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绝吟》第69/79页



她只着了不太讲究的烟罗软纱裙,依然还是简单的垂华髻挽于脑后,无有一饰、脂粉浅薄,更兼眉目平和淡然,显出一种似幻似真的可亲可近之态。

微恍了恍神,她复凝眸定格向我,音色柔和、并不逼仄:“现在可以告诉本宫,你为何要拒绝皇上的临幸了么?”神情语气皆是长者关心晚辈的和蔼模样,带着母性的温存。

这样似亲和又若威严的气场,使我丝毫都不能拒绝。

但我不敢坦言,也无法坦言。我不能告诉她,我心里藏着一个人,我分明已经认命却又隐然迟疑:“我……还没有准备好。”微嗫嚅,顺口择了这个由头。但也并不全是假意。

闻我如此回复,容?妃错开眸光茕然一叹:“迟早都要准备的。”她摇首又对我道,“皇上召幸你,那可是天大的机缘,便被你这么不懂事的推脱掉了……怎不可惜?”

我心里有着莫名慌乱,顺势垂了一下眼睑,又听?妃接口继续:“你既已进了宫、做了皇上的女人,时今又位居才人,侍寝便是早晚的事,又哪里还能以‘不曾准备好’为由头避开?”复正色,“避得了一时,又何曾能避得了一世去?”

这通教诲我心下自然明白,但有些事情若能敞开心扉直面,我也决计不会这样纠结摇摆、难以取舍了!

我的心事没有人懂得,而旁人的争夺在我看来亦不理解。但有一句话,容?妃是对的。

光影惝恍迷离,但见她敛了一些眸中柔和,忽起几分肃然,她道:“若要立身,必须抓住皇上的心!在这西辽后宫里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皇上才是一个帝王之妻所能拥有的真正倚靠!”

本就几多压制与逃避的那些心念,随容?妃一席言辞而重又在我心底里翻滚起来。我心踌躇,情念左右摇摆晃曳,一会儿是安侍卫清晰又模糊的熟稔眉目、一会儿是那一袭冰冷孤绝中带起威严肃穆的无上明黄……

纠葛千结,又见容?妃蹙了眉弯缓缓坦言:“这宫里的女人皇上早便看腻了、看乏了,需要新鲜血液不断扩充。”她抬手抚抚我的手背,忽沉淀了目色,“阮才人,难得皇上看中了你。你得明白,即便倚靠着皇后娘娘,也不能真正长久下去……锦銮宫,需要自己的根基。”

又是这样熟悉的气息破空而来,望似坦缓又似直接的袭入了鼻腔里。

这气息我太熟悉,因熟悉而早已十分敏感。那是带着依稀腐朽与不祥的,阴谋的气息……在深深深几许的后宫之中,明里暗里,几乎遍地都是!

我明白容?妃的意思。

她虽与皇后交好,但倚靠于人终究不是件长久的事情,她需要自己的势力,需要有自己布下的人脉,一步步走下去……方能稳扎根基,不再倚靠任何人,哪怕皇后。

容?妃的面貌即便不是上乘,也决计属于中上。三十的华年虽不曾在她身上留下过多深刻的烙印,但她终究已是这西辽宫中的老人,早已圣宠稀薄。她愿将我提携上位,借我来稳定她自己的根基。

即便是与皇后之间有着深厚交情,归根结底也终只有利益的结盟罢了!况且同为后宫嫔御,站在这个角度来看,她亦在提防皇后……

我浅抬眸,面上佯作了孱弱姿态。

容?妃敛了一下眸子,复言的更进一步:“后宫妃嫔众多,皇上一时起兴的点了你来伴驾,下次指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再想起你,甚至不知还能不能想起你……”于此止言,言下之意足以使我意会明白。

她临走之时,忽有所指的颔首留下一句:“皇后明儿个晚上,依惯例要来锦銮宫,垂询宫中诸事。”

烛火因风而扰,“噼啪”一下在半空中打了一个灯花结,光线陡然暗了一下,旋即又骤地蹿跳而起,竟比方才愈发明媚的恣意开来。

我心念一个紧收,暗将这一条仔细记了起来。抬目时容?妃已然远去,淡色身影淹没于望似弥深无路的一派夜色苍茫里,只有流转在她发上、肩头的一缕月华银辉,还在俨如埋天葬地的阴暗中执着的流动着,昭示着这样一个生命的璀璨光鲜。
第四十二话 怎堪情?祠堂夜会(1) [本章字数:1769 最新更新时间:2012-11-20 12:51:4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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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中沁凉的夜风带得窗棱奏起一曲“噼啪”的击节乐章,我慢慢挪了身子重转回佛龛之前,双腿在身侧舒展,似已死去的麻木肌体里,血液重又于其间流动起来,唤回些许尚在人世的微薄生机。

我抬首凝眸,持十分虔诚的目光敬仰着佛陀。

佛龛间那金身法相是永恒不变的仁慈悲悯、大志大成。

一种潜于骨血的召唤与熟稔感忽地遍及全身。只有在佛陀面前,在这一份于最不干净的地境所圈出的、一小方净土里,我才可寻到那久违着的、梦萦魂牵的,家的归属感!

此时此刻此处,周匝着出世与入世、大清净自在与大纷繁市侩的两种相悖极端的景深……

我忽地有些心虚,因那迂回不断的纷乱念头,而使我忽然不敢再去仰望纤尘不袭身的佛陀。

猝然惊醒般的收目回来,我颔首阖了一下双眸,复又猛地睁开,开始不自觉回想容?妃方才言的那一番话。

是的,即便再不心甘情愿,命途从来玄妙,从来半点不由人。今时今刻既已至了这般田地,我毕竟还要在宫里生活,且是一世。那,便不得不为自己的日后去做打算!

只是安侍卫……

头脑骤疼,生疼生疼。

突然发现对于那个人,他所带给我的喜悦与欢愉已经太深,我根本无法将那整个人从生命里,当真干干净净的挖空了、剔尽了的剜掉了扔出去。我只能竭力告诫自己不去想他,只能竭力压制、刻意避开,而不能去正视。

今时今刻我才恍惚发现,原来他才是我对于宫妃生活如此抵触的、万千支流的本来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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