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宁蒙)》第44/57页


  不等江启之答话,钟意从沙发上倏然站起,慌不择路的便往楼下的厨房冲去。宅子里洒扫的仆人都偷偷觑着钟意,居然没有一个主动请缨的。钟意在多达数十个的橱柜里翻来翻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小罐密封茶叶,幽绿的细叶被囚禁在玻璃瓶里,像是一具具鲜活的事体。
  钟意火急火燎的注水进去,脑子混混沌沌的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杯里溢出的热水在手上一灼,钟意才猛然一颤,把滚烫的茶杯捧在手里,步履不稳的折回房里,钟意略一低身,尽管竭力克制着到处冲撞的不安,她的手还是在江启之的严密监视下微微一抖,杯子从手指间脱落下去,杯底猛的磕在茶几的水晶面上,砰的一声锐响。
  
  钟意吓了一跳,抬头正好对上江启之高深莫测的微笑,江启之转动拐杖在地板上笃笃的敲了两下:“看样子有些话不提,想必你也明白了罢。”
  钟意尖尖的小脸煞白煞白,倔强的昂起头来,一字一顿的说:“我不明白。”
  牙齿深深的扎进嘴唇里去,钟意感到一阵酥、软、疼、痛,仿佛只有凭借着深邃的痛意,才不至于摔在地上。
  江启之笑了一下,拐杖在地板上画了个圈:“你这宁折不弯的脾气,倒真像是……”江启之说了一半,忽然顿住,接着又往原来的命题上绕了过去:“既然你不明白,就不要怪我说话太直白残忍。钟意,你必须明白,江家这样有头有脸的宗族,不可能容忍任何子嗣流落在外。那孩子我见过了,性格确实顽劣,和臭小子小时候真是像极了。”江启之灰色的眼珠里浮起感慨的神色,语调微微拔高,“我年纪大了,早就盼着能当上爷爷,自然非常希望他能回归江家,越早越好。小钟,你应该理解老人家这种心情吧?”
  钟意胸口堵得仿佛塞了团破棉花,丝丝缕缕的情绪被拉扯出来,钟意垂下眼睛冷笑道:“爸,我只能表示理解,恕难苟同!”
  
  钟意的赌气话在江启之听来轻飘飘如同挠痒。一个人年纪越大,就越习惯于喜怒不形于色的伪装。
  江启之一点儿发怒的迹象都没有,反而开始安抚起钟意:“想必你也知道,江家到了哲字辈,我们这房就只有江哲麟一名男丁。等再过几年,这江家里里外外的事儿都要靠他定夺决策。你既然是江哲麟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自然是江家当之无愧的主母。孩子的母亲只是个出身低微的戏伶罢了,攥在手里唯一的筹码也不过是个没分量的私生子,她没有任何胜算撼动你的地位。你又何必计较?”
  有了大房的身份,就该宽宏大量,什么都不必计较了么?
  可她出让的利益,明明是在婚礼庄严的见证下,丈夫对妻子的许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钟意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她疑惑的打量着对面的老人,眼角已经布满了深刻的细纹,一双鹰眼却精光四射,他明明和江哲麟这样像,但钟意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自己熟悉的气质。
  钟意心下涩然,怎么可能找的到呢?江哲麟对她的专宠,恐怕根本没有别人给得起。
  只是一想起江哲麟曾褪下满身狠戾的气息,温柔缱绻的对另一个女人,钟意的心就不可遏制的揪痛起来,久久不能平息。
  而现在眼前这位老人,还要火上浇油的把江哲麟推向李千娜。
  钟意只觉得怒火如同猛兽般向她胸口攒积着,伪装的笑容不着痕迹的收敛起来,果然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换上对面这位奸商,错综复杂的伦理关系在他眼里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感情道德丢两边,只剩下对利益最大化的追求和令人作呕的利诱。
  
  胸口的火气蹭蹭的蹿了起来,钟意不由出声讥讽:“哦,既然是没什么分量的私生子,您怎么还要大费周章的让他认祖归宗?”
  江启之脸色微沉,牵起的嘴角却依旧保持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江老先生按着小几徐徐说道:“这你就管不着了。”
  “既然如此,我想我大概也没有在这里呆着的必要了。”钟意边说边要起身,却被江启之的拐杖按住。
  
