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在水中央》第69/87页


七王爷淡淡笑了一笑,道:“总有要麻烦之处。薄儿。”他唤来在一旁伫立良久的女子,嘱咐道,“派玉翠宫那几个嬷嬷侍婢送陆夫人回府,我与陆公子还有事要谈。”
薄儿微微福了一福。七王爷似是又想起什么,笑道:“陆夫人倒是喜欢你得紧。日后你便留在陆家好好服侍陆夫人吧。”
薄儿怔了一怔,那个敛衽的姿势做到一半生生地僵住,直到片刻后才重直起身子。她的目光轻飘飘落到七王身上,带着清冷和淡淡的怨怼。呵,她早该知道他是无情之人,不会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是她自己傻,甘心被他利用的,与人无尤。
他要她在溯央身边做个细作,她无法开口拒绝。要她留在他身边的,是他。要她走的,还是他。她永远只是他手里的一个物件,比起摆着赏玩,不如好好利用一番。
哪个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
希望她一生喜乐的人,不会是他……
她静静地想着,去搀溯央起来,两个女子眸光里的哀伤轻轻撞在一起。溯央意识到了什么,却无力深究。她自己的伤心已经满溢,哪里还能顾得上旁人的心事?催眠的药性已过,她缓缓地坐了起来。
七王爷引着陆圣庵出得门去。迈过门槛的刹那,陆圣庵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望了一眼幔帐深处的女子。她的墨发越发长了,黝黑浓密,盘绕在伤花怒放的锦被之间,色泽分明。细致的脸庞冲着窗棂的方向,怔怔地望着,眼中却空茫茫的。脸颊和唇瓣都浅浅泛着白。仿佛没有了感觉,没有了魂灵的一个人偶。
他的心里一阵钝痛,钝圆的在掌心掐出了细碎的印痕。
他是个无用之人,连心爱的女子都无法不令她落泪。但他心中立誓,今日溯央所受的每一份痛,他都会用这一生来弥补!他会陪着她,扶着她,护着她,今生不离不弃!
只是彼时,饶他是足智多谋、心机深沉的京城陆大公子,却也意料不到这句誓言,穷尽他的一生也无法实现!
薄儿领着几个丫鬟嬷嬷,跟着溯央的轿辇一步步往陆家而去。两个女子,一个在外头,一个在里头,皆是目里含愁,眉心紧锁。
那轿身摇曳中,溯央只觉得自己恍惚又是初嫁的模样。飘雪的京畿,空寂的世界,不安的未来。手上的玉扳指,一如当年,焕发出莹莹的微光,触手生寒。只是她,却已经老了。
从青春正盛,带着微微不安浅浅憧憬的豆蔻女子,成了心如枯槁满目疮痍的妇人。她最美最好的年华,就在这条皇宫与陆家相通的朱雀街上,寸寸消磨殆尽。
原来年少时,耿耿于胸的那些伤心事,现在看来,如此微不足道。在这世上,她早已无依无靠,唯有腹中这个孩子,是她可以相信的人。
她圈起手臂,抱住自己的腹部,一颗眼泪轻轻落下,砸在袆衣上。还好,天佑,娘已经带你出了皇宫,出了那个最冷最冷的地方。从今往后,你没有爹的疼宠,娘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轿身落地。
薄儿轻打轿帘,扶着溯央出来。溯央抬起头,望着陆府大门,和门前两只张牙舞爪的麒麟。心里一阵恍惚。
多少年前,她嫁来这里,便觉得门内洞庭悠悠,却永远不会为她洞开。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了她和他的结局。
弹指之间,就是这么匆忙的岁月。面目狰狞的岁月。
她失去了一切,也失去了自己。现在一点点找回来,大约还不算太晚。
陆家的大门突然呜咽了一声,“吱吱呀呀”地开了。溯央愣了一愣,抬起头来。一束暮阳打在门内,那里头俏立的人儿仿佛周身上下都发着光。一袭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衬得身姿极是窈窕妩媚。发髻上银光点点,照得人张不开眼睛。脸孔在阳光的映射下,更是不能逼视。
溯央轻轻举起袖子,遮一遮那虽然迟暮,却仍扎眼的日光。门内那人几步挪得进了,淡淡冷冷地笑了一声:“郡主,你回来了?”
正是溪宁。溪宁的双眼紧紧盯着溯央,原本柔媚的凤目里流淌着复杂的情绪。她已然收到七王的飞鸽传书,一切依计而行,顺利得天衣无缝。
看着溯央,她心里一阵滚热一阵彻凉。她永远也忘不了,北临城中她唤溯央“郡主”的时候,溯央堵回来的那句话——“我不是郡主,我是陆府夫人!”她忍耐了这么久,终于站在这个位置上,终于可以不用靠一个红颜知己的名分委曲求全,终于可以当得上这个陆家少夫人的头衔!
而溯央,不过是个妾!
不过,是个妾!





