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第78/124页


  众人问安之时,她字句间既满怀体贴关照,又让众人都明明白白瞧见她对这后宫已熟悉得很;等南宫敏到来,她又一边开了皇帝不好开的口,一边让后宫妃嫔都看了场乐子。
  待得到了太后那儿,她还能哄住太后,让太后觉得自己能坐收渔利。
  这其中,到底哪种是她真实的心思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每一方都要记她的好。
  这位皇后,果真是有些意思的。
  婉修仪又道:“还有个事更有意思――你猜猜她让南宫氏住去何处了?”
  顾清霜想想:“何处?难不成是我的怀瑾宫?”说完即刻摇了头,“不会。南宫敏害我失子之事人尽皆知,若放去怀瑾宫,就是明摆着给她穿小鞋了。”
  说着看向婉修仪:“是你宫里?”
  她与南宫氏也有旧怨,却没拿到台面上。加之在宫里风评极好,她若私下里想给南宫敏使些绊子,南宫敏怕是告状都不好告。
  婉修仪一哂:“她原本确是想这样办,我赶忙推辞了。我知道她盼我能拿捏好分寸,可南宫敏若日日在我眼前,我怕是指不准哪天就要忍不住直接上手打她。”
  顾清霜扑哧一笑:“哪至于呢?为了上头那一位,不值当让姐姐这样失态。”
  “唉,为了他是不值的。”婉修仪摇摇头,“可谁还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那时的满心荣耀被人兜头浇一盆冷水下来,一切都烟消云散,那滋味,我记一辈子的。”
  说完她抿茶,润了润嗓子,又续说:“她让南宫氏去了岚妃娘娘宫里。”
  顾清霜心里暗惊――呵,这可更有趣了。
  放去岚妃宫里虽和放去婉修仪宫里的思路差不多,皆是与她有旧怨又并不曾明面计较的嫔妃。但相较于得太后喜爱的婉修仪,岚妃可更是膝下实实在在的有个公主,皇帝要对她多几分容让。
  如此,就算她哪天气儿不顺明着拿南宫敏出了气,估计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而若她能忍,并不闹得那样厉害,只暗地里磋磨人,那南宫敏就更只能一日日地熬日子了。
  除非南宫敏有本事立刻让皇帝放下从前的芥蒂,重新把她捧到手心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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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册封一个小少使并没有什么需要大动干戈的地方。三月六日这天栖凤宫下了旨,三月初七,南宫敏就住到了岚妃的明玉宫去。满宫都等着皇帝的反应,皇帝却好似忘了此事一般传顾清霜去紫宸殿用了午膳,又直接将她留到了晚上。
  他面前摞了厚厚的几摞折子,顾清霜便不扰他,乖顺地坐在他身边,让他专心地看。
  在他批完一本本奏章的时候,她的目光一扫过那一行行字迹。经年累月地这样看下来,她对个中事务终是懂了一些,有时瞧瞧他的朱批,与她所想的法子也八九不离十。
  直至暮色四合,他忙完了,唤宫人来讲奏章尽数收走发出,她才多了几分亲昵,伸臂将他抱住:“皇上累不累?臣妾陪皇上出去走走?”
  “太晚了。”他笑笑,“早些休息吧。”
  说着便将她揽起,提步往寝殿去。
  顾清霜含着笑,低眉敛目地与他迈过门槛,轻声提醒他:“敏少使今日已受封了。”
  他揽在她肩头的手微微一紧,侧过头来:“不必多提她。”
  顾清霜轻声劝他:“人来都来了,不如便放下往事,好生相处。再说,皇上早晚都是要见她的。”
  “朕并不是非见她不可。”他无声地轻喟,将她揽到床边落座,“为着儿时的情分,朕愿意将她接进来,免受民间疫病之苦,也愿意就这么养着她。但至此……便也够了,大可不必再多见面。”
  这让顾清霜很有些惊奇。她只道他对南宫敏这样藕断丝连,一旦人进了宫,自会再得圣宠。
  没想到,他在南宫敏的事上竟还能有这样“拎得清”的时候。
  她一时哑然,他攥住她的手,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沉默了一会儿,带着三分自嘲笑了声:“青梅竹马自有可贵之处,但朕不能一直只念着那些过往。”
  近来不知怎的,他翻来覆去地回想旧事的时候也格外多。原本约是想劝自己重新接纳南宫敏,却偏偏越想越觉得,眼前的小尼姑实在比南宫敏要好得多了。
  他自顾自地这样想着,抬手抚过她的脸颊:“所以……你不必再多劝朕见她,只当宫里没这号人便好。”
  顾清霜将信将疑地点头应下,之后的时日,南宫敏也的的确确一直没能面圣。宫外的疫病在暑气渐浓时终于过去了,虽传得并不太广,京外未见有异,但京中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死了两千多人。
  于是避暑时圣驾比嫔妃提前了七日离宫,先去千福寺,为亡者斋戒祈福。皇帝离宫后的第三日,满宫都听闻一贯脾气极好的岚妃发了大火,与她不熟的虽是好奇缘故一时也不敢凑过去打听究竟,与她相熟的则自然要大大方方地过去瞧一瞧。
  是以顾清霜在她宫门外下了步辇往里一瞧,就见几位熟人都在了。
  殿门前的廊下正中置了张檀木八仙椅,岚妃端坐在那儿,两旁分立着和昭仪、婉修仪还有端婕妤,南宫敏跪在外头的地上,顾清霜边走进去边扫她一眼,口中关切道:“岚妃娘娘惯是性子最好的,出了什么事,惹得娘娘发这么大的火?”