  拐杖的末端被磨得锃亮,没沾染上一点儿灰尘,搭在手背上有清淡的凉意,随着手背上的青筋一直传到心底,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升腾起来,钟意扭过头愤恨的瞪着江启之,却见后者利落的冲了拐杖,把精致的茶杯捏在两指之间,娴熟的吹散了茶杯上蒸腾的雾气:“把你叫来,当然是想问问你的意见。你说得没错,孩子的身份确实是个问题。现在的年轻人,恐怕已经不如以前那么有担当。年轻年轻人做事总是没轻没重,臭小子自己闯下的烂摊子,现在未必然叫你来,当然是为了问问你的意见。你说得不错,孩子的身份确实是个问题,今天叫你来,也是想问问你的意思。现在的年轻人,不像我们这辈有担当,说撂担子便撂担子。要是依着臭小子胡来,难保他不愿意收了这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大胖儿子。你这孩子,有时候太牛脾气了些,心地倒是很不错的。你要是能劝着江哲麟认了那孩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字一句仿佛蜡烛油般在心口生煎,疼得人仿佛喘不过气来,钟意逆着光影冷冷道:“要是我的牛脾气,全耗在这件事儿上了呢?!”
  江启之不以为杵:“哼,那要看你耗不耗得起!”
  不徐不疾的说完,江启之把一叠厚厚的照片甩在钟意面前。
  照片上记录的是她和谢天重逢以来的点滴,角度刁钻,引人遐想。
  江启之笑得笃定:“你要是不肯去劝,到时候.丢脸的可是你!”
  “悉听尊便。”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钟意看着陷进沙发里的老人,只觉得他周身浮动的全是黑色的羽翼,残忍得这么理所当然:“江老先生,谢谢您的仁慈!谢谢你准备扎死我的同时,还问问我,到底是喜欢用刀砍还是用剑戳!”
  江启之终于动怒,手拍在案上:“不像话!”蛇纹木拐杖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像钟意袭来,钟意此时此刻已经心灰意冷,站在逆光的角落里怨恨的盯着江启之,不言不语,不躲不闪,只是掀起唇角静静微笑。
  
  江启之年近花甲,除了腿有些跛,依旧身强体健,精神矍铄,这一拐杖下来够钟意喝一壶。
  钟意那点要强全是装给别人看的,究其本质她就是只软脚虾,哪里是什么刘胡兰转世,江姐托生,钟意眼睁睁的看则会拐杖携着呼呼风声席卷而至,浑身一凛,一个没抗住就没志气的闭上了眼睛,只听一声钝响,结结实实的砸在鼓膜上,钟意猛的睁开眼睛,一贴身便闻到江哲麟风尘仆仆的气息,江哲麟双眼已经瞪得赤红,一对父子一人各占一角,目光交接,击打得空气锃然作响。
  “你这个不孝子,为了这么个女人,居然敢冲撞我!”
  江哲麟拖过钟意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不由皱了皱眉头,即刻出言不逊道:“父不父,当然子将不子。”
  
  江启之着胸口像是气到了顶点,连眼珠子都凸了出来,“我可没福气当你这个孽种的爹!你要是再敢向着她,我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你说的。”江哲麟表情沉冷下去,反手握着拐杖沿着中心从中间折断,露出尖锐的毛刺,江哲麟看也不看,只是掀唇一笑,把断裂的那头生生劈入掌心,掌纹犹如骤然崩开的冰原碎裂,鲜红的血沿着蛇形纹路汩汩的流了出来,很快渗入木质纹理里,江哲麟夺过拐杖往边上一丢:“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从此以后,我们不亏不欠。”
  江启之气急:“臭小子,你就不怕……”
  江哲麟反唇相讥:“您都敢把自己的私生子硬塞给我,我又有什么可怕?!”
  江启之颓然的落进沙发里:“你都……知道?”
  江哲麟笑了笑:“您自己也常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江哲麟拦腰把钟意抱起,器宇轩昂的跨了出去,没走几步,袖子便被钟意握在掌心里轻轻摇了摇,江哲麟垂眸,只听钟意懦软的声音和着一点哭腔,两只眼睛汪汪的蓄满了眼泪,安静的模样让人止不住了怜惜,钟意把头一歪,便埋进江哲麟的胸膛里,语音断断续续:“江哲麟,他们都欺负我。”
  一颗心如同袖子般被钟意缓缓抽紧,江哲麟在钟意发心落下一吻:“不怕,我回来了。”

