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传》第17/100页


  才离开了书房,冯景文便把步子迈得飞快,不一会便到了海棠院。院子里的小丫头见她来到,忙向里面报了。冯景文却不等回复,直接掀了帘子进去。房里的小丫头们见他脸色不好,都有些惴惴不安。
  素锦见他哥哥脸色不对,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寻思着自己并不曾惹到他。这几日因为国孝,他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不归,究竟连面也不曾见到。
  她摆了摆手,让房里的小丫头们都出去了,才笑着道:“哥哥近来忙得脚不沾地,怎么今日有空过来看望妹妹?”
  两兄妹一向厮抬厮敬,关系也是很好的。
  只是今日冯景文却是表情阴霾地道:“我只问你一件事情,今天府里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你做出的?”
  这话说得很是无厘头,但素锦的脸色却微微变了。
  冯景文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不由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声音也有些严厉,不过却是放得极低地道:“我究竟不懂,我们本是一家骨肉,为何要使出这些阴险的诡计来,母亲那里,我身为人子,并不便于说出什么?可你如今的做为,我却不能坐视不管。你要明白一件事情,即使斗垮了他姐弟二人,于你我也无益处,何必徒添罪孽?”
  素锦便晓得自己的哥哥已经洞悉了自己今日的所为,不过还是争辩道:“哥哥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今日一天都在房子里绣花弹琴,连门都不曾出一步。我做过什么?我并不知道,却要哥哥来告诉我。”
  冯景文见她只是嘴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既然不肯承认,我也不想与你争论。你不听我劝告,将来总有你吃亏的时候,只是到那时候却就晚了。”
  素锦却并不以为然:“哥哥这话我更加听不懂了。想是哥哥今天累了,还是早些休息了才是,不要为妹妹费神劳心,妹妹已经是个大人,自己的事情,自会斟酌办理。”
  最后冯景文还是从房中退了出来。海棠院里的小丫头们只晓得大爷今天心情不好,别的却就不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蹊跷

  冯景文的脚步有些沉重,他一向知道自己母亲对大伯家这两个子女心怀不正,心中很不以为然。大丈夫立于世间,有所当为,有所不为,想要富贵荣华,只可直中求,不可曲中求,虽然有时候迫于无奈必须行一些不端之事,但倘若亲人间也要如此计算心狠,人生在世,还有何可信?
  所以他也曾劝过母亲几回,但母亲却只是说他不懂。其实他怎么不懂,虽然父亲如今袭爵,但二弟却是大伯的儿子,这武乡候的爵位本是大伯的,如今归了父亲,待二弟长成,这爵位要不要归还?若不归还,世人又会怎么想呢?所以母亲才想将二弟养废。
  一个是亲生母亲,一个却是隔着房的,冯景文虽然不赞同母亲的做法,但也不好十分违逆。只是妹妹如今小小年纪,就学着母亲行此不端之事,实在让人担忧。他并不是想帮助二弟三妹,其实更多的是希望自己的亲妹行走正路,不立歪心。如今看来却有些难了。
  他想起昨日小厮过来回报的话,他那个三妹居然打着他的旗号送东西给顺天府尹,以此来救下她那犯事的奶兄。以前竟没有看出她有这等的心计。若不是身边的小厮在二门上从别的小厮谈话中偶然听到,他还蒙在鼓中,难怪那顺天府尹那日会特特凑到自己身边道安,说让他放心,以后还要他多提携的话。
  这样想来这个三妹恐怕不是个好相与的,母亲的如意算盘可能要落空了。
  宝珠坐在房间里,终于等来了林嬷嬷,听完了林嬷嬷的回报,宝珠冷笑了一声,果然不出所料!
