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学有匪》第2/138页


  “四姐,你别怕,待会你就躲在我身后,我不让那山大王瞧见你……”
  凑近的窃声让角落里那道纤秀背影一颤,少女回过头来,一张堪称美艳绝伦的雪白脸庞,正是奉国公家的嫡女,闻人姝。
  拉她的也不是别人,而是她同父异母的五妹,素来未放在眼中的庶出女儿,闻人隽,她有些意外,泛红的双眼愣愣地与之对视。
  闻人隽于是又凑近了些,掏出素净的手巾为她抹眼泪,将刚才那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紧紧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四姐听清楚了吗?”
  闻人姝眨了眨眼,一时忘了作出反应,只是一张脸更显纤柔惹人怜。
  她平日自恃身份,并不与这“五妹”如何亲近,即便是一同上宫学,也要分乘两辆马车,以示身份尊卑区别,并且,她深知这个“五妹”的性子,爱书成痴,平日都默不作声,行事内敛,甚至有些书呆子气,她委实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挺身相护。
  “好……多,多谢五妹。”
  到底回过神来,闻人姝不欲再想太多,非常时刻,她也顾不上嫡庶有别,先承了情保身再说。
  才往闻人隽小小的身后藏好,便有脚步声自牢门外由远至近传来,所有人心头一紧——
  是那位占山为王,名震青州,十八座匪寨奉之为首,所谓的“东夷山君”来了。
  “都抬起头来。”
  岩洞里暗河流淌,压迫人心的气势在牢房里弥漫着,少女们浑身颤抖着,脑袋几乎要埋到衣服里面去了,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我说,都抬起头来。”
  直逼人心的气势愈发浓烈,声音不凶,也谈不上多温和,却意外地低沉动听。
  瘦子急了,上前挥手:“抬头抬头,都什么毛病,再不抬头老子就上来硬掰了!”
  少女们个个如临大敌,生怕瘦子的手碰到自己,惊慌不已地抬起头来,却吓得呜咽一声,险些哭了出来。
  面前那道身影挺拔而立,高大如松,乱糟糟的胡子把整张脸都遮住了,根本辨不清模样,只露出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闻人隽也在抬头的一瞬间被煞到,脑中登地冒出一个词:虎虎生威。
  简直,简直不像个人,像头山中呼啸的……猛虎。
  她身后的闻人姝显然也被吓到,身子剧颤地就要低下头去,却被那道低沉的嗓音叫住,大手一指。
  “你,出来。”
  闻人姝瞬间煞白了脸,所有女公子也同时望向她,一旁的瘦子已经开始惊艳啧啧:“老大眼光就是好,这个是里头最漂亮的,先前都没注意到,搁角落里藏得够严实……”
  闻人姝尚面无人色时,那只大手已伸过来拉她,不容拒绝的威仪。
  “你,陪我喝酒。”
  闻人姝一个激灵,陡然发出一声尖叫,拼命挣扎着:“我不会喝酒,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她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却被拖得几个踉跄,满牢的贵女都慌了,恐惧一触即发,哭声夹杂着求情声,那孙梦吟与闻人姝向来交好,此刻更是急得死死拉住她:“姝儿,姝儿……”
  就在一片混乱中,一个嫩生生的声音突兀响起,挡在了闻人姝身前。
  “我,我会喝酒!”
  那忽然冒出来的小小身影正是闻人隽,她语调有些发颤:“大王,我会喝酒!”
  瘦子一瞪眼:“叫山君!”
  闻人隽立刻改口:“山君大王!”
  瘦子眼瞪得更大了:“诶我说你……”
  那东夷山君却挥手阻了他,眼睛往闻人姝与闻人隽腰间瞥了过去,那里系着一个精致的玉牌,刻了“竹岫书院”与各自的名姓,代表每位宫学弟子的身份,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是姐妹。”
  大手松开了闻人姝,转而拉住了闻人隽,“也好,还算人如其名。”
  清隽文秀,眉目纤纤,堪堪能入眼。
  闻人隽像根弱柳似地被卷走了,身后的闻人姝瘫软下去,劫后余生地喘着气,被孙梦吟紧紧搂住,旁边的赵清禾却脸色惨白地叫了声:“阿隽!”
