,如今已考取了监生,在国子监读书,明年便能上殿大考。”
贞书问道:“他既不敢报本家,只说是世子夫人的堂弟,只怕他也如咱们一样,只是北顺侯府一门穷亲戚罢了。若依我来看,穷亲戚对穷亲戚,倒还算门当户对。再者他若真有文才,明年皇榜高中,于你来说倒是好事。只是母亲一心要你攀富贵,只怕她这一关难过。”
贞媛望着镜中自己,不由一声长叹,半晌才道:“如今一切还是虚的,他若真有意,必会上门来提亲吧。”
两人正默着,忽而门帘掀起,贞秀进来怪笑道:“就说你们在弄鬼,果然如此,看我不告到老祖宗和贞玉那里,好好臊你们一臊。”
贞书送了贞媛出门,才掩了门指了贞秀鼻子怒骂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臊头?况且此事全无定论,你再吵嚷出去,叫这府中旁人知道,丢的可不止大姐姐一人名声,若大姐姐坏了名声,又怎会有好人家前来相问于你?”
贞秀还欲借机突门而出,贞书忽而伸手一把扯住她手臂反转到身后,一把将个贞秀搡趴在床上,自己纵身骑压在她身上,另一手在她后脑勺上重重扇了几记耳光道:“你在蔡家寺胡闹也就算了,咱们原是亲姐妹,等闲我不愿意难为你。可如今在京中,你四处嚼我舌根也有罢了,我原也不是什么好货。可大姐姐了?她一向居在深闺,二九还未出嫁,今日不过略得了旁人一点青眼,你就酸天酸地要四处去吵嚷,是不是不想活了?”
贞秀叫她压的喘不过气来,再头上挨了几耳光,耳中嗡嗡作响,反了手臂欲要去抓贞书,怎奈贞书恰压在她腰上,任她双手如何反转也抓不到贞书一分一毫。
原先在蔡家寺时,她俩也曾动过手脚,贞秀虽体形胖重,但身子灵活不及贞书,每回都是败下阵来,狠吃过贞书手上功夫的亏。自觉憋的几乎要被过气去,这才吐气断哼道:“好二姐姐,求你了……我保证……不敢……”
贞叔这才起身,冷冷盯着趴在床上装死的贞秀道:“劝你莫要用再姐妹们的名声去争自以为是的前程,娘治不了你是疼你下不了重手。我却不怕你,非但不怕,还不介意每天夜里毒打你一顿。你若真有本事,就真正抱住贞玉大腿,从此离了小西院才好。”
贞秀半晌喘过气来,咬牙切齿道:“你就定以为我不能离了小西院,离了二房?宋贞书,你莫要以为自己读过几本才子佳人的闲书,认得一个小贡生,就能比旁人清高多少。在家中受你挟制算个什么?将来终有一日,我定会找个有家世有相貌的好相公,从此脱离二房,脱离蔡家寺,到时候,不定你在那蔡家寺穷极无门,可以到我门上来借点柴米……”
许是这回上京见了些世面,又攀上了贞玉,宋贞秀口气也渐大了起来。她下床理好了衣服,回头冷冷道:“你也莫以为那陶素意多看了你两眼,多问了一你一句,能是多大的荣幸。她也不过是个假文酸妇,仗着读过几本书在那里卖弄风情,若说容色,连我都比不上。”
贞书听了这话,气的不怒反笑。原来今日贞秀的怒气,都是出在陶素意不经意的一句话上面,也可见她之心胸狭窄了。
因端午节要去城郊广济寺上香,自这日以后,宋府几位闺秀皆是在府中陪伴钟氏。而最苦也最高兴的,莫过于苏氏。她见几个女儿的面容经了京城五丈河水的润泽,比之在徽县时,不知白晰了多少,也因去了几户侯门,行止仪规上也比在徽县时强了多少倍。为此,她便是整日站在钟氏身后立规矩,两只腿肿的明光透亮,亦是不肯轻哼一声。
果然到了端午这一日,阖府挂艾系彩一毕,再各人用了些五毒饼,沈氏便又两车一套,将几位姑娘带去了广济寺。这广济寺虽是男庙,但因是皇家寺庙,是以京城各公侯之家的贵妇们除了家庙,最常走的也就是此间。而这广济寺中虽一概是和尚主持,但招待女客的寮房皆是那半大沙弥作侍跑腿,是以各府女眷在寺中歇住三五天也是常有之事。
☆、第13章 章 氏
沈氏此去,便是准备了过夜的打算,带的丫环婆子,亦比平日多着一倍有余。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两个时辰,才以广济寺门外。因正值端午节庆,寺中香火旺盛,亏得北顺侯府早预订好了寮房,沈氏等人才不致被挤在寺外。
沈氏带着几位姑娘在大殿上过香,便随那小沙弥一同到了寮房。而北顺侯夫人章氏与女儿窦明鸾,亦是早已等在此处。几位多日不见,又是一番亲热。沈氏与章氏自在一房闲谈,贞玉与贞秀贞怡随着窦明鸾,而贞媛贞书又是凑在一处。
佛家讲究过午不食,寮房中也一律不备晚饭。到了掌灯时分,侯府章氏与沈氏带着几个姑娘用了些点心与茶,便早早安歇了。而这些年少娇娥们,难得出回家门,虽在佛寺中,仍还兴致勃然要去四处逛上一逛。贞书与贞媛两个正在寮房中读着经书,就见贞秀走了进来,施了一福道:“大姐姐,能不能与我出去到外间走一走,瞧瞧这四周景致?”
贞媛起身道:“如今寺里怕是已经下了大门,咱们未嫁女子,这野外荒僻之地,怕不敢乱走乱动。”
贞秀过来挽了贞媛手臂道:“不过京郊,寺外就是人家,算得什么荒僻之地?况且贞玉姐姐和窦小姐也在外头等着咱们。”
贞书见她拉了贞媛就走,忙合了经书置在高处,也追了出来。她隐隐见夜色灯火中她俩人出了院门,忙提裙紧跑几步也跟了出来。
这寮房院外皆是薜荔藤罗满种,假山乱石林立,虽不依山傍水,但因树木众茂,林木繁森,此时唯见四处灯火绰绰,并不能瞧得真切她俩人究竟去了何处。
贞书隐隐觉得不妙,越发疾走了起来,到广济寺大门外瞧了一圈,见并无人迹,复又返回到寮房院外,顺着另一条路走了一射之地,见松柏成林处已然浓雾遮掩,内中隐隐有人声言语。她虽心中忐忑,却也是提裙压气,欲要往里行去。
“这不是宋府的丫环么?”忽而身后有女子轻言:“你且过来,我家姑娘有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