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第6/124页


  剪水双瞳,慌乱无助。
  萧致定住心:“仪贵人送给你的点心里掺了阳芋芽的汁液。”
  “阳芋芽……”顾清霜面色骤然煞白,薄唇翕动几下,足下一软,身形猛跌下去。
  他忙伸手搀扶,顾清霜的身子犹是沉沉地坠下去,双手则就势也攥住他的胳膊。攥得极紧,恐惧与懊悔尽显其中:“那是……那是我害了云和郡主……”她语中哽咽,“郡主……郡主她……”
  “她没事,她没事。”萧致蹲身将她扶稳,声音欲显温和,“御医看过了,所食不多,已脱险了。”
  可她好似没听见,又一声哽咽,脸埋下去:“是我害了她……那点心是我……”
  “不是你的错。”他沉声。
  就算顾清霜是逢场作戏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坚定的口吻,着实令人安心。
  他的手轻拍着她的后背,继续哄着:“有人背后行恶事,防不胜防。阿敏是无辜受害,但也与你没有关系。”
  顾清霜双眸空洞,周身颤抖:“可我若没把那点心送给郡主……”
  .
  房外两丈远的地方,袁江与小穆子打着精神恭候。此处听不着屋里头的动静,时间又有些长了,小穆子禁不住地胡思:“大伴,您说皇上会不会气得跟那姑子动手啊?”
  云和郡主南宫敏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他真怕皇上气急了不管不顾,传到太后耳朵里又是麻烦。
  袁江乜他一眼:“胡想什么。”
  “哎……”小穆子赔笑,低下头不再吭声。
  袁江的目光落在紧阖的房门上,心里只觉得小穆子担忧可笑。
  满宫里谁不知道,皇上是个情种。不只他,本朝皇帝个个都是情种。每个人都后宫佳丽无数,偏还好似对个个都有几分真心。面前的这位女尼,他上回就觉得皇上已是挂心了,除非这毒真是她所下,不然这事才牵累不到她。
  只是吧……
  只是太后若知道这千福寺又多了个让皇上挂心的主儿,怕是要气得不轻。
  又过了约莫一刻,才见房门轻启。皇帝推门出来,袁江与小穆子忙躬身迎上去,只听得一句话:“今日歇在清凉殿。”
  清凉殿是行宫之中的天子居所,因皇帝大多时候都是夏日前来避暑纳凉,故称清凉殿。
  二人应了声,便随驾离开,一众御前宫人自也随着走了。但御前的人办事都细,自没忘了告诉阿诗可以回去。
  阿诗于是忙往那厢房寻去,心里多少存了几分忐忑。推门进去,却见顾清霜侧坐窗边,纤纤十指正悠然梳理一头乌发。
  “姐姐没事?”阿诗松下气来。
  顾清霜方才又急又怕又悔的神情早已荡然无存,身上不住的颤抖也已不再,闻言只笑一声:“怎么没事?我听闻郡主是吃了那点心中的毒,吓得双脚发软,跌坐在地起不来身。”
  说着偏了偏头,美眸朝阿诗一挑:“多亏那位施主扶我过来坐呢。”


第6章 故人重见
    圣驾翌日回宫,不出两日,宫中的腥风血雨就传到了行宫里。
  “听闻皇上盛怒,只是……阳芋芽终究比不得砒|霜那些明面上的毒物。仪贵人咬死说是小厨房的宫人不当心,杖毙了几个宫人。皇上原有意废了她,太后又出面去保,现在只是降了正八品良使,禁足罢了。”
  阿诗进来说这些的时候,顾清霜正抄着经。她簪花小楷写得娟秀,一笔一划地书下来,瞧着赏心悦目。
  阿诗又说:“要我说,不是明面上的毒物又如何?宫里这些弯弯绕绕,太后还不清楚么?”
  “太后哪里会不懂呢。”顾清霜抬眸一哂,“左不过是太后一直不喜云和郡主,乐得给郡主添个堵罢了。”
  “我猜也是这样……”阿诗低语呢喃。顾清霜搁了笔,问她:“郡主怎么样了?”
  阿诗道:“我按姐姐的吩咐,每日都过去走动,听那边的人说毒当晚已然解了。只是郡主不太想见人,我这两日便也没能见着她。”
  不仅是这两日,往后足足过了有十余天,直至翻过重阳节,云和郡主都依旧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听身边侍候的人说,是病情反复。
  阿诗心中有些惴惴,再说起这事,就拉着顾清霜问:“郡主心里是不是对姐姐有了什么……”
  顾清霜又在抄经,脸上没什么情绪:“不见我,自是心里有了芥蒂。”
  顿了顿,又道:“但这病情反复,不是冲着咱们的?”