  说实话,林嬷嬷到现在还有些不能置信,她真的没想到鲍文那样大胆放肆的原因竟然来自二小姐的院子。姑娘让她注意鲍文的动向时,她还觉得是多此一举,不过一个泼皮无赖,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没想到竟然果真让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不过,林嬷嬷左思右想终究是想不通,小心翼翼地道:“或许这件事情只是二姑娘底下丫头的所为。姑娘还是先不要声张。”
  宝珠自然明白林嬷嬷的意思,眼下当然不是同那二姑娘撕破脸的时机。如今自己姐弟二人身在冯府没有依靠,说是寄人篱下也不为过。二太太掌着府内事务。自己若是同素锦不睦,当然会惹恼二太太。只是林嬷嬷不知道的却是,二太太并不须惹恼,对她姐弟二人也并非真心,不过眼下只是暗害,若是把那层窗户纸捅破,到时候拼着名声不要明火执仗地欺压上来,她姐弟二人也只能做她砧板上的肥肉。
  有些时候,人虽然并不糊涂,但是却要装着糊涂,迫于形势如此,并非人力可以更改。只要大家和气一天,她二太太就算是装也要装着对自己好,自己只需提防她私下的动作,可若将遮羞布抹去,没有了表面上的鲜花锦簇,那才真的是图穷匕见,危机四伏。
  更何况,她是真的早已经厌倦,这些个机关算尽,尔虞我诈,究竟到底哪一日才能够真正出脱?若是能够闭着眼睛出了是非圈子,倒也罢了!怕只怕,在你闭着眼睛的时候,凶险逼近,自己却还沉睡在梦中。上世分明已经过去,为何她只是想要一个平静生活也不可得?
  宝珠目中光彩闪烁明灭不定,过得一会才问道:“她们三人,怎样了?”
  宝珠问的三人,正是双喜,玉簪,翠儿三人。原来在葡萄架下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宝珠嘱咐林嬷嬷分别吩咐三个小丫头注意闹事的鲍文夫妻的动向,为的便是测试这三个小丫头的心思。
  林嬷嬷叹了一口气道:“只有翠儿来报了鲍文妻子悄悄去了二小姐的院子,她二人只回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说起这个话,林嬷嬷是真的有些想不通,一直以来,看着这两个丫头的言语行动,怎么就没有看出这两个丫头的不忠之心来?
  宝珠却早有所料,闻言并不觉诧异,只是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对了。她们一个是老太太送来的,一个是二太太送来的,她们的主子也不是我。”
  林嬷嬷从前只是觉得老太太二太太对姑娘和二爷的教导有些偏差,无论所犯何错都不曾指摘,虽然有所疑惑,但终究不敢多想,如今在宝珠的引导之下试探了双喜玉簪两个的忠心,她自然也对冯府两位女主人有所怀疑,只是心中还是不明白不相信:“就算这次的事情果真出自二姑娘的手笔,也终究是她擅做主张,两个丫头或许只是因为涉及二姑娘不敢实言相告。”
  宝珠抚了抚头发道:“这件事情自然是二姑娘一人所为,否则不会手段如此拙劣。至于两个丫头是有心还是无意,也并不难猜。妈妈只想一想,若是她们不知道其中的缘故,若她们真当我是主子,又岂会因只是涉及了二姑娘而不来回报。正是因为她们不仅没有当我是主子,更晓得其中的隐秘缘故,所以她们才不会也不能来回报这件事情。”
  林嬷嬷一想,果然如此,不由得心头一跳又是一惊。她惊的是姑娘小小的年纪却竟然有这样体察入微的心思,眼光这等的毒辣,哪里只是一个小姑娘的眼光,就是一个积年的老人也不见得有这等的心性。她心跳则是因为恐惧,若是老太太二太太果真对姑娘二爷图谋不轨,心思不正,为的又是什么?而姑娘和二爷两个小孩子家又如何能够与冯府的这两位女主人相抗衡?这样想着,她脸上不禁露出深深的苦恼来。
  宝珠见她如此,心里倒有些过不去了,这个老嬷嬷一直忠心耿耿,如今年纪大了,自己还让她受到这番惊吓,想至此不由轻轻地道:“妈妈也不必如此,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且还没有到那份上。就算她们真的想对我姐弟行凶,也只会徐徐图之,我父亲死于非命,母亲又疯癫,如果我同弟弟又出了事情,外面的人会怎么看呢?如果有人想得多了,难道她们就不怕惹祸招灾?我瞧着,老太太二太太的心思那样细致,断不会行此凶险的事情。否则也不会等了这许多年。我今天所以同妈妈说这些,只是希望妈妈平日多注意一些,分出个好歹人来。以杜绝将来之祸。”
  林嬷嬷听得更是大惊失色:“姑娘的意思,是说老爷和太太的事情也有蹊跷?”
