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第3/124页
说着足下转过一道小弯,眼前灯火骤明。宫灯暖黄的光泽将她照亮,肌肤白皙,玉颈修长。
不知是因夜色下万物都易显得暧昧,还是因刚在云和郡主那里碰了钉子以致心神沉闷正需振奋,萧致短暂一滞,转而便觉眼前一亮。
顾清霜仿如未觉,和上次在石阶下初遇一样平和地让出路,立掌颔首:“施主先请。”
眼前之人却不动,久久不动。久到顾清霜心神渐乱,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禁不住抬头看他。
于是,她迎面对上了那双如炬双眼。他眼里的笑毫不掩饰,打量她两下,笑音也溢出来:“我上次就觉你与寺里其他女尼不一样,原来还有尘缘未了?原先可是哪处的宫人?”
“贫尼原是尚仪局的宫人。”顾清霜眼帘落回去,神情肃穆,“既入千福寺,自是尘缘已了,施主休要胡言。”
“胡言?”他好笑,“你这妹妹方才劝了你一路,我可全听见了。”
直截了当,略带三分邪意。
他便见眼前的女尼双颊蓦然染红,什么肃穆都没有了。被宫灯映照得很好看的明眸皓齿都轻轻颤着,又羞又怒,卡壳好半天才外强中干地又说出话来:“那也是贫尼自己的事,与施主何干!”
说罢,不再客气让路,信步上前,就欲夺路而逃。
他没拦她,还是衔着那股笑,任由她闯过去。被海清拢着的纤瘦身型沿着石阶跌跌撞撞往上去,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她往上。她和身边那小丫头都没有宫灯,加之雨雾缭绕,走得稍远一点就瞧不见了。
忽闻“啊”的一声轻叫,跟着又是急促的唤声:“姐姐!”
萧致刚刚收回的视线猛地再度弹起,但眼前除去雨雾什么也看不见。
“姐姐是不是伤到了?等我一会儿,我去叫人!”
“没事。”这声音里有点疼痛惹起的轻颤,“崴了一下罢了,我慢些走,你扶着我就好,不必搅扰别人。”
“这雨下了那么久了,只怕四处的石阶石砖都滑。万一再摔一跤,要崴得更厉害了!”
明明看不见,正因看不见。萧致原本想走,却被这一言一语生生揪住,脑海里没由来地径自想象起那边的情形来。
佛门里,怎好见了这样的苦楚却置之不理?
“袁江。”身边的掌事宦官忽闻沉声一唤,刚抬眼看,皇帝已提步向上走去。
袁江心里一沉,直觉得头疼。
御前人手虽多,皇帝却不喜时时都有那么多的人随着。是以每次来这千福寺,都只有一个宦官时时随时在侧——或者是他,或者是他的得意门生小穆子。
旁的人,大多时候也能候命,能随时办差。只是在这一往一返的时候要先遣开,别碍皇上的眼。
所以旁的随行宫人,方才就已依着他的意思先行回了岸上去。现下皇上要帮这两个姑子,他手底下却没了人。
袁江暗自叫苦,却硬着头皮也得奉命行事。心下只得自说自话地宽慰着,道自己虽已年近半百不算青壮,但抱那么个纤瘦的小姑娘应也不难。
至于伞,就让旁边那个年纪更小些的丫头一并举着吧!
行至近前,他却见皇帝自顾自地弯了腰,伸手去扶。
顾清霜戏是假的,脚却崴得实在。被人扶住胳膊往上一提,酸痛顺着骨骼自脚腕一下上窜,顿被激得泪眼迷蒙:“啊——”
向上提的力气伴着她的叫声顿时止住。静了一静,她等着他的关切询问,全神贯注地准备应对。却觉身子一轻,已然离地。
第3章 禅房假戏
顾清霜凉气倒吸,素手一把攥住他的衣襟:“施主干什么!放贫尼下来!”
萧致淡淡挑眉:“起都起不来,摔得这样厉害,师父怕是自己走不了。”
“走……走得了的!”顾清霜身上挣扎,又说,“无论如何都请施主先放贫尼下来。这是佛门净地,如此这般,让寺中尼师见了是要挨罚的!”