  第 34 章

  老人叫嚣的声音渐渐远了。
  钟意窝在江哲麟怀里,偷偷觑着被他踏在脚底盘旋而下的楼梯,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恐慌来,她急忙去拉江哲麟的袖子,脸微微扬起盯着江哲麟,一瞬不瞬,仿佛怕一眨眼,他就会从她眼前凭空消失似的。
  李千娜对她颐指气使的时候,即使败下阵来,自己好歹也没有太过失态;面对江思妍的时候,她也硬撑的和她讲道理。就连江启之举着拐杖向自己劈来时,她也只是一门心思的执拗着。钟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铁石心肠了,偏偏一看间江哲麟下巴上青苔似的一层胡茬时,堆积在胸口的委屈、怀疑、慌张才后知后觉的冲破堤坝,气势汹汹的在她身体里冲撞起来,钟意心尖一颤,垂下头在江哲麟近在咫尺的胳膊上泄愤似的咬了一口,虎牙深深的嵌进去,钟意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直到看见江哲麟皱了皱眉毛,她才悻悻的松开利嘴,嘴角还微微发抖:“江哲麟你这个混蛋!”
  江哲麟心疼得不行,托在她膝盖下的手不由又紧了紧,语气跟哄小孩儿没什么差别,一被指控立刻伏法认罪:“都是我的错,唔,小乙最厉害。”
  钟意眼里还蓄着盈盈的泪光,闻言嘴角一咧笑得异常得意,趾高气昂的哼到:“那还用说?”
  江哲麟曲手在钟意额上敲了一记:“美得你。”说完了也和她一起笑起来。
  傍晚江宅灯火通明,传来一波波的风过树叶的声音,暮色已经四垂,明明是她最怕的黄昏,但因为手心传来的那股融融暖意,一切都如同被施加了魔法般,有种别样的梦幻。
  两人过了摆渡,再上了车。
  钟意折腾了一天,已经裂地不像话,脑袋一沾上江哲麟健美的双腿就忍不住犯困。
  江哲麟微凉的指腹贴着钟意的额际扫过,最后隐没在钟意的发线里,轻轻揉弄,他指间早没有了淡淡的烟草味道,自从她怀孕以来,江哲麟就再没吸过烟了。
  钟意迷迷糊糊的想着,心里像被勾起了一根甜蜜的丝线,缠缠绕绕的勾住指尖,朦胧间听见江哲麟贴着她耳朵低语了一句:“对不起。”
  他的气息吹开她散开的绒发,有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一整天的惊疑都在这句话里消失无形,嘴角不由勾起来,钟意沉沉的进入黑甜乡里,再起来的时候,天际已经完全擦黑。
  江哲麟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车里的音响正回旋着一首老歌,是一位痴情国王写的绿袖姑娘。
  钟意扭了扭身体,便见江哲麟眼睛一亮,扶着钟意的后背把她垫了起来:“醒了?”
  钟意揉揉眼睛,同进小区的主路上路灯正燃着晕黄的光芒,璀璨如同闪亮的星河,钟意迷糊了一阵子,不禁叫道:“怎么这么晚了?!”
  江哲麟也不谦虚,脱下外套替钟意披上,手在她肩上捏了捏,江哲麟眯了眯眼睛:“我让司机把跑车当拖拉机开,还不是怕扰你清梦?”
  给点颜色就开作坊,钟意在心底把江哲麟暗暗骂了百来遍,不以为然道:“这车停这也很久了吧?江哲麟,是不是你那把老腰扭了,抱不动我,才躺在这里休养生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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