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姑娘择婿记》第40/114页
三月初十这日,宋府来人言说老祖宗钟氏身上怕是不好了,要叫二房也赶回去。宋岸嵘下了铺面门板,携家带口回了宋府,就见三房宋岸远也赶了回来,与他一房的陆氏也皆在随和居院中站着。
苏氏携着几个女儿到了正房,因内里秽气难闻,遂将贞怡与贞媛留在外间,独携了贞书进内屋。
钟氏此时已不能识人,倒叫个贞秀收拾的整整齐齐在炕上躺着。苏氏坐在炕沿上亲唤了一声:“老祖宗!”
钟氏半晌无言,忽而睁眼瞧了眼苏氏,阖了阖嘴。苏氏俯首细听才知她问的是:“贞玉来了没有?”
苏氏暗道:我的贞秀累死累活扶侍你到闭眼的时候,心里放不下的竟还是贞玉。
只是她也是心软之人,见钟氏眼中再无往日的盛气凌人,反而满含着委屈的希冀,便柔声安慰道:“就来了,就来了!”
不一会儿,外间一阵喧闹,小腹已然微鼓的贞玉冲了进来,爬在炕沿上哭道:“祖母!”
钟氏手寻着握住了贞玉的手,半晌无言。陪嫁的苗妈妈此时也跟了进来,张了双手道:“都出去,都出去,让老祖宗和二姑娘呆会儿。”
贞秀抢上前道:“我要在这里守着老祖宗,不能走。”
苗妈妈个子比贞秀高些,堵到她眼前冷冷言道:“四姑娘,如今不是你献奸的时候,趁我好说话快快儿的出去。”
贞书见此一把扯了贞秀出来,外间贞玉所带几个丫环皆将她们轰到了正屋门外院中,才一个个将门都把守好了盯着院中众人。宋岸嵘不知她们何意,上前道:“如此大事,若老夫人身上不好,先要穿上衣服才行,怎能将守着的人都驱出来?”
丫环秋春尖声道:“二老爷,这屋子里是有贼的,听吕妈妈说,老祖宗几个家当都叫贼搬光了。如今我们姑娘回府来,就是为了要揪出这偷家的贼来,您也请到院子里好好呆着呗。”
宋岸谷上前拉了宋岸嵘下来道:“二哥平常最不肯出头的,这是要做什么?咱们只看着就好,莫再张嘴。”
宋岸嵘悄声道:“毕竟她养了咱们一场,不能叫她光着身子走。”
宋岸谷摇头,仍到一边站着去了。
不一会儿贞玉跨出门来,站在台阶上指了众人道:“你们中谁挟制着不肯告诉我祖母病重的,竟瞒的纹丝不露。”
沈氏每回都只在院外问安送饭递药,在前贴身伺候的只有贞秀一人。此时众人皆将目光投到贞秀身上,贞秀掩面道:“我何曾瞒过二姐姐,每日里不都有婆子去侯府送信,是你说有孕在身怕沾上死气……”
那苗妈妈下来疾扇了贞秀一个耳光道:“倒还会说嘴了。”
苏氏见自己女儿叫人打了,如何能受得了。上前堵了苗妈妈道:“虽妈妈是个老人,她们却是姑娘,这府里的姑娘还轮不到妈妈来训。”
贞玉指了贞秀道:“给我狠狠的打,老祖宗一点体已都叫她盗去了,不打她打谁?”
陆氏忽而响亮了声音道:“吵什么吵?一家子不嫌丢人么?如今老人还停在炕上,就要打起来?”
说摆推开众人上了台阶,那几个丫环还要挡她,叫她抓鸡子儿一样扔到了两边,进门时钟氏已经在咽气。陆氏是个泼辣的,况在乡间呆久了经常下地不嫌肮脏,伸手在褥子下摸了一把伸出手来高声叫道:“快来擦洗穿衣服,已经不行了。”
苏氏与沈氏几个毕竟是媳妇,穿寿衣是她们份内之事。所以也忙着赶了进去。贞媛贞书几个还要跟上,苏氏捣了一把道:“都在这里好好站着,莫沾了死人气。”
贞玉从王府中带来的人众多,此时沈氏陆氏几个给正在咽气的钟氏擦身子穿衣服,王府的丫环们便翻箱捣柜四处搜了起来。贞玉背身拉着一张脸在地上抱个肚皮站着,钟氏尚在弥留,一双眼睛盯紧了贞玉,欲要再瞧一眼她的面庞,她却终是没有转过脸来。
待到沈氏陆氏几个将寿衣穿停当,此时尸体还软。宋岸谷请的法师先生也已到场,替故了的钟氏裱黄念法。贞玉的丫环们搜得满满一箱东西,犹自在各屋内四处翻着。苗妈妈上前在贞玉耳边悄言几句,贞玉缓步走到屋外,望着院内站在众人道:“你们这些叔叔叔母们,皆是早前就分好家的,有地有田一方地主,老祖宗待你们并不薄,如今就不该图她身后这些东西。”
她叫苗妈妈扶了,几个丫环护着走到贞秀跟前,盯紧了贞秀道:“你借着伺候老祖宗,非但害死了她,还贪她钱财,真当我不知道?”