烟雨缭绕里,只闻一声嗤笑:“她们不敢罚你。”
说着他已提步,大步流星地拾阶而上。顾清霜心神早已定住,但面上的惊惶羞赧都不散去,不安地挣了又挣,口中也不住地还在说着:
“施主慈悲,放贫尼下来吧。”
“贫尼并未伤着,自己走得了,不敢劳动施主。”
“施主,此处已没有台阶了,平地贫尼自己也行得,求施主放贫尼下来。”
她拿捏着口吻,初时犹含薄怒,不知不觉已转为无奈哀求。那声音柔而软,带着妙龄少女独有的愁绪,声声直入心房。
他大半路都没有理她,后来,大约是被她念得烦了,居高临下地垂眸瞧她:“小师父腿脚不好使,话还很多。”
顾清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这个激灵却不是装的。她是在算计他不假,但当今圣上俊逸之名在外,年轻宫女们私下里想入非非的议论从不见少。她七岁入宫,在尚仪局里近十年,从前纵没动过那些心思,单听那些议论也总在好奇之下设想过这个人是什么样子。
现下这一眼,却胜过那一切设想。顾清霜心下怦然,目光在他的舒眉朗目之间怔怔地滞了两息,才倏尔又回神,口吻变得生硬:“施主一句也不肯听,却怪贫尼话多?”
他仍不理睬她的挣扎,隔着初秋已略微厚实的海清,她都能感觉到他手臂的有力。
他无甚情绪地睃着她:“入了佛门净地就该心存善念,我岂能眼见你摔成那个样子而无动于衷?再说,你我皆衣冠齐整,我大大方方送你回房,你这一路挣扎与喋喋不休,倒好像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到此处他微微颔首,压下去的声音低沉带笑:“看来小师父六根不净,还需多加修行。”
“施主你……”顾清霜羞恼交集,美眸怒瞪。他对上她的视线,不再继续嘲弄,哈地笑了声,复又提步前行。
于是这后半程,顾清霜安静得很,安静得一声都没再出。只是他若低眼看她,必能看见她一副忍而不发的气恼模样。
袁江紧随在后为他们撑着伞、阿诗在前面引着路,又小半刻过去,可算到了顾清霜的禅房。禅房里的灯火早在阿诗半晌前回来取伞时就已燃明了,她疾行两步上前推开门,刚侧身一避,萧致已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顾清霜的禅房内外两间,里屋是正经安睡用的床榻,外屋则是窗边有方茶榻。茶榻低矮一些,但上面铺着被褥也并不硬,萧致目光一扫便走过去,小心地将她放在茶榻上,口中吩咐袁江:“传太医来。”
顾清霜倾身揉着脚腕,颔首轻言:“多谢施主。”
身姿袅娜,口吻轻柔。身姿前倾之下,白皙的脖颈更显轮廓,灯火映照下,玉肌的细腻也更分明了。
他怔忪了一瞬,又笑:“小师父规矩太多,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言毕便转身离开,禅房不大,他几步就出了房门,不忘回身将门关好。阿诗已提心吊胆了一路,看他离开可算松了口气,坐到顾清霜身边:“姐姐可还好?这一跤摔的……”
忽见顾清霜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意有所指地指指门外,示意阿诗慎言。千福寺里到处都是青石板铺出的路,被雨水打湿后脚步声最是明显。方才那脚步声淡去的却太快了,她怀疑他们根本没走。
想来也是,天子最为多疑。若换做是她,如此频繁地在寺院里碰上这样一位女尼,又不由自护地就举止亲昵起来,也要觉得是不是着了她的道。
循循地缓了口气,顾清霜道:“我没事,不过崴了一下。”顿了顿声,便又续说,“明日你若有空,帮我打听打听,看看方才那位贵公子是谁。”
阿诗打量着她的神色,适当追问:“姐姐怎么想起打听这个?”
“我只怕他是……”她的声音到此噎了噎,继而变得轻,又带了颤,“只怕他是九五之尊。”
“……姐姐胡说什么!”阿诗顿显骇然。这份骇然多少有三分真,因为料不到她会突然戳破。
顾清霜面容平静如水。
这事总是要戳破的,总要戳破才好有下一步。她一直在想如何戳破才不刻意又不尴尬,现下这般说,既可解他疑她有意设计之心,又可为戳破身份铺路,不正是合适?
阿诗又连连摇头:“这怎么……这怎么可能呢?姐姐必是想多了!这千福寺是宫中祈福的地方,宗亲贵戚都爱来,怎可能这么巧就……”
她竭力地否认,像是在劝顾清霜,又更像惊恐之下的自说自话:“再说,姐姐上次不也说,这位公子好似谪仙,许是哪位闲散王爷?”
“……”顾清霜很带佩服地看了她一眼。
不得不说,阿诗反应够快,戏说来就来。与她一唱一和,还能连带着捧外头两句。
她便一叹,顺着她说:“上次我是觉得他谪仙一般,不似总在朝堂上沾染阴谋阳谋的人物,是以觉得他是位闲散王爷。可你看刚才……我怕举止不妥被各位师父责罚,他胸有成竹说没人敢罚我;回到房中来,又随口吩咐那位伴伴传太医。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再行细想……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碰上他,可是在云和郡主的禅房外?”
阿诗断声否认:“云和郡主自幼养在宫里,与各位王爷都是熟络的。哪位来看看她,也都……也都不稀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