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宠》第2/290页


  她抬眼,打量这永凤宫。
  这洞房之礼本该在永凤宫举行,可皇帝已多年不曾踏足永凤宫,到了吉时,令皇后沐泽之后,再往元龙殿承欢。
  听说,这永凤宫是皇帝为她长姐所建。
  听说,她的二姐正是躺在这张床上,流尽最后的血,耗干最后一口气。
  沈茴搭在床沿的指尖颤了颤,心尖尖跟着疼了一下。她细白的手指慢慢蜷起,悄悄攥起了拳。遮面的珠帘遮住她微微泛红的眼睛。
  她先前还可以眉眼含笑让家人放心,如今真真离了家独自困在这红墙深宫里,那深藏在心底的惧意才慢慢开始晕开。
  毕竟,她不过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罢了。又因幼时体弱跟着外祖母生活在江南小镇,这京都的勾心斗角权贵嘴脸,实在是接触的不多。
  宫嬷进来,毕恭毕敬行了跪拜之礼。宫女鱼贯而入,皆双手捧着一干卺礼之物。
  沈茴心头一紧。
  皇帝荒淫,?m嫔不尽其数,宫婢臣妻随意采撷。民间暗传皇帝早就被女人榨干,更甚有人传皇帝早晚要染了脏病,毙在女人身上。
  这样的帝王,又害死了她的姐姐,即使如今遵旨当了皇后,沈茴又怎么可能欢喜温顺地侍奉?
  沈茴垂眸,摸了摸腕上精致的银镯。银镯做工精良,一环一环竹骨相扣,十分别致。
  “娘娘,该沐浴更衣了。”
  沈茴眼睫颤了颤,将手递给宫嬷,由着宫婢侍奉着脱下繁复厚重的宫装,沐泽之后,换上一身正红的襦装常服。
  从始至终,宫嬷在一旁盯着,将沈茴发间的簪子取下――侍奉君主,身上自然不得有尖利之物。收拾妥当之后,沈茴乘坐软轿,去了元龙殿。
  沈茴忐忑坐在明黄的龙床边上,等着。
  直到皇帝醉后归来。
  ・
  元龙殿响起叱喝摔砸之声,宫人跪了一地。
  紧接着是拔剑之声,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就这样人头落地。人头轱轱,鲜血脏了鎏金地面。
  沈茴裹在被子里,隔着屏风,惊恐地望着皇帝挥剑乱砍的身影,鲜血溅在玉石屏风的山水画上。
  紧接着是宫女克制的惊呼声,然后是皇帝的咒骂声和鞭打的声音,再接着,就是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了。
  帝后大婚之夜,皇帝杀了人,又隔着一道屏风宠幸了个宫女。
  沈茴开始后怕。她没有想到“月事忽至”这样的小意外会引来皇帝如此的暴怒。她也不确定自己做的这点手脚是不是太冒险了。
  屏风外宫女压抑的低泣入耳,屏风这一侧的沈茴紧紧攥着被子,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巴掌大的小脸泪洗一般。
  原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这才晓得境况比她想得可怕得多。
  她害怕。
  她想回家。
  谁能来救救她,带她离开这里……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沈茴身子一僵,惊惧地抬起眼睛。她害怕醉酒的皇帝去而复归,拿着剑来杀她!
  视线早就被泪水模糊,她眨了下眼睛,眼眶里盈着的泪珠滚落了下来,才堪堪看清来人。
  不是皇帝!
  沈茴瞬间松了口气。
  那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红衣玉带,裹着一件月白棉氅。他从外面进来,带进来一丝凉气。
  沈茴下意识地扯了扯被子,裹住着寝衣的身子,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宫里哪有旁的男子?
  “娘娘受惊了。”
  他平和的声线里似无喜怒,又隐约泠泠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沈茴还没有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呆呆望着他逐步走近,她一动不动,只有眼泪还在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他停在龙床前,距她一步之遥。沈茴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五官漂亮得世无其二,是沈茴不曾见过的白玉无瑕仙人貌。他薄唇微抿,始终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偏偏他垂目睥着旁人时,那双漆色的眸子里不含一丝情绪。
  “你是什么人?”沈茴皱了下眉,警惕起来。
  他忽然笑了,重重烛影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神色被衬得莫测起来。
  “裴徊光送娘娘回永凤宫。”
  裴徊光。
  沈茴打了个寒颤。
  对于她的反应,裴徊光毫不意外,神色不曾变过。
  沈茴怔了一瞬,颤着手匆匆掀开被子下床。她想逃离这里,越快越好。即使救她离开的人是另一个恶鬼。
  许是受了惊,许是腿上疼着,沈茴双脚落了地,却身子虚晃站不稳,惶惶又跌坐回床沿。她还没来得及重新起身,裴徊光的小臂已递了过来。
  沈茴悄悄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小心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也不敢真让他扶着,只虚虚搭着起身。
  “娘娘这竹骨镯很别致。”
  银镯擦着他锦缎衣料。
  沈茴指尖儿颤了一下,想解释什么,樱唇微张,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下一刻,她虚扶着的小臂离开了,她的手还僵在那里,忘了收回来。


第2章
  裴徊光解了身上的棉氅,披在沈茴的身上。
  沈茴心里咯噔一声,惶惶无措地立在那儿。
  裴徊光身量极高,合身的锦缎棉氅裹在沈茴身上,衣摆曳地,让本就身量娇小的沈茴越发显得不大一点。
  裴徊光慢条斯理地给沈茴系着领口的系带,藏青的带子在他修长的手指间逶迤翻转,衬得他指节分明,玉白修洁。
  他离得那样近,近到沈茴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玉檀香。
  玩弄朝纲人人惧骂的掌印太监裴徊光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他和沈茴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即使不提长相,沈茴先前也不知道掌印会是这样年轻的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弯着腰一脸假笑阴阳怪气的老太监吗?
  最初的惊讶过后,沈茴冷静地意识到裴徊光和皇帝都是一样可恶又危险之人。意识到这一点,沈茴心头怦怦跳着,垂下眼睛,藏起慌乱。
  沈茴觉得漫长难熬,但实际上裴徊光动作行云流水,给她系好系带松了手,重新将小臂递放在她还半悬在那里的手下。
  “娘娘?”他出声提醒,声音里隐约带笑。
  沈茴动作僵硬地颔首,硬着头皮由他虚扶着往外走。
  绕过屏风,沈茴看见两个小太监跪在地上仔细处理血迹。沈茴匆忙收回视线,再不敢乱看,可眼角余光里瞟见的屏风上的鲜血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就这么一晃神,沈茴被曳地的长衣摆绊了一下,她虚扶着裴徊光的手下意识地用力,这才结结实实地撑在他的小臂上。
  沈茴很冷,她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是冰凉的。手心贴在裴徊光的小臂上,才发觉他身上更寒些,彻骨的寒意从她的手心一点一点渗在她的身体里。
  她真想将手收回来。可是她怕自己松了手,连路都走不稳。她抿抿唇,忽略这种寒意,只盼着快些逃离这里。迈过门槛的时候,沈茴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出了寝殿,沈茴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在覆雪的甬路上。宫人跪地俯首回避,静悄悄的,耳边只有她和裴徊光踩在落雪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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