贞秀才要张嘴,贞玉身后几个丫环已将她团团围住。贞媛贞书几个见此,也冲了上去,与那几个丫环对峙。贞书虽知贞秀为人,但至亲姐妹,此时不能不为她说话,遂盯了贞玉道:“侯府离此并不远,你若真心记挂,身边这些婆子丫环何人派不得?既怕伺候的人盗了宝,就该在旁守着。”
贞玉知道贞书的口才脾气,自己此时怀着身孕不便与她对质,仍盯紧了贞秀道:“祖母手中约有二十万之巨的银钱东西,方才我草草瞧了一下,此时已是少了许多。你若再不交出来,就别怪我将你交到官府去。”
贞秀哭道:“好姐姐,我真没有拿过那些东西。我整日伺候在塌侧与老祖宗同吃同睡,一屋子丫环婆子皆瞧得见,我可曾有出去过?”
贞玉冷笑道:“看来你真是要我送到官府才会吐出来。”
她扬头高声道:“来人!”
院外竟然还有她带来的侯府家丁,此时呼拉拉围进来就将院中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三月有微雨,此时淅淅沥沥下了下来。蒙蒙细雨中,那作法的阴阳先生口中念念有辞,围着众人洒水烧纸钱,仰首向天祷告。想必他是看惯了这些府宅中老人丧去后争产的场面,也不觉奇怪,仍照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方才给临终人换衣服擦洗,苏氏与沈氏不过递衣服递鞋子,最肮脏的事情皆是陆氏一人作得。她此刻抱了换下来的脏衣服交给下人咐嘱去烧掉,才掰了众人肩膀走到贞玉跟前道:“祖宗丧去,一起哭孝还来不及,剑拔弩张的作什么?都给我成服哭丧去。”
如今祖宗丧去,合该二房两口子立起来。但苏氏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反而平常懒理家务的陆氏操持了起来。
贞玉一听要服孝,这才摇头道:“我如今有着身孕,不能成服。”
她见几个丫环将箱子理好了摆在台阶上,遂吩咐苗妈妈招呼众家丁去抬箱子。自指了贞秀道:“咱们的帐没完,你且等着。”
这府中值钱的东西早已给她作了陪嫁,剩下钟氏一点体已,今日只差墙皮之外皆入了贞玉囊中。她也不跟宋岸嵘弟兄几个倒声辛苦,连张纸钱也不烧,大摇大摆出宋府归家去了。
☆、第49章 幌子
待她走了,宋府上下这才成服吊幡,操办起钟氏丧事来。
钟氏亲子已丧,嫡亲的孙女儿又整个搬了全部家当离去。几个庶子们此时便替她操办起来,倒还办的有声有色。虽荣妃久未有消息通出来,宋岸谷却仍递了丧帖到宫门上,欲要知会荣妃一声。
如今太子李旭泽新登大宝,荣妃按理也该成太妃。然宫中无谕出,宋岸谷仍报了荣妃的名号。
三月是清明,却没有丧葬的好日子,一番丧事办过,棺椁仍要送到城外广济寺寄放,待三年后有好日子再行下葬。
外间和尚们念经念的嚣天震耳,贞书与贞媛两个凑在棺椁前拨那油灯。贞媛叹道:“贞秀在家里横惯了,以为京城仍如家里一般,如今却吃了大亏。”
贞书也叹道:“瞧她清减了许多,如今着丧服倒比原来好看些。”
因进来哭灵的人众多,宋岸嵘几个皆是孝衣麻鞋跪在草中磕头还礼,间或在丧事总管的带领下哭一阵子。贞秀熬得几个月,此时累坏了,缩成一团在那草铺中打着瞌睡,贞媛贞书两个瞧着她分外可怜的样子,对视一眼彼此叹气。
至晚侯府来人悄悄将她唤去,对外只称是病。
这里贞媛忽尔问贞书道:“你说贞玉还会不会再追究?”