  闻人隽在那东夷山君身边,背影抖了抖,没有回头。
  屋里暖烟缭绕,简单干净,壁上挂了弯弓与长刀,独居多年的模样,与闻人隽想象的“虎穴”大不相同。
  但她还是发自心底的胆寒,尤其是她在为东夷山君斟酒时,那只大手按住她的一瞬间,她一个哆嗦,差点把手中酒壶扔了出去。
  “你哪里会喝酒,骗人都不会。”
  那东夷山君微眯了眼,盯紧闻人隽腰间的宫学玉牌,似是心情极不佳,闷了一口酒后,挥手不耐:“滚滚滚,不要你倒了。”
  闻人隽如蒙大赦,正要退到一边,那东夷山君却攫住她的眼眸。
  “给我唱个曲儿来听听吧。”
  冷汗自背后流下,闻人隽从没觉得时光这么难捱过,她被屋里的暖烟熏得有些呼吸不过来,脸颊微红,那细如蚊呐的唱声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果然,才硬着头皮哼了几句,那东夷山君便烦躁地将酒杯一顿。
  “唱的是个什么鬼,丧乐都比你好听!”
  闻人隽脚一软,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大王我还是给你倒酒吧。”
  东夷山君嫌恶地瞪了她一眼,挥挥手:“唱歌不会,跳舞总会吧,宫学就没给你们上过礼仪课吗?”
  闻人隽脑中一闪,回忆起来,生怕再惹猛虎不悦,“有有有,跳舞我会,我会跳……”
  她绞尽脑汁开始想祭天的时候,台上那大祭司是怎么跳来着,边想边在东夷山君如炬的目光下,僵硬地摆出架势。
  心一横,牙一咬,死就死吧。
  “嚯——”
  随着一声大吼,那道纤秀身影拍腿跳了起来,嘴里还念着不成调的符咒,整个人像在跳大神一般,柔软的腰肢怪异地扭动着,无一丝风情不说,还带着违和至极的滑稽感。
  屋里暖烟弥漫愈甚,东夷山君的脸越来越黑,终于忍不住一拍案几:“够了!”
  “就这点道行也敢替人出头。”他起身,像是要去抓闻人隽,“原想指望你给我解点闷儿,结果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到底会什么?”
  闻人隽吓得一个激灵,拔腿就跑,跟东夷山君在屋里绕起圈来:“大王恕罪,大王恕罪,我再想想,我还会,还会……我还会讲故事!”
  “少再蒙我了,讲给自己听吧!”东夷山君酒劲上头,不欲再忍,眼见伸手就要扣住那个小小肩头时,忽听到少女一声尖叫。
  “真的,我会讲,会讲《山海经》!”
  她说着抱紧身子,闭上眼,也不等东夷山君如何反应,一口气径直不停歇地背了起来:“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有两黄兽守之。有水曰寒署之水。水西有湿山,水东有幕山。有禹攻共工国山。有国名曰淑士,颛顼之子。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
  讲着讲着,屋里忽然没了声响,闻人隽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竟看见东夷山君低着头,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她心一颤,那道英武身影已经低沉开口。
  “背得不错,这是《大荒西经》那一卷,讲讲《海内东经》吧。”
  说完转身竟坐回案几前,又为自己斟了杯酒,见闻人隽还傻愣着,不由催道:“讲啊。”
  闻人隽如梦初醒,心跳如雷间,既惊讶东夷山君对《山海经》的熟识程度,又庆幸自己“逃脱一劫”。
  她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小心坐下,平复翻涌的情绪后,开始忆起《海内东经》那一卷。
  “海内东北陬以南者。钜燕在东北陬。国在流沙中者埻端、玺,在昆仑虚东南。一曰海内之郡,不为郡县,在流沙中。国在流沙外者,大夏、竖沙、居繇、月支之国。西胡白玉山在大夏东,苍梧在白玉山西南,皆在流沙西,昆仑虚东南。昆仑山在西胡西。皆在西北。雷泽中有雷神,龙首而人头,鼓其腹……”
  烛火摇曳,絮絮软语中,东夷山君撑着脑袋,安静地饮着酒,似乎听得很认真。
  不知是烛火映照着他的眉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闻人隽竟觉得,那双眼睛出奇得漂亮,似揉碎了漫天星光进去,连眼神都温柔许多,减去一身煞气。
  而那轻敲着酒壶的手,近距离端详才发现,竟也修长白净,不似那把大胡子那样粗犷,说到胡子,竟真有人能将胡子留得那般乱糟糟,将整张脸都遮住了,活像头山中猛虎……
  闻人隽胡思乱想着,嘴中讲述未停,不知不觉便至深夜,那只大手终于一挥,让她停了下来。
  东夷山君长睫微颤,像是有些醉意了,漆黑的眸中浮起几分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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