  

☆、第二十七章可疑

  宝珠轻轻一笑:“蹊跷自然是有的。不说别的,单说这些年来老太太二太太的所为,对我姐弟百依百顺无有不从,难道妈妈认为仅仅是出于爱护吗?在两个孩童并不能分清对错的时候,只管高高地捧起来,待他们惹得天怒人怨,最后自寻死路,这样的用心难道还不够精细险恶吗?妈妈知道什么叫捧杀吗?捧得有多高,摔得……便有多重……”
  最后一句话说得如同叹息。本是一件极惊心动魄的诡计,由宝珠口中说来却风轻云淡,如同细雨微尘。似乎本是一件极小的事情,不值得挂于心怀。
  林嬷嬷被她的语气态度感染,心中虽难免忧虑,好歹不再那么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她的语气也变得不再那么凝重,轻轻地问道:“若说二太太心思不正还说得过,究竟老太太是为了什么?咱们死去的大老爷也是老太太的亲生子啊。或许是姑娘猜错了老太太的心思,她是真心的不忍苛责姑娘和二爷的?”
  宝珠仍然是微笑的模样:“为什么,我一时也想不明白。不过没有存好心却是必然的,否则我与景渊的名声这般声名狼藉,她却并不过问,反而还劝我们不要畏惧人言。难道她这样久经风霜,洞悉世情的人竟不明白流言蜚语能致人于死的道理吗?人活于世,谁不是活在别人的目光下和谈论中,虽然说不能尽得人心,但明明有一些是非冲突可以避免,难道还要自寻其死吗?”
  说到这里,宝珠突然说不下去,因为她想起了一件事情,她的上一世虽然死于心力憔悴,但却同样也是因为人言可畏,所以辗转难安,眠思梦想中都是无力的挣扎。
  虽然她总是表现得并不惧怕人言,其实只有她自己心中明白那些午夜梦回的凄惶不尽无处诉说,无数次的对月伤心,背灯弹泪。那些恶毒的怨言和咒骂,曾经让她手足如冰,毛发悚然。不是不惧,只是因为惧也无用,既然无用便又有何可惧?只能逼迫自己无情无绪,无动于衷。只是偶然间,那些忧虑愁绪会共同堆上心头,便难免缠绵悲戚。
  林嬷嬷听了宝珠的话,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心升起,一直漫到心上,她不能相信这样的真相,但是姑娘说得这样入情入理,却又让人无可辩驳。
  林嬷嬷从房中退出去的时候头是重的,脚是轻的,以前看着祥和安宁的冯府,这一时看来,却似乎怪兽张开的口,不知要将什么吞吃进去。
  她想起死去的老爷,一直同夫人鹣鲽情深,如何最后竟然会死在了花柳巷中,还是那样不光彩的死法?夫人那时候得知了消息,满身发颤,急痛迷心,从此再不曾清醒过来。这些事情当时看着并无什么可疑,如今再想却发现处处透着诡异。老爷那时候同夫人的感情既然那等好,之前也从未听说迷恋烟花,如何竟就在行户人家里一个粉头的床上死了?
  如果说这一切有二太太的参与,那她为的是什么呢?是了,有老爷在的一天,二老爷如何能够承袭爵位?只有老爷不在了,二老爷才能名正言顺地做上侯爷。这么说来,竟然连二老爷也是可疑之人了?本是同胞所生,因何无情至此?做出这等丧良败德的事情来?而老太太,更是大老爷的生母,她实在想不明白老太太因何参与的原因,只希望是姑娘猜错了吧!
