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在水中央》第30/87页


溯央看懂他要她不要轻举妄动,颦眉看他一会,重重吐出一口气点点头。
王子群臣鱼贯而出。太子走在最前面,溯央跟在他身后,只觉得他的背影萧条羸瘦,却另有一种不倒的孤勇。
她与太子并不熟稔,唯一共同的联系便是太后。她知道,如今太后失势,对太子的打击一定很大。
陆圣庵跟在七王身后,默默地望着不远处的溯央。夜暮低垂,她身影明明离他很近,却又仿佛相隔千山万水,那么远、那么远。
七王爷突然回过身来,脸带着别有深意的笑,提声道:“诸位辛苦了……特别是圣庵。”
一个惊雷滚过,在他们头顶炸响。轰隆隆的一声,振聋发聩。雷声惊起几个内侍宫女,慌慌张张地往屋檐下跑。
掌事内侍连忙道:“各位还请避一避雨……”
陆圣庵充耳未闻,目光仍旧跟随着溯央,却见她仿佛被雷声震醒了一般,刷地转过脸来。
一道白光当面劈过,陆圣庵心神一晃――溯央望着他的那张脸庞上,五官俨然,眉目之中流淌着深深的恨意。那恨意如此深邃入骨,仿佛是尖锐的刀子,就要扎进他的心窝里。
那凌烈的情绪从眼眸中流淌着,带着闪烁的泪芒。她一点一点慢慢地走过来,像是踏在他的心上。
“轰隆隆――”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声过后,天空开始落下雨水。开始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片刻之后,就开始如倾盆一般洒落。
“央儿。”太子在她身后轻轻唤了一句,想将她叫住。她却置若罔闻,依旧一步步地走过来,步子很安静,安静到令人心生不安。
陆圣庵伫立在原地没有动弹,眼睁睁地看着大雨打湿她的刘海,她的云髻,她的宫装。只余耳上的一对琉璃珠,同她的眸子一般泛着粼粼的冷光。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大雨已经状若瓢泼。颗颗打在眼睑上,她拼命睁大双眼,声音却比那雨水更冷:
“是你。”
那两个字像那柄名唤素鹿的匕首一般扎进陆圣庵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连声音也没有一下,便径直捅了进去。钝钝的一阵痛,从那里蔓延开来。带着淌血的声音,在陆圣庵耳畔回荡。
她恨恨地瞪着他,湿漉漉的刘海贴着额头,串串水珠顺着她滑腻的面庞滚落,像是流不干的鲛泪。
他听见她说――
“是你。想出围困太后声东击西嫁祸五王的人、是你。软禁我义父故意激怒太后的人、是你。把我逼得无路可走的人、是你。”
溯央说着说着,居然起了一丝笑意。那笑容美得如昙花一现,却冷得如万年玄冰,“是我笨。嫁了一个如此大智大勇的相公,替你做颗棋子,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雨水像是天神打翻了瑶池,神女心碎了落泪一般,噼里啪啦地落下。在宫中坑洼的地面上,激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涟漪。
雨中,其他人早已经退避躲雨,只有他,和她。面面相觑。她笑着,他缄默。可他的缄默,比反驳更令她难以忍受――他默认了,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他囚住了她唯一的亲人,把关怀她的太后逼到了绝处,间接害死了穆九,令她唯一可以寄身的太子一党近乎分崩离析。她所有的退路都被他斩断,她所有的亲人都被他害苦,她所有的未来也被他尽数毁灭。
没有了太后,没有了太子一党,那么她,还要活着做什么?!
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收敛的痕迹。陆圣庵默默地望着面前的女子,一声不吭。
她依旧是美丽的,即使在这么狼狈的境况下,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就像他绘制的那张仕女图,那样充满着生气和风华。
她恨他,他知道。可七王爷做的事情,他比她知情早不了多久。
七王爷在刚才,故意说出一句“诸位辛苦了……特别是圣庵。”为的,就是让她以为始作俑者是他。让她恨他入骨。
他懂得她的痛楚,理解她的恨意。可他,无从反驳。
若是反驳,她只会傻傻地去跟七王拼命。如今太子党没有了太后,没有了昱王,她一个弱女子,拿什么去跟人家拼?
那不如让她恨他好了。若是报复他,她不会受伤,更不会有性命之虞。
只是她眼中的恨意,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没有哪一刻,他比现在更恨自己的慧黠。他多想做一个无知无觉的凡人,可以尽情地告诉她――
不是我。
做出那些伤害你的事的人,不是我。
我永远不会做令你伤心的事。
因为――
我爱你。
可他说不出口。他要保护她,所以什么也说不口,只能这样静静地,静静地望着她。
整个世界,只有哗哗的雨声。
整个世界,只有冰冷的两个人。
天若有情。
天亦老。





第三卷 青青子衿 第三十一章 笼中雀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1-2-11 1:03:26 本章字数:3349

“郡主,太子爷请您去德诚宫一趟。”
溯央侧过头,见是太子的心腹阮公公。大雨之中,他手里握着两把油纸伞,一把撑在溯央头顶上,眼神里流淌着心疼和慈爱。
溯央眼圈一红,连忙垂首不让陆圣庵看见,转身就往德诚宫走。
阮公公叹了一口气,向陆圣庵望了一眼:“郡主性子倔,陆公子,多担待了。”
陆圣庵的白衣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清隽文秀的脸却在湿润中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他微微扬起嘴角,温温答了三个字:“我知道。”
阮公公不禁定定地看他一会。在宫中,他虽是个内侍,却也有对食的嬷嬷。他看得懂,这位道不同却端得上人中龙凤的陆公子眼中,压抑着缱绻的深情。
阮公公叹了一口气,将一柄伞塞给陆圣庵,快步撑着另一把伞去追溯央。两个人的背影,渐渐没入被一烟雨朦胧的宫廷楼宇。
陆圣庵握着那把暗黄的油纸伞,却迟迟没有打开。
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瓢泼大雨中孤寂独立。如同一幅极美的水墨画,却带着丝丝悲怆的冷寂。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阮公公带溯央去沐浴更衣,她这时候才感觉到寒冷,禁不住打起颤来。
侍女们备好了衣衫,将湿透了的换了去,又要替她重新绾发上妆。溯央呆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缓缓摇摇头:“只随便绾个便了。”
婢女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取来一只月牙形镶明珠的簪子,将她泼墨般的青丝绾起,将细白莹润的脸颊露出。虽脂粉未施,却眉目婉然,清幽雅致,别有一种含愁素雅的美。那婢女肚里有些文采,眼见溯央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禁笑道:“郡主这般素颜,倒是应了一句诗。”
溯央抬眸看着铜镜,道:“什么诗?”
“倒是子寿的两句。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溯央被她逗得不禁一笑。这两句诗乍看似乎有些混不搭界,细细品来,倒确实有两份应景的味道。她不禁轻启小口,徐徐吟道:“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花卉流香原为天性,何求美人采撷扬名?这丫头不过是夸她素颜貌美,她却只觉得这诗此刻想来别有一种冷处。如今她已经一无所有,始作俑者又是她一生依托的良人。纵然“兰叶春葳蕤”,没有“闻风坐相悦”之人,她又如何“自尔为佳节”?
这般想来,她不禁又有些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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