第四卷 道无情 第六十七章 请君入瓮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1-4-21 12:09:01 本章字数:3271

溯央看着溪宁冰冷的容貌和趾高气扬的口气,心里却生不出一丝怒气和愤恨。心里只觉得极累极累,累得没有一丝力气去理会。她恹恹地扶着薄儿的手,一声不吭地绕过溪宁,缓缓地往府内走。
溪宁只觉得自己一个拳头打在棉絮上,拼尽全力却没有得到回音,心里隐隐冒起了火。她轻咬贝齿,在溯央身后朗声道:“从今往后,我是正室,你是贱妾。身为妾室,不应该见过夫人么?!”
她向来也是个沉稳高傲的女子,偏偏碰上溯央便沉不住气。许是因为比起溯央,她在心底里觉得自卑,所以才要夺走她所有的一切。可她溪宁如今走到了这个位置,溯央却依旧不动声色,这令她有些恼羞成怒。
溯央头也不回,淡淡地回了一句:“待他娶你,我自然尊你一声夫人。”
溪宁只觉得心头像被火烙过一般,却又偏偏反讥不得,愣愣呆在那里。她真是恨她,却又不得不承认地佩服她。从前溯央她什么都有——有皇帝的封号,有太后的赐婚,有义父的疼宠……可她偏偏没有一丝的傲气,什么都是淡淡的。仿佛即使陆圣庵不爱她,她也心无增减。后来陆圣庵不知不觉中对她好了起来,她却还是淡淡的,并没有太多露骨的欢喜——若换做当时的溪宁,只怕已经喜得恨不能昭告天下了罢。到如今,她没有皇帝太后的庇佑,没有了身后的靠山,更丢了陆圣庵的宠爱,她那副淡淡的样子却竟然依旧没有变过。从无傲气,却有傲骨。这样一个女子,可惜是她的敌人。
溪宁苦笑一声,眼神里染上一层落寞。夕阳长着他的脚,一寸寸地挪开了。她的身子笼在阴影里,层层泛起了凉意。
她心软了么?不,不可以,因为这世上,她与她之间,只能留下一个!
她攥紧拳头,寒声对身后的朝绿道:“去请螓希姑娘来。”
朝绿怔了一下,连忙去了。溪宁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寝房,心里冷成了一块冰。
她何尝不知。今日溪宁等得上陆家夫人的位子,却再也得不到陆圣庵的心。他从来不爱她,今后更不可能。从前的溪宁或许把这看得比生命还重,可此时,她的心里,却再也没留一丝希望。
没有希望,她靠什么活?只剩下逼着自己,汲汲营营地去耍弄心机。
终于多少有些懂得,那些宫中女子的寂寞。得不到君王的怜爱,就只有与别的女子斗智斗勇,才能维系那些一个人便会寂寞到骨子里的时光。而现在……是她能利用螓希打压溯央最后的机会。因为一旦螓希知道溯央有了陆圣庵的孩子,必然不会与她争廖奉霆,那么她唯一可以牵制住螓希的理由,也就不复存在了。
她只有抓紧这最后的时光,好好地、完美地布一出局来。
随后,请君入瓮。
她赢得了什么呢?
什么都赢不了。
可是她定要赌这一回。
因为她已经一无所有,所以,她输得起。
溪宁冷冷地笑了起来。
又是一季的冷冬。
京畿大雪。
片片鹅毛片片冷,寸寸相思寸寸灰。
街道上鲜有几个人。即使有,也是行色匆匆。箬笠蓑衣,周身堆白,裹得紧紧的。
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唢呐之声。划破了空寂的雪景,像初生的一声啼哭。
那乐声明明是喜庆的,不知何故,听来却让人的心生出一丝浅漠的哀伤。
才扣起门帘的少女好奇地探了一探头,目光如稚雏的灵鹿,紧紧盯着远远而来的猩红轿子。
轿前有四个穿着袍子的壮汉,举着唢呐高声吹奏。另有两个持着镲,一声声碰撞出巨响来。
她知道这是要娶新娘子了,眼睛里流淌出一丝羡慕来。
厢房里阿娘唤了一句:“明珠,快进来。”
少女“哎”了一声,终于敌不过心里的好奇,又张望了两眼,问:“阿娘,是哪家在娶新娘子?”
那边厢顿了一顿,回答说:“京城里顶有钱的陆家呀。”
少女圆溜溜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带上了一丝不解。陆家,京城里就那么一个陆家,可是陆家少爷不是早就娶亲了吗?那日她替阿爹看梨摊的时候,见过陆家的少奶奶,很和气的一个人,长得也好看,像巷尾谭书生画上的人物。她还朝她笑了,夸她的梨甜。她听阿爹说过,她是郡主,是皇宫里头嫁出来的。可为什么,现在陆家又娶了呢?而且现在这副排场,在大佢,是娶正房才会摆出来的。
她瞪着眼睛瞧着。朔风呼呼地吹,吹起了轿帘,她看到里头坐着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皮肤很白,嘴唇抹得红艳艳的,眼睛像会说话。才不过一瞥之间,她就觉得那个新娘子也是个很好看的姑娘。
少女傻傻地立在那里,不觉得在心里比较起来。这两个女子,都很是漂亮。只是从前的那个安静,好像一株兰花;眼前这个娇媚,如同她在画上看到的曼陀罗。真是各有各的好,实在不知该如何取舍。
阿娘等得不耐烦了,又唤她:“明珠!进来吧,人家娶亲,有什么好看的!这些大户人家,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真是可惜了好好的姑娘……”她口气低沉了些,禁不住又叫道,“看来娘得把你和隔壁阿牛的事情,早作打算才好!”

当前:第69/87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