贞书摇头道:“怕不会,都是至亲姐妹,真能闹到官府里去?”
贞媛又低声问道:“你觉得贞秀捞着几个没有?”
贞书叫她问的好笑,见她也明晃晃两只眼珠子盯着自己,神情十分像苏氏,遂指了头顶的棺椁道:“死人无所不知,你问问她。”
贞媛叫她唬的一跳,伸手轻掐了贞书一把道:“狭促鬼,竟来吓我。”
贞书轻哼一声揉着疼处道:“要我说,就贞秀得着几个也是应该的。她干了最肮脏的奴才都不愿意干的活儿,成夜成夜守在个要死的人身边。这种事情,将那二十万全给了我都不干。”
贞媛指了棺椁道:“死人是什么都知道的,你这不孝之言她可全听见了。”
两人忽而记起来回头瞧那长明灯,早熄了不知多久,忙悄笑着又借火点上,贞书道:“如今老祖宗正在黄泉路上,眼前忽明忽暗,也不知她那小脚是怎样走的。”
这盏灯叫她俩守的灭了不知多少回,想必那钟氏的黄泉路也真是走的摇摇晃晃昏昏暗暗。
一家子熬得三日皆是人困马乏歪在那里就能倒了睡的样子,宋岸嵘到了夜里便到外间去喝酒守夜陪亲戚,苏氏与沈氏两个也借故到内间床上去歪着了。贞秀病倒,贞媛与贞怡并小的贞瑶贞妍几个也渐跑光了。到了第三日后半夜,棺椁前竟就只剩了个陆氏与贞书相陪。陆氏烧纸,贞书拨灯,外间几个婆子也不知跑到那里去吃酒了,和尚们念毕经自去了各房歇息,此时院中空空荡荡唯有些守夜的下人。
陆氏烧了会纸钱歪在草丛中呼噜震天,贞书心道钟氏活着的时候自己都未尽过孝道,此时就算尽了孝只怕她也不知道,遂也不管那油灯,歪在草团中打起瞌睡来。只是陆氏呼声震天,吵的她不能好睡。
交四更的时候,玉逸尘进了宋府大院,这荒凉衰败的院落中处处丧幡高挂,廊下蜷缩着成团的的下人们,整个府第皆在一片沉睡中。他压手止了护卫们在后,独自一人进了主院,心中明知自己有什么样的期待,却也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可笑。
他迈步进了陈棺的灵堂中,一个鲁妇震天的呼噜声中,那可爱的小掌柜仰脸蜷身靠在柱子上悄声睡着,嘴角口水拉的老长。她有一双十分难得的天足,这样的脚在中原这地方很难找到适合穿的鞋子。如今女子们尚缠细足,将两只好好的天足砸断骨头翻折在脚背下,鞋子更是精巧无比,上面绣工繁琐的,畸形的小绣鞋,他看见了就忍不住要皱眉。
她脚上穿一双半大小子们常穿的那种绒面黑布鞋,大约是有些小了夹脚,两边各放开了眼子。
玉逸尘屈膝半跪在贞书面前,朱唇微微翘起含了丝笑在嘴角,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她有些英气的浓眉,尖翘的圆头小鼻子,并戒备全无的面庞。那口水一丝丝不停往下滴着,玉逸尘忍不住伸手自她嘴角轻轻拂过,并掏了方帕子出来。
贞书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而觉得嘴角有丝丝凉意,清醒过来去瞧那长明灯,茧子早烧完了剩一条毛毛虫一样的长绵线漂在清油中。她叹口气欲要去借火,转身却见一人伸着手指半跪在自己身边。她唬的往柱子上退了退,不能自信的问道:“玉公公。”
玉逸尘伸了手指到亮光处,那手指上沾着丝丝亮晶晶的东西。他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贞书擦了擦嘴角道:“坐着睡觉人都会流口水的。”
玉逸尘显然怕地上干草将自己沾脏,紧了紧身上衣服道:“你这祖母也真冤屈,此时也不知抹黑走了多少路。”
贞书知他是个太监,原来在东宫,如今东宫升了皇帝,只怕他也更进一步进了皇宫。这样的人不像是个会四处闲逛的,遂问道:“不知公公何事前来?”
玉逸尘道:“自然是为了吊丧。宋太妃的母亲故去,大内理应要吊丧。”
贞书心道你也来的太晚了些。只这话自然不能当面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