  可是姑娘真的会猜错吗?想到今日姑娘对付那无赖夫妻的手段以及后来种种的心机筹划,那等缜密的心思,却是比自己高明了无数倍,只怕错的是自己!可是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啊,若姑娘所说的是真相,那这一切将是何等可怕,姑娘二爷的处境又是何等的险恶!可是她想起姑娘那张淡然镇定的脸,她是真的不惧?或者说姑娘早就对一切事情心中有数,所以如今说起这些,才会如此的从容,那姑娘的心机,又是何等之深?
  枉她活了这么大年岁,竟然一直都是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面对着什么样的人竟然一无所知,还要韶龄智齿的姑娘来告诉。
  宝珠同林嬷嬷说完了话,原本想躺在榻上歇一歇的,想到景渊今天唬到的样子,终究不放心,走出了房。因为早先要同林嬷嬷单独谈话的缘故,故一应婢女都打发了,宝珠便也没有叫人,只一个人走出了院门,一径往香草院去了。
  香草院靠近前院,离宝珠的院子还是挺远的。宝珠走得也不着急,只缓缓而行,目光随意浏览沿途风景。重生这么多日,她还没有好好看一看冯府的景致呢。
  这冯府的建筑景致,虽然比不得皇家宫殿,不过胜在新巧别致,有一些建筑还仿着南方样式,分外小巧清雅,精致秀气。随处栽种的绿珠杆杆笔挺独立,风过处,龙吟细细,凤尾森森。流水石桥,楼阁亭馆,飞檐斗拱,处处别具心裁,不拘一格。看得宝珠不由点头赞叹,这园林设计得虽然富丽不足,却秀雅不凡,低调中透出华丽,让人看之沉醉。
  那假山上堆着的太湖石峥嵘怪诞,形状千变万化,有的形如鬼怪,有的状如禽鸟,还有一块石头,形状像一个大大的手掌,伸在假山上头,其上还用朱笔刻着红字:如来石。宝珠看得住了脚,心里想着怎么叫这样一个怪名字?恰在此时,却听到有细细的声音自假山处逸出,原以为听错,并不在意,恰在这时,却听到一个声音道:“这些日子,你总不来,我还以为你将我早忘在脖子后头了呢?怎么今日却来了?”
  另一个声音道:“听你这话说的,我就算把所有人都忘记,总不会忘记了你。只是这一向府里门禁森严,不好混进来。这次若非走了后门上王婆子的门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与你见面呢?”
  先前那个是女声,后面那个是男声,不仅如此,那个女声还很耳熟,宝珠仔细想了一下,竟然是老太太身边那个叫珍珠的丫头。听他们的话头,显然是有些不干不净的首尾,而且时日已久。
  

☆、第二十八章担心

  宝珠便转到山石后头又听了一会。
  就听那珍珠道:“我们自小一块长大,你说的话真不真,我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你若想来,总能想到办法,不要拿这样的话来哄我。”
  那个男的便叫了一声:“表妹。”然后道,“我好容易来一回,你却只知道抱怨,若是这样,我便走了,以后再不来了。”
  那珍珠便有些哭声道:“你好没良心的人,我如今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却说这样的话?今日既然要说这样的话,先前为什么不说?如今把我整个人整颗心都骗了过去,却又翻脸无情,绝情绝义了!”
  那个男的就冷笑道:“你不要这样说!咱们原本是两相情愿,我并没有强逼你。如今我也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是你无理取闹冤枉人在先,怎么还怪人说话不好听呢?”
  那珍珠便不吭声了。
  那个男的继续道:“你放心,我心里总是有你的,将来待你出了府,我们便能长长久久地在一处,岂不好?只是你不要总疑神疑鬼,东想西想,若总是这样,我也没有心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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