  外面的宫人传言说,岚妃气得当场就摔了东西,又派了几个宦官直接将敏少使押到了宫门前问话,同时还传了宫正司的人过来,将敏少使身边的宫人有一个算一个挨个赏板子。
  眼下,岚妃依旧脸色铁青,见顾清霜也来了,勉强缓了一缓:“不妨事。淑容先坐吧,本宫也正要与她论个清楚。”
  南宫敏在下头跪得笔直,听言抬了抬眸,轻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岚妃娘娘这是想逼死我。”
  “欲加之罪?”岚妃以手支颐,笑睇着她,“说得倒向本宫冤枉了你。那你自个儿说说,你昨日着人同庄太妃求的腰牌是做什么用的?”
  “什么腰牌?”南宫敏有条不紊地反问,“娘娘没搜到罪证,可别血口喷人。”
  岚妃眸光微凛,好笑地睇着她的脸:“你还当这是你从前当贵妃的时候么?”继而轻笑一声,“如今你有工夫在这里斗嘴皮子,本宫却没工夫陪着你闹。”说着她便起身,身旁的大宫女忙上前搀扶。岚妃转身回到殿中,语中笑音和缓:“有劳诸位妹妹跑这一趟了。不如进来喝杯茶,同大公主玩一会儿?”
  几人当然要给她这个面子,这便都随着她进了屋去,留南宫敏独自跪在外头。进内殿坐定,顾清霜才终于得了机会询问究竟是什么缘故。岚妃蔑然而笑:“不要脸的东西,听闻皇上去了千福寺,便想跟过去。说什么只是想自己为灾民祈福,谁不知她是什么心思?”
  “她就这么耐不住性子?”顾清霜侧首扫了眼外头。隔着窗纸,朦朦胧胧地能看到南宫敏的身影。
  她并不觉得南宫敏会如此心急。从前或许会,但现下她出不得差池,自要处处谨慎步步小心。
  却听岚妃又说:“不重要。”
  顾清霜回过头,岚妃垂眸笑笑,重新说了一遍:“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下摆在台面上的事什么样,若传到的了皇帝耳中,皇帝又肯信谁。
  从前那么多次,南宫敏凭着皇帝的信任,让她们一个个吃足了暗亏。现下她倒要看看,便是事情传到了皇帝耳中又如何?
  顾清霜静静观赏着岚妃脸上的那种快意,而这一回,皇帝也确是合了她的意。
  事情在这几日里必是传到了行宫了,连带着南宫敏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直至晕厥的事,都绕不开皇帝的耳朵。但在众人抵达行宫那日,皇帝却没提及此事半个字,反倒将两位公主都传去清凉殿玩了一会儿。两个小姑娘生得都精致漂亮,玩累了就要爬到父亲腿上坐,他也不恼,一手一个将她们抱到膝上。
  彼时顾清霜正自顾自地在旁边吃葡萄。葡萄事先在水井里浸过,浸得颗颗冰凉。见两位公主都坐了下来,她就多剥了两颗,喂给她们吃。他见状眉心微跳:“没有朕的?”
  她暗暗睨她一眼,只好再剥一颗,喂到他口中。
  他一抿,眉头倏然皱起:“你是不是专门挑了个酸的来?”
  顾清霜讶然:“这哪里看得出来……”说话间,一宦官进了殿来,躬身禀说,“皇上,愉贤仪来了。”
  盈兰。
  顾清霜暗自挑眉。自从失子之后,盈兰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近来虽被翻过三两回牌子,但风头也已难比从前。加上南宫敏又迟迟得意不起来,她现下倒很想见见盈兰,瞧瞧她是否有什么打算。
  她便先皇帝一步笑说 :“有日子没见愉妹妹了,快请进来吧。”
  那宦官打量了一眼皇帝的神情,见皇帝不说什么,就退出去请人入殿。
  盈兰清减了不少,所幸夏衣都是新制的,穿在身上才能合身。她朝皇帝见了礼,皇帝示意她坐,她没往前凑,只规规矩矩地坐在了离御案几步远的茶榻上。张张口想说什么,继而又闭住了嘴巴。
  如此将欲言又止的模样反复了几番,皇帝自是觉察了,开口问她:“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臣妾……”盈兰状似为难地抿了抿唇,“臣妾听闻前些日子岚妃娘娘恼了敏少使,罚她跪了许久。想……想劝皇上别生气,岚妃娘娘从来都是大度的,只是身居高位,有些事不得不管,又碰上暑气正浓不免易生火气。”皇帝听罢,无所谓地笑笑:“岚妃是有分寸的人,朕自不会生她的气。”
  便见盈兰双眸一亮:“真的?”接着,明显地松下一口气来,抚着胸口,真心实意道,“太好了!”
  皇帝不觉好笑:“你很怕朕生气?朕又不曾同你发过火。”
  “皇上是没同臣妾发过火。”盈兰含着轻松的笑,“但是气大伤身呀。臣妾怕皇上心里为此事不快,却又这许多天都不发作,硬生生憋得身子不痛快可就不好了。若是那样,还不如与臣妾发火来得好。”
  一瞬之间,顾清霜脑中“嗡”地一声。
  积攒已久的困惑在这一刹那突然有了解,皇帝调侃说“朕的脾气哪有那么糟?”,几个字一时间听来都变得恍惚。顾清霜怔怔地看看盈兰,深吸了一口气。
  怪不得,她从初见盈兰时便有总说不出的古怪感,原来盈兰与她走的是一样的路数。
  虽然性子截然不同,但她们展现给他的样子都干净如白纸。
  白纸都是极为简单的,她是一味相信旁人都是好人,哪怕南宫敏那样恶毒地害她,她都要反过来为南宫敏找理由,让他不要记恨;盈兰则是把爱恨都明明白白说出来,喜欢谁都明说,不喜欢谁也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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