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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棠站于嬷嬷身后侧,且不敢抬头。听嬷嬷说:“娘娘,人到了。”

  遂依宫礼跪拜,口内轻呼:“奴婢甘棠拜见太妃娘娘。”

  只听得左前方有人说道:“快些起来吧。”甘棠疑道:前头也听了太妃娘娘的几句话,并没有这般老哑。甘棠站起,整了衣裳,垂手旁侍,这才见方才叫起的是一位嬷嬷,四十上下年纪,穿戴与别位嬷嬷不同,绣衫锦裙,头上插戴赤金镶宝双凤、玉双环,耳挂红珊瑚坠儿,与太妃一样的圆脸儿,只是身量略显瘦些。斜坐于炕沿上,正把黑红的指甲花泥抹在太妃指甲上,又笑言道:“今年舅太太许是年纪大了,忘了带桑叶进来。先用牡丹叶子的将就吧。”

  太妃微合双目,轻轻“恩”了一声,也不答话。

  两位宫女把一盆含苞的黄牡丹挪了进来,那位嬷嬷自上面取下一片较狭长的,轻按在上好花泥的指甲上,一圈圈裹起来,甘棠见炕桌上放着一束红丝线,便轻脚走上前,抽出一根来,绕着牡丹叶子缠了几遭子,系了。

  “这回系得好,不紧不松,倒合我的心。”太妃娘娘言道。

  嬷嬷听太妃如此说,遂笑道:“太妃这回夸错了妹妹了,是才进来的甘棠呢。”

  “哦――”太妃微睁凤目,瞧了,又阂了眼。

  当下,甘棠捏了双鱼样金抿子,自白玛瑙小碗中抿了花泥,在太妃一指甲上匀开,嬷嬷便裹花叶,甘棠缠线。又半刻钟,十指俱完了。一宫女捧一水晶盒上来,嬷嬷掀开,取出一锦纹包儿,打开,有一副宽肥的掐花纱的手套,看去轻软通透,却是甘棠未见过的。

  一宫女托起太妃一手,嬷嬷正往上套了,太妃忽言道:“不必戴了。不用它掐花拈针的,戴上又别扭得很。” 嬷嬷笑笑,便又褪了,重用锦纹布包了,放盒内,宫女便捧了出去了。

  “总躺这,这身上乏得很,想着出去逛逛,又怕人见了这指甲笑话。”太妃略直直腰,嬷嬷上前把绿锦靠背挪挪,笑道:“御花园人多些,若只是在宫后的小园里转转倒碰不着外人。”

  太妃想想,说道:“那园子也看腻了,这时节不外那几样花儿。倒是今儿起早了,吃得少些,现倒觉着有些胃口了。”

  “娘娘就只喝了那小半碗粥,劝你再吃些别的,你只推说不受用。现想些什么吃呢,倒是谴了人去膳房知会一声,或就在宫里做得了。那些点心白吃了上火。”嬷嬷一旁说道。

  娘娘思量一会子,便道:“倒是想煎碗坨吃了。就在这里做了,多放些绿豆面子,少些胡椒面子。嫌那膳房送来的辣得呛嗓子。”

  嬷嬷便出去唤了几个宫女,往私膳房去了。外面见嬷嬷出去了,遂又进来两位年长的宫女侍立一旁。

  娘娘一转凤目,早有一宫女捧上一盖碗茶来。甘棠知娘娘必不能端,便上前一步揭了碗盖,端了茶碗,凑近唇边吹开茶叶子,方端至娘娘面前。娘娘倒是渴了,几待喝尽。喝毕,便叫一位年长的嬷嬷领了甘棠去后面房中安置。

  甘棠随着来至后面下人房内。那位嬷嬷笑道:“甘棠姑娘就在这房里住了,今后,只管唤我做琼姑姑罢了。”

  甘棠忙屈膝行福礼,言道:“甘棠从未服侍过主子,打今儿进来了,还劳烦琼姑姑教诲才是。”

  琼姑姑笑而不语,又问:“你但把这几日的事情细细告诉我。”

