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在水中央》第76/87页


薄儿是处子之身,虽然对妊娠之事似懂非懂,却也立时明白过来这是溯央腹中小小的婴孩在动弹,心中自然地划过一丝天真的喜悦。溯央浅笑道:“你瞧,他还未见到人世,就已经要探动,这般急不可耐。小小的婴孩尚且求生,何况是人呢?”她静静说着,字字吐纳间若幽兰空谷,“你我女子,虽然出身便是弱者,可若良人薄幸,也要懂得为自己某条出路。激流勇进累了,总是要歇息一下。不为旁人,只为了自己。自己的命总是自己的,自己的痛也只有自己懂得。你不爱惜自己,谁又回来爱惜你呢?”
薄儿愣愣地望着她,良久良久,方才轻轻的说:“央主子,你是个好人,可惜不该生在帝王家。”
溯央轻打她一下:“这些话,不能对旁人说的。”
薄儿轻轻苦笑:“若一早知道……我也不会……不会……”她怔怔地说着,眼睛里泛起一点光芒,偏过了头去,久久没有做声。
溯央陪着她沉默着,亦是想着自己的心事。
过了许久,薄儿转过脸来,却见溯央已经沉沉睡去了。她的眉头微微颦着,长长的睫毛笼出一片阴影,脸颊还浮着浅粉,却到底苍白了许多。那隆起的腹,却让她看起来那么温和,那么柔软。仿佛周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柔光,若九天玄女,却又多了一份人情味道。
薄儿轻轻伸出手去,在溯央小腹上,柔柔地摩挲着。这里,有着一个小生命,一个七王爷,不,是当今皇上要她除掉的小生命,却是溯央,一个女子一生最最重要最最珍贵的东西。陆圣庵已经那样对待她,除了这个孩子,她也同她一样一无所有了罢。
是啊,她薄儿身为皇帝的细作,其实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可是,若能看到一个人能幸福,就算自己得不到了,也是好的。
掌心下传来那个孩子顽皮的踢踹。薄儿禁不住温柔地笑一声,眼睛里流淌出凄凉的温暖来。
孩子,姑姑不会让你死的。待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的娘亲,她是姑姑有生之年见过的最好的女子。
枫叶会一年年染红,白雪会一年年融化。姑姑看不到了,你一定要看到。
一定要。
一定要。
她轻轻从床下翻身而下,替溯央掩上被子,然后轻轻地离去。
那个背影,恍若夜游的孤魂,淡薄,却坚毅。
第二日,溯央是被莫忘惊醒的。
莫忘满脸余怕,恍恍惚惚地在床头叫溯央:“主子,主子。”
溯央迷蒙地睁开眼,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了?”
莫忘哆哆嗦嗦地道:“薄儿……没了……”
溯央只惊得几乎要从床上蹦起来,勉强镇定住自己,虚虚地道:“不会的,断断不会的,我昨天夜里,还同她聊天来着……”
莫忘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她与薄儿虽并不多少亲近,到底是侍候一个主子,少不得有些感情在。如今突然没了,心里哪里不伤悲。
两个人正在那里一个哭、一个愣,门儿一推,倒是莫失进了来。她穿着一身白衫子,脸上也没有抹脂粉,见这情景,也不多话,对溯央道:“薄儿是没了,今早上没有的。如今已经入棺了,我让在城北寻了一块好地方葬她,也不算曲折了她。”
莫失是个稳妥人儿,虽然转投了溪宁,但是这话到底是有轻重的。溯央这回才隐隐约约地明白,这事只怕是真的了。心里只觉得翻江倒海地一阵钝痛,却是半颗眼泪也落不下来。
莫失放缓了语气,将手里的一件东西递给她:“这是薄儿留下的,她是央姑娘的人,我寻思着还是给央姑娘处置的好。”
溯央愣愣地接了过去,不懂为何莫失明明已经是溪宁的人了,却要把薄儿留下的信先给她看。这念头一晃而过,她轻展开那张信笺,却见上面娟秀地写着几行极短的字:
薄儿昨日惊闻,阿郎哥已殒身。原本两小无猜,指腹为婚,薄儿全此一个指念,到头来却成空。万念俱灰,薄儿不愿苟活于世,且随阿郎哥离去。今生不能如愿,愿来世平安、喜乐。
溯央一个转念之间,已然明白薄儿的用意。她何尝有个什么阿郎哥,看她眉眼之间,心仪的明明是七王,便是当今皇帝尉迟霈修。皇帝生性多疑,怕是要薄儿除掉她与孩子,可薄儿性善,不愿意做此事,又兼皇帝薄幸,所以干脆一死。她写这封信,一则是挽回尊严,意指心中并非尉迟霈修;二则是替溯央辩白,以免让皇帝以为是溯央因她是细作而下了毒手!
薄儿啊薄儿,世间有千千万万种方法,让你脱离那个逆情的深渊,可你为何偏偏,却选了这样一种最激烈的方式!你让央儿何堪!
她口中掠过一丝腥甜,硬生生憋了下去。虽然心中剧痛,却也知道轻重缓急,这封信不光干系到她一人,还干系到陆家上下。她将那信递给莫失,道:“你去将它交予溪宁……陆夫人手中,切切。”
莫失愣了愣,极郑重地点头应了,转身就要走。溯央抓住她,轻轻道:“薄儿葬在何处……你寻个人来,带我去。”
“可是央姑娘你……”莫失有些担忧地望望她的腹部。
溯央涩然一笑:“我有分寸。我只想……再见她一面。”
若不见这一面,怕是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相见。
黄泉路上,奈何桥畔,你可孤凉么,薄儿……喜乐?





