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传》第1/1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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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传
作者:丁焕容

文案

前生身为异姓大长公主,天下人说她祸乱朝纲,今生重生为冯家宝珠姑娘,只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栽花种草朗月清风,然而命运推动人前行,让她重又走进前世的迷雾之中。
天地无穷身易老,山川如旧恨常新。
无情风雨几时休,千里明月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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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重生

  “唉!”坐在锦杌上的女孩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从雕西番莲嵌玉石玛瑙的铜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容:眉锁春山,眼颦秋水,顾盼流转间夺魂摄魄。唇若施脂,齿若编贝,小脸不染铅华,恰似豆蔻梢头的一朵香花。青丝逶迤,缠绵不尽。
  这样温香软玉年幼稚气的脸有一日居然会长在她的头上?却是做梦也万万想不到的事情。
  看着看着,不觉心神恍惚,怔然出神,仿佛灵魂出窍。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人蹑脚走到身边。
  “姑娘,今儿怎起得这样早?奴婢打了水来,净面吧。”
  是小丫头玉簪,冯宝珠的贴身侍婢。她身后跟着两个还没有留头的小丫头子,一个端着银面盆,那银盆比她的半个身子还大,颤颤巍巍,真怕一个不小心掉了砸在地上。另外一个端着黑漆茶盘,其上放着净白手巾和香胰子。
  玉簪空着手走过来拉她的手,放在热水中,把手背手心翻过来倒过去,所有的关节都泡随和了,才伺候着她洗起脸来。
  不一会,又有一个大丫头领着两个小丫头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这个大的便是冯宝珠身边另一个随侍大丫头,叫做双喜。她笑着对玉簪道:“又比我起得早,跑来姑娘这卖乖献勤来了。”
  一面说一面走至雕漆罗汉床前挂起雨过天青的纱帐,整床叠被。她带来的两个小丫头手里各拿着青盐漱盂和毛刷子,赶过来替冯宝珠刷牙。
  玉簪听了双喜的话也不着恼,微微一笑道:“姑娘你评评理。她自己犯困偷懒起不得早儿,倒反说我卖乖讨巧,好没意思的人!”
  君拂好一会都没反应,回过神来也只略点了点头儿,并不说话。她现今寄居的身体正是冯家宝珠姑娘。因寄居的时日不长,故好些称呼对话都不甚习惯,有时听她们说话,觉得很陌生,叫自己名字的时候也并不觉得是在叫自己。而且自己脑海中似乎多出了一段记忆,这段记忆正是关于那小姑娘宝珠。有时候身边的人在跟她说话,那宝珠和自己的记忆却仿佛打架一般,两不相容,因此就使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呆呆的。好在她寄居的时候那冯宝珠因为落水受了一场惊吓,因此身边的人只以为她余惊未退,并不疑惑。
  也不晓得这宝珠姑娘的香魂今去往何方,希望她已升仙界了吧。
  想到此节,心里不由翕然一笑:难道因为遭逢了这番变故,便开始敬神畏鬼起来?
  这冯家她是晓得的,冯老太爷是当今的从龙之臣,曾居吏部尚书且兼着内阁大学士,深受皇帝陛下倚重,堪称国之重器帝之肱骨,只是已然亡故。另外冯家大姑娘冯清莲在宫中做着德妃。她的父亲冯肃如今在礼部上行走,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托庇祖上余荫袭了武乡侯的爵位,加上是皇亲,算得上京中有名的人家。所往来者也俱是京师的权贵。而这冯肃,正是冯宝珠的二叔.
