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宠》第19/290页


  黑影一晃而过,东厂的人自然接下锐王砸过来的鞋,又恭敬地悄然退开。
  裴徊光这才撩起眼皮看向锐王。
  锐王早就骂得口干舌燥,见裴徊光终于望过来,像得了回应一样,骂得更起劲了。
  “真不愧是断了子孙根的低等狗东西,没有子孙后代需要积德了是不是?丧尽天良!”
  王来偷偷去看裴徊光脸色,想着要不要请示去堵锐王的嘴。
  裴徊光慢悠悠地抬起了手。
  浩浩汤汤的仪仗车队便在百姓驻足观望的正街上停了下来。
  沈茴忍了忍,掀开车窗边的垂帘一角,偷偷去看。
  裴徊光赶马去了囚车前面,下令:“把囚车打开。”
  一阵沉重的铁链撞击声后,囚车被打开了。不过锐王的手脚仍旧被铁链锁着。他不知裴徊光之意,只是看着他就又嫌恶又憎恨,“呸”了一声,一口唾沫吐出来。
  秽物吐在挡在裴徊光面前的折扇上,两个东厂的人已经跳上了囚车,将锐王摁倒在地,王爷金贵的脸紧贴囚车里的地面,挤得变了形。
  裴徊光神色不变,甚至带着几分浅淡的笑。
  他抬手,将挡在他面前的折扇拨开,居高临下地睥着锐王,慢悠悠地开口:“咱家奉了旨意带锐王回宫。恰巧与太后、皇后、小殿下一起同行。锐王如此污言秽语,恐污了娘娘和小殿下的耳朵。只好把舌头割了。”
  他说得那样云淡风轻。
  “放肆!”锐王大怒,“裴徊光!你有本事杀了本王,等本……啊——”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再也说不出来了。
  东厂的冷面公公手起刀落,锐王血淋淋的舌头已经被放进了锦盒里。
  围观百姓惊呼惧然,有的人急急去捂身边孩童的眼睛,原本只是为了看皇家仪仗,现在倒是后悔带了孩童。
  裴徊光从小太监手中拿过那柄染了秽物的折扇,慢条斯理地将扇子合上。他略欠身,凑近奄奄一息的锐王,用合起的折扇拍了拍锐王的脸,压低声音:“咱家不杀齐家人,你还不配让咱家破例。”
  凤舆里,沈茴颤颤放下垂帘,收回视线。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的。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与毫无半分善念的邪魔做交易,可如今亲眼见了这样的场景,她心里难免惶惶的。
  阿夏有些担忧地望着沈茴,欲言又止。
  太后惊怒,在车上气得昏厥过去。她艰难转醒,催车队快些,再快些。她要回宫去找皇帝给裴徊光降罪!死罪!
  然而车队傍晚时分回到宫中后,太后还没见到皇帝,皇帝先一步急急召见裴徊光。
  裴徊光刚迈进元龙殿,皇帝推开怀里的丽妃,赶忙起身,几乎是跑到裴徊光面前,问:“锐王的血肉骨粉够不够研药?哎,按理说,锦王和朕一母同胞,用他的血肉骨粉更合适。可是锦王很是谨慎,母后也帮着他。很难像锐王这样随便编个借口杀了……”
  裴徊光冷眼看着。
  他不过割了锐王的舌头,就将那尊贵的王爷气辱成那般。锐王倒是不知道他的亲皇兄可是绞尽脑汁想了三天才想到怎么给他编个杀头的罪名,要抽干他的血、磨碎他的骨,来研那长生不老的药。
  当然了,长生药是他在研,“同宗血肉骨粉”亦是他说的。
  他不杀齐家人,只是将“利”摆出来,让齐家人自己选。
  亲眼看着齐家人如何自相残杀,可真是让他痛快。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是吗?