第四卷 道无情 第七十四章 又逢君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1-5-4 5:21:56 本章字数:2695

烟笼寒水,堤岸上层叠的杨柳生了绿,嫩嫩地拂过,像一只温和的手。
溯央穿着一身素服,默默地站在一座新坟前。碑上描着朱红的字迹――喜乐之墓。
她想,到最后了,也该还她那个名字。
还记得那个女孩子,那样认真地看着她,说:“我娘给我起的名字,叫做喜乐。”
那刻她的眼神里带着稀薄的温和,像是沉湎于回忆。她不知道她有过什么样的过往,可她明白,这也是一个伤心的人。
从前的穆九,如今的薄儿。为了不背叛心爱的男子,宁愿选择背弃自己的生命。世间的情爱,为何总是这般折磨?
溯央的手轻轻放在腹上,温柔地对着碑文轻轻说:“喜乐,若有来世,一定寻一个两厢情悦的男子。珍惜你爱护你,不让你受委屈,更不会让你放弃自己的生命。”
……千万,不要扯上帝王家。
她这般想着,眼角默默地濡湿了。
却仿佛空谷里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在她背后响起男子磁性又浑厚的声音――“表……嫂?”
她只惊得一震,竟不敢回头去看,只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那个声音却执拗地响起,带着如磨过沙砾一般的粗糙:“表嫂?”
溯央脑后绵墨的长发一颤,终于回过头去。她眼前,站着粗壮魁梧的男子。他黑了,虽然精瘦了些,但丝毫不减迫人的气场。明明浴血归来,却丝毫不带杀气,眼中温柔得仿佛是拂过的柳絮,轻的不带一丝重量。
他与她,竟也相隔了这些流年未见。一时再四目相对,竟一忽儿觉得远隔万水千山,一忽儿又觉得近在咫尺触手可及。那些秘不可宣的情绪,洗刷着他们的心。
廖奉霆的目光,轻轻落在溯央隆起的腹上,眼睛里默默闪过一丝黯然。随即被掩饰过去,唇边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
溯央禁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伸出手去,想摸摸眼前之人,是否只是幻觉?这些年的生离死别,令兄嫂逾矩什么的全成了空话。
廖奉霆将身子靠近她,任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臂膀,眼睛里泛着一些湿意。这么多年,这么多浴血奋战的日子,这么多刀口舔血的生活,这么多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一旦闲下来,心里想的始终是她。是她呵,这个聪慧美丽的女子。他以为他可以用战争麻痹自己忘了她,可是哪一次,不是输的一败涂地。
他赢得了骁勇的狄罗,却战胜不了自己的心魔。
溯央瞧见一方陈黄在他衣襟露出,顺手扯了出来。展开看去,却是一副旧了的绢帕。上面的芙蕖花已经模糊不清,一颗血渍已经泛了黄。她认得,这是那日他出征时,她给他的帕子。战场上会有多少变数和急于奔命的时刻,他却一直贴身放着不曾丢弃。这是怎样一份情意!
廖奉霆见她瞧见了,微微有些羞涩窘迫,喃喃道:“许多年了……表嫂未曾变过,却是奉霆老了……”
溯央将那帕子递给他,望着他古铜色脸颊上淡淡的几道疤痕浅浅笑了一笑,唇齿间犹如伤花绽放:“奉霆不是老了,是长大了。”
廖奉霆望着她的笑容,一时之间竟有些憧憧,只觉得这个笑容,足以平复他所受过的一切艰难困顿,消弭修罗战场上所有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从生到死、从死到生。他一世的轮回,只为这一个笑容,足矣。
溯央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到他身边还有旁人,脸上微微一红,侧过脸去看。竟是螓希俏生生立在那里,脸上浮着笑意。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目光温和。
溯央眼中微微流露出一丝询问。倒是螓希先开口说:“主子,你见过的,这是京畿药铺里的王公子。那日我随……随廖大哥而去,没有寻着方向,是王公子出来找到我,一路随行照料,护得我周全。若没有王公子,只怕螓希早已……”她顿了顿,轻轻垂首道,“原来世上最美好的感情,是两情相悦。”她说着,脸上浮起了娇怯。王公子在一旁憨直地笑笑,落在螓希身上的目光带着暖融的温度。
溯央看在眼里,心里觉得一阵暖意。她一直挂心这个倔强女子的感情,怕她走上偏执的路。好在如今,总算找到了一个宽厚包容的男子,一份如人饮水的情愫。
世间男女,何求轰轰烈烈,只要隽永流长,总是好的。不像……不像她与陆圣庵,隔了国仇家恨,隔了各为其主。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对柴米油盐的平凡夫妻。
若是可以,她又何尝愿意与他这般相识。只是一切天定,半点不由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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