  甘棠忖度:必是太娘娘早嘱咐了她,来问我。便把所有的情景言辞始末缘由述了一遍。琼姑姑静静听了,又交代了这眉寿宫的诸多规矩及太娘娘的饮食起居习惯,待扭身走时,又道:“太娘娘少针线上的活儿,你暂且和这屋里的束薪一起打理娘娘的衣衫。”遂去了。

  甘棠审视这屋里,亦是通炕,上有两人的铺盖。便把自己的铺盖在炕侧放了,展开铺好。又拣了一空的竖柜,将衣物摆了进去。也不好出去逛,遂拿出未绣完的荷包,闲闲地坐了床头,绣将起来。

  约有一柱香工夫,听得有人来,甘棠遂放下手中活计,走至门口,打起帘子来,却是三位年纪轻些的宫女进来了。打头的一位身量高些,头上插着两朵红绒花儿并一个琉璃珠儿五彩头的小钗,见了甘棠,未等甘棠开口道福,便朗声笑道:“刚还说收了晾晒的衣裳,就接你去,你倒自个儿来了,省了我们的一趟脚力儿。”见甘棠福身要拜,忙扶起来,道:“咱们一般的服侍太娘娘,在这屋里只以姐妹相称,无高低贵贱先来后到之分,一心服侍娘娘就是了。”

  说毕,两人一起在炕头坐下,束薪又朝那位小宫女道:“你暂回去歇了,吃罢饭叫上那两个再来。”那小宫女便应声去了。

  束薪又指旁边站的一位说道:“这位是束蒲姐姐,唤我做束薪就是了。”甘棠便也说了名讳,三人又排了生辰,却是束薪排头,甘棠与束蒲同年,又比束楚早了俩月。当下,束蒲便福身称甘棠做姐姐。甘棠闪身不受,又称束楚做姐姐。两人此后便互称姐姐,亦无人理论。

  自三人言谈甘棠得知,这房中原有一位束楚,头年太后喜她憨厚寡言,又善盘各色发髻,便亲自要了去。太妃对头发式样上不上心,见太后既要,便顺口应允,谴她去了。

  说话间,便有小宫女进来,说已领了饭来了。这姐妹三人遂净了手,互相谦让着往后院耳房吃饭。

  如此一日一日过去,甘棠倒也乐得清净消停。每日不过跟了束薪、束蒲,带领一班小宫女掀柜整理晾晒衣物。太妃做了多年的娘娘,四季的衣裳自然多些,那些早年穿的、过了时的就有几大柜子,更不提这几年常穿的、新做的。依律这些旧的亦不能赏人,毁了更是犯了忌讳。于是这班宫女便将这所有的造册入集,分了丝绸纱罗缎锦棉麻毛皮,归类分宗的,细细保存。平日里还好说,倘碰上连日阴雨天气,便得在衣库房里燃上几处小火炉,祛潮气。待天转晴,地上也无了湿气,便得开柜启橱,拿出衣物来晒。这几天,宫女们最是叫苦喊累。

  

  


《宫杀》 第十三章 珠花

  却说这日,因前头接连阴雨,遂是晒衣的时候。甘棠照了束薪的吩咐,盯着宫女们将那些绸衫缎裙晾在指粗的麻布绳上,又笑语提醒不要让绳子划了衣裳。甘棠件件依次查看了,竟见一件天马缭绫褂子袖口出了霉点子。甘棠思量:不穿的衣裳拿去浆洗有些不值,不洗又怕这点子越来越多。遂拿了那衣服,去房中找束薪讨主意。

  来至房外,正待撩帘进去,却又听见束蒲在房里提到了自己,便站在了帘外,留神细听。只听束蒲说道:“那甘棠每日里倒是尽心得很。相处起来倒也是一个和睦的人儿。怎的前头戚夫人说只是留她几日,过后再打发至别处呢?”

  束薪答道:“都这么大了,怎还孩子气呢?谁又不是在人前装出个讨人欢喜的样儿?只和她混着罢了。倒不必拿她太当回事了。”

  甘棠听了这句,且不动声色,转身去了。又略在小园中坐了坐,见束蒲自后门出来,往廊上去了,这才复又去了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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