  “姑娘今天想梳个什么头?是梳垂鬟分肖髻还是百合髻抑或是流云髻?”玉簪梳头的手艺是出名的巧,因此每次梳头,总不免要卖弄一番。
  君拂深知其意,只是她年岁不大,发髻太过繁琐并不合适,故只淡淡地道:“不要那么啰嗦的发髻?梳个简单的双丫髻也就是了。”
  闻听此话,婢女便有些心灰意冷,但也无可说的,只好垂头丧气地动起手来。心里还有些纳闷:她家姑娘素日最喜欢在头发衣服上做足文章,可自落水后,于这些上头就懒懒的,都不在意了。原本她以为不过一时没转过魂来,将养些日子,自然也就回转了。不曾想一日日下来,皆是如此,形景改换,倒像变作了另外一个人。
  这样想着,玉簪已经启开妆奁,拿了梳头的家伙出来。手上的动作灵巧细致,乌亮的头发分作两股,梳结成髻,置于头顶两侧。粉妆玉琢的一张小脸在简单的发髻下愈发显得细巧甜净,如花解语,比玉生香。她家姑娘的这张小脸虽日日相对,却还总让人忍不住看呆了去。
  “快回魂了。别只顾呆看。”
  整完床铺的双喜走过来推了一推发呆的玉簪,笑嘻嘻地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总垂涎咱们家姑娘的美色,是个什么道理?依我看,姑娘赶明儿应该回了二太太,撵了她出去。否则她总这样时不时看着姑娘走神发呆,让外人瞧见像个什么样子?不说姑娘神仙姿容嫦娥下凡招惹来登徒浪子,只以为咱们府里的丫头们一个两个俱是刻俩眼珠子的呆雁。可不把咱们全府的名声都带累坏了。让我们这些每日间勤勤恳恳工作的小丫头们有冤都无处诉去。”听得底下的一帮小丫头们都笑了。君拂也难得地露出个笑脸,这个叫双喜的小丫头,手脚虽不勤快,只这说话逗趣的本事却是一绝。
  玉簪气得去拧她的脸:“你这没有王法的蹄子,这些话也是浑说的?什么垂涎美色?什么登徒浪子?这些粗俗的村话也能拿到姑娘跟前来。依我看,头一个被赶的合该是你。等我跟二太太回了你这些话,看她是饶你还是饶我?”
  双喜一面躲一面笑:“你不必拿二太太唬我。府里上下人等,谁不知道二太太最是慈悲心肠,你又是个笨嘴拙舌的,凭你怎样去上眼药也不中用。二太太心疼咱们姑娘,等我把咱们姑娘哄好了,到二太太跟前说上两句话,顶的上你说十句百句。所以我只管把姑娘伺候好了。凭你说上天去,我也不怕。”
  玉簪气得乐了:“先头说要到二太太跟前告状的是你,这会子又说只伺候姑娘的话来。做鬼做人都是你说的。我都替你害臊!”
  两个小丫头打打闹闹在屋子里你追我赶,好不热闹。其余的小丫头们一个个伸着脖子只顾看,都笑嘻嘻地拍手儿。
  君拂也笑吟吟地看着。上世最后的日子一直躺在病榻上全身只是作痛,好久没有这样松快惬意了。
  双喜见宝珠高兴,愈发闹得兴头。两个人追赶着碰倒了香几,撞翻了椅子,兵荒马乱。
  “这是怎么说?活儿不干!大清早的只顾浑闹!”林嬷嬷年纪大了,睡眠不大好,故而就起得早些。早在外面听到屋子里沸反盈天,本不想理会,只是这些丫头们太没个餍足,越闹越乱,只不消停,这才从院子里走进来呵斥。
  林嬷嬷是宝珠的奶母,在清凉院里是头一份的体面,素日不苟言笑,威严厚重,小丫头们再憨皮,也不敢在她面前淘气。此刻被呵斥,都缩着脑袋,头也不敢抬。
  双喜和玉簪对视一眼,都吐了吐舌头。
  还是双喜大着胆子道:“林嬷嬷,姑娘近来心情不大好,我们说笑两句,是想着逗姑娘乐一乐,扰了你老人家的好梦,你别见怪儿。”
  林嬷嬷哼了一声道:“双喜,你少在我面前弄鬼儿!今天这事,我不用问,必是你起的头。姑娘自从上回落水,这一向身上不好,很该清清静静地将息几日,你倒好,每日带头地闹,没个安宁的时候。你安的是什么心?如果姑娘有个好歹,不用老太太二太太说,我先剥了你的皮!你仔细着。若真闲来无事,我就多派你些活也使得。”
  双喜吓得伸了舌头缩不进去,再不敢分辩半句。
  君拂暗暗留心,这个林嬷嬷威重令行,正是宝珠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太严肃了些,宝珠虽然敬重她,终究不敢同她亲近。她原是傅氏身边的人,之后宝珠出生,她正好又生养了儿子,傅氏不放心别人,就请了她做女儿的奶母。林嬷嬷虽然严肃,但照顾宝珠尽心竭力,不曾出过一丝儿差错。