  “那是……”阿诗愣了愣,忽而了悟,“是为宫里来年……”
  顾清霜点点头,不再多说。
  宫里来年又要大选了,但其实宫里人一般说起这“大选”的日子,都是殿选那一天,实际大选开始远比殿选要早几个月。自各地官员起,将挑上来的姑娘家一层层精挑细选,都送入宫还要由尚宫、尚仪两局再行初选,最后才是殿选那一步。
  循着从前的例,殿选前一年的九月十月,各地定下来的名册就要送进宫了。即便皇帝不上心,也还有太后,往下还有位荣妃娘娘。荣妃与太后沾亲带故,惯会料理宫务,又与太后心意相近,大选事宜握在这二位手里,无怪云和郡主会“病情反复”。
  阿诗又问:“咱们可还要继续走动么?”
  “再走动两日,她若仍不见人,往后不去也就不去了。”顾清霜将笔搁在砚台边,“有工夫为我寻些好纸好笔墨,过年宫里免不了要过来祈福,总要抄几卷像样的经才好。”
  阿诗衔笑,应了声“好”,转身拉开矮柜抽屉取了银两就出去了。千福寺一众女尼清心寡欲,对笔墨纸砚也不太讲究,在寺里不好寻这些物件。好在千福寺本就在行宫里,乘小舟去对岸走动一圈便是。
  禅房里寂静下来,只有深秋的风声在外刮着墙壁,刮出的声音干干涩涩,好似枯骨摩挲。
  顾清霜下了茶榻,走进内室,打开衣橱,从最下的匣子里取了支长颈瓷瓶来。
  瓷瓶以木塞封着,她将木塞拔开,一倒,倒出两颗黄豆大的殷红药丸。
  迷心丸。这东西遇水即溶,溶开无色,只余浅淡的玫瑰花香。这原是邻国如国百余年前所创的奇药,彼时恰逢本朝神宗皇帝在位,神宗皇帝昏聩好色,如国投其所好,进献此药。后来神宗驾崩,新君继位,整肃超纲,自不许如国再献这东西进宫,宫中余量一并封存在尚宫局里。
  再后来,如国灭国,据传此物的方子也就此遗失,再制不出了。
  是以封存尚宫局中的三十二枚便该是仅存的三十二枚,顾清霜曾被尚宫女官借去打过下手,听说此物不禁好奇,就留了个心眼,将与之相关的过往查了个一清二楚。后又查过医书,便知这东西用起来需得小心:一枚就温水服下,令人深思迷醉,可一尽欢好,然过后即忘,一应经过尽想不起来;而若多服,亦或是就冷水、冷酒服下,则万般欢好皆可铭记于心,只是会头疼不止,少则三五日,多则一两月。
  顾清霜听说,神宗皇帝那时服用此药,惯爱多用,觉得那温柔乡里的事情必要铭记于心,时时回味。她也是为此才拿了两颗出来,但这些日子下来,她却拿不准主意了。
  今上到底不是神宗,虽多情却不贪欲。
  顾清霜捧着两枚药丸想了半晌,终还是拿不准,便姑且将药丸收了回去,搁下不提。
  往后近三个月,顾清霜每日抄经一卷,秀美的字迹一笔笔书在纸上,不急不躁,说不出的虔诚。
  腊月中旬过去,宫中就陆续有人到千福寺来祈福了。不太得宠的小嫔妃对此总是尤为重视,好几个都是早早就来了,而后便一大清早就跪在佛前,个个都是信女模样。
  这自然是做给人看的。
  顾清霜便开始每日去佛前供经,也不吝哪位嫔妃在殿里、不管那一位在不在,她只做自己的,日日去佛前供上两卷。
  这些日子攒下来的佛经便一卷卷少了下来,到了腊月廿八,手里已只剩下六卷。
  若这三日里皇帝还不来,那便是过年太忙,顾不上来了。
  “不来也无妨。回头央人往宫里跑一趟,将佛经献给各宫嫔妃。”她手里捧着佛经,一壁往正殿走着,一壁嘱咐阿诗。
  过年大好的时候,千福寺送去佛经就是送吉利,各宫嫔妃都会高兴。这事不论央谁去办,都必定能得赏,不怕宫人们不乐意帮忙。
  阿诗笑说:“那不如我自己走一趟,若碰上尚仪女官还想请姐姐回去,我还能趁机耍赖讨个压岁钱。”
  顾清霜含笑睨她:“多大了,还压岁钱?你不害臊。”
  几句话的说下来,已至佛殿门前。门前有两级台阶,海清宽大又长,顾清霜下意识地垂眸拎起衣摆,行上去再抬眼,正见一人迈出门槛。目光落在她面上,那人神情一顿。
  顾清霜的笑容骤然淡去,垂眸颔首:“施主。”
  “清霜……”他轻轻地启唇唤她,她忍不住抬眸去看。他还是和她印象里的一样,面如冠玉,眸如星辰,不似当今天子那样英气凛人,却更是温润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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