  他永远都忘不了他双手握着匕首刺进兄长的胸膛。那年他还不到四岁,哪有那样的力气?是兄长握紧他的手逼他。
  兄长的热血,不止兄长的热血,烫伤了他的手,从此他的双手再也不会有温度。
  “小珖,活下去。”
  是啊,他活下来了。从皑皑白骨里爬起来,从此担起了万人的血债。
  不死不休,死亦不休。
  ·
  沈茴回到永凤宫第一件事儿,就是换上宫婢为她烘烤的暖热衣服,然后凑到火旁取暖。
  她真的好怀念江南。
  “那些侍卫一直在外面值守挨冻。沉月,你交代下去,给那些侍卫添添冬衣。住处的炭火也都供足了。”
  沉月立刻去办。
  永凤宫的侍卫换了人,正是那一日宫宴上,最先听了沈茴的命令冲过去的几个人。沈茴亲自将人调了过来。这几个侍卫日后造化暂且不知,如今的待遇足以羡煞旁的侍卫了。不少侍卫都有些后悔当日没有听沈茴的令。
  不仅是侍卫,在永凤宫当差的待遇都不算差。沈茴一向心善宽厚,又极大方。
  沈茴只是交代了这样一句,便不再说话,安静地坐在那儿烤火。
  阿夏悄声收拾好妆台,问:“娘娘,要沐洗歇下吗?”
  沈茴慢慢回过神来,望向阿夏:“阿夏,你可跟我说说你和王来的事情吗?”
  她又紧接着接了一句:“若你不想说,就当我没有问过。”
  语气真切,神色真诚。
  阿夏先是一愣,然后不由自主眼睛里就带了笑:“没什么不能说的。旁人或觉得不堪,可奴婢是真的喜欢他,这辈子都会跟着他。”
  她的眼睛里盛着光,那是只有想到心上人才会有的光。
  可阿夏还没来得及说,永凤宫就来了陌生的脸孔。
  传话的老太监细着嗓子禀话:“太后遗了东西,请娘娘过去问问话,请娘娘帮忙想想可看见是哪个宫人手脚不干净。”
  沈茴有点懵。太后要见她,何必寻这样蹩脚的借口,直接召她过去不就是了?更何况今日锐王的事情摆在眼前,太后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要见她?
  阿夏问:“刘公公要请娘娘去哪里问话?”
  “沧青阁。”
  “是掌印要问话?刘公公怎么不将话说明白?”阿夏瞪了他一眼。
  刘公公支起眼皮瞥了一眼这小辣椒,才说:“咱家刚要禀,这不是先答了你的问题嘛。”
  沈茴没有带沉月和拾星,只让阿夏跟去。
  她本来已经迈出门槛,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去,拉开妆台的小抽屉,将那个漆黑的小瓷罐握在手中。
  沧青阁很远。
  凤辇行了很久,沈茴掀开垂帘,朝外望去。前行的路好似不见尽头地隐在黑夜里,不算宽敞的砖路两侧栽着玉檀。
  她放下垂帘重新坐好,目光虚置,想着以后。
  明日,她想争取将齐煜养在身边。
  凤辇到了沧青阁,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太监执着宫灯来引路。又行了许久,小太监停下脚步,且将阿夏也拦下来。
  “掌印在六楼候着娘娘。”
  沈茴压下心里的紧张,沿着环形的木质楼梯,一步步往上走。沧青阁很大,建筑很多,主建筑是一座七层的木质阁楼,也正是沈茴现在所在的地方。
  阁楼里竟然没有生炭火,和外面一样的温度。
  纵使沈茴将脚步放轻,她踩在木梯上的声音在空旷的阁楼里也十分明显。
  沈茴终于推开阁楼六楼的门,不禁讶然。
  整个六楼被打通,造成一间藏书阁,亦是书房。四壁架子上密密麻麻的书册高入屋梁。正当中摆着一张石玉长案,裴徊光正立在长案后研磨。案上摆着些染料和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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