  林嬷嬷见小丫头们都老实了方才跟自家姑娘请了安退出。其余那些做杂活听使唤的小丫头也被她领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双喜玉簪两个大丫头,一时间倒静悄悄的。
  玉簪打开珠宝匣子给宝珠选珠花戴。玫瑰晶并蒂莲海棠的修翅玉鸾簪,玲珑点翠草头镶珠银著……比了半天,终究不知道是戴哪个更好,最后从中取了一支嵌珍珠宝石金花蝴蝶华盛向宝珠头上插去。
  那么一大片蓝的绿的亮晶晶的东西,若是戴在这么颗小小的头上成个什么了?君拂连忙制止她道:“不用这些,拣两朵小小的通草簪上。”
  玉簪皱着眉头道:“姑娘素日不是最厌那些花儿草儿的吗?嫌她们太廉价俗气了些。”
  双喜在一边站着道:“姑娘喜欢,你找来戴上也就罢了,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玉簪拧起眉毛冲着双喜道:“那些东西好长时间不戴,如今也不知收到哪里去了,这一会要戴,却要哪里找去?你既然这么说,少不得你去找来罢。”
  双喜冷笑:“你这话说得可笑,那些东西原是你收着,与我有什么相干,找不到也该拿你去问!”
  双喜一向伶牙俐齿,这些话又句句说在理上。玉簪只得翻箱倒柜去找来,好容易爬了梯子在一个雕漆螺钿顶柜里翻出个锦匣子,打开来,里面正收着各色通草。
  君拂看着两个丫头斗嘴,并不劝阻也不理会,随她们闹去。看到好玩好笑的她便乐一乐,若是不好玩不好笑,她也不放在心上。上世****太多的心,到最后心力交瘁,还不就那样死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生,也就那么回事。
  虽然入秋,到底是晴天,太阳照在院子里也是暖洋洋的。许多花草都枯黄了,落下叶子来。虽然有下人不时打扫,终究留下了一些。好在院子里还种着四季常青的松竹,为萧瑟的秋日添上了几抹翠绿,倒还有几分意趣。
  才吃过饭,林嬷嬷就走进来对君拂道:“姑娘的身子看上去已经好些,也该去正房里给老太太请安。姑娘不好的这些日子,老太太每日派谷嬷嬷来瞧姑娘。这一时好了若不去看,老太太虽没的说,只是那些下人们又该当个新文儿去议论了。”
  君拂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换了衣裳就去。”
  原以为尚还有几天的清闲,因此还穿着家常的旧衣,不想今天就要结束沐休了。
  林嬷嬷还没有退出去,又有小丫头打起帘子,走进来一个身段袅娜的小丫头,十四五岁模样,穿着蓝翡翠漏地蝴蝶穿花绉纱衫子,上面罩着姜黄比甲,衫子下系了一条素罗流水落花马面裙。只听她娇腔婉转地道:“我们爷昨个夜里醒了,一直闹着要来找姑娘。好容易昨晚上哄着他睡下。绿珠姐姐打发我过来告诉姑娘一声,说姑娘得了空多去我们院子里走走,跟我们爷说说话,免他挂记。”
  小丫头说话倒很利落干净,但君拂却皱了眉头,这样的穿着,用心也太过了……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只答了一声知道了,又道了一声:“替我问你们二爷好。”
  别人的用心,与她又有什么相干!
  倒是旁边的林嬷嬷皱着眉头道:“如今天冷了,喜鹊你穿的这样少,仔细冻坏了。到时候请医用药,又要花钱,虽说花不着你自己的,但也该替你们爷多省些。他每个月统共不过十两的月例,连他自己添置东西尚且捉襟见肘,还经得起你们这样倒腾。”
  旁边站着伺候的双喜噗嗤笑出声来,跟着取乐道:“嬷嬷不晓得,告诉你个缘故,香草院里四季如春,住在里面的丫头们都不知道冷的。喜鹊虽然穿的单薄却也不为奇怪,那更单薄的你还没见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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