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惑》第4/133页


那是一段该从何说起的往事呢?始至如今也仍不能够知道究竟是缘还是孽!
当初永庆帝殁,弘德帝登基,自改元之后没几日,新登基的皇上便将恭脀翙昭圣皇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宫女倾烟留用。
宫女身份再尊崇也是宫女,承宠之后按理也只能从最末品的答应做起。但皇上他一改礼制,御口敕封倾烟为从三品嫔,赐号“湘”,赐姓“霍”氏。就安顿在这锦銮宫慕虞苑里。
慕虞苑是前永庆一朝的宫苑旧名,原本在换代之后,这些个苑名就该取了换上新的,但皇上却独独保留了这慕虞苑未作更迭。
这锦銮宫慕虞苑,正是故去的恭脀翙昭圣皇后生前所居。
而我们这些服侍在恭脀翙昭圣皇后身边的老人儿,自然而然就被归到了湘嫔宫里伺候。
昔时湘嫔倾烟、我妙姝、另一个姊妹簇锦、还有两个太监小桂子和小福子,大家都随主殊荣,同为恭脀翙昭圣皇后身边一等的女官及执事公公。改朝之后便是一朝换了新天地,这身份也就潜移默化的做了微妙的新转换。
>
不过也不知是以往共同侍主的情谊太深、还是倾烟这娘娘做的太不像一位娘娘,我与她之间大抵也没因了现今地位的悬殊,而滋生出怎般主子奴才的疏落……
因为时今才不过是弘德三年的开头,故这西辽后宫也委实还没有到了百花齐放、百鸟竞鸣的地步。弘德帝后宫里的女人就只有一位皇后萧氏,一位庄妃公孙氏,一位蓉妃王氏,以及这被赐了同恭脀翙昭圣皇后一个姓氏的湘嫔霍氏。
除开湘嫔之外,前面这四位都是皇上还为亲王时府里的旧人。但这四个女人当中,皇上留宿在慕虞苑湘嫔这里的次数却是最多的!这无疑显出一种湘嫔是这后宫里得着最大的荣宠、获得了最大的幸福的恍惚错觉……可其实呢?
这些恩宠不是因了湘嫔自己,而是因她服侍过那逝去的恭脀翙昭圣皇后才沾了光。
从赐的“霍”姓、到满是水乡桃花韵致的“湘”字封号……桩桩件件无一不彰显着这样一点。
皇上虽给了湘嫔看似尊崇的地位,但却不曾按惯例给她一宫主位亦或侧主位。明显就是把这湘嫔给当成了一个花瓶,摆在那里供以一遣心事罢了!如此看来,这嫔位似乎也就跟着又做不得什么真了!
是的,皇上本意是想要在她身上寻到一星半点恭脀翙昭圣皇后的影子,但皇上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对她失望、再燃希望,最后再失望、然后再希望……如此循环往复几多作弄,已经不止是作弄这还是作孽!到头来苦了害了的又是谁的心、断了的又是谁的魂?
天子天子,纵然有着无边权势、无量威仪,到底也是有着求不得之苦、与难遂愿之痛的呵!
其实平心而论,湘嫔与恭脀翙昭圣皇后还是有一些像的,这是如出一辙的温婉性子、如出一辙的缜密心思、以及对紫色的隐隐喜爱。
但对皇上而言……一个留在身边以滋排遣的赝品,即便再像,又怎么可能会像呢!因为她毕竟不是“她”,不是“她”啊!
这是湘嫔的悲哀,一生注定要埋葬在她人旧梦里、禁锢在金红囚笼里的命中钦定的悲哀!她的世界因了这一层莫名其妙的牵扯、因了皇上那一点固执自我的妄念,而注定再也无法使令岁月静好,更注定无法得一个平淡安稳的现世。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这宫里的日子不会停歇;宫里的故事,还得一朝一朝不尽相同、却又好似殊途同归的一直往前走……




☆、第二话牡丹幽兰承深意(1)

几缕清风灌了窗子幽幽的扑面而来,把我轻薄的衣袂跟着带起了曳曳的势头,我甫地牵回神志,有些哀凉的叹了一声之后便掀帘子走进去。
倾烟已经把那半敞的衣裙重整了好,我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她正一个人懒散散的歪在榻中间。她睁着一双有些迷离的眸子,那双眼睛里除了放空就是颓废,除此之外看不到一丝该有的感情跌宕,连泪水都没有。
是啊,对于皇上的嫌弃,就连我这个贴身宫娥都已看得习惯了,她这做主子的难道还做不得无喜无悲么?
“湘嫔娘娘。”我低了低首。
她没有动,闻了我这一声微唤后,只转目有气无力的扫了我一眼。
她都是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了,我倒是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是该告诉她皇上还会回来的?还是该告诉她皇上不会再回来了?我诚然不知道这两种情况究竟哪样一种,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须臾辗转,我终究只吐出一句平平板板的没什么内涵的话:“您不该选紫色的!”出口不由就跟着红了面,因为这话不经意就昭著了我方才的偷窥!
不过偷窥就偷窥了,那又不算什么闺阁密事,因为我这主子跟皇上根本就没什么实质性的进一步举动!若非如此,我又何至于一次次蘀她悬着心的偷看进展?
果然见倾烟放空的神情跟着我这话起了一恍,她旋即一叹:“妙姝啊……本嫔,就要坚持不下去了。”当真还是有气无力,听得出来她有多么心力交瘁。
“什么话!”我不由蹙眉,边又迎她近了一步去,抬手把她扶了一扶,“娘娘,这才哪儿到哪儿不是?”复敛眸定声,“皇上他还什么都不懂,他还没有从那场虚空旧梦里走出来。等他走出来了,他便会意识到眼前之人的理当怜惜、昨日弃我去者的不当上心。娘娘……”我探身附在她耳边又沉一沉声,“时间终究是会把一切都消磨平整的,可以消磨掉恨,也可以消磨掉爱……但在这之前,我们自己却一定不能够轻言放弃。就当是为了我们这些跟在你身边的人!”临了的时候我又补了一句。
这西辽后宫里的下人们,从来都不大讲究什么靠着自己得到权势,一向都是随主殊荣的。我以及现下这慕虞苑里的一干人,我们是被分在湘嫔身边伺候着的,那么她便是我们独一无二的主子,是我们全部的、所有的希望!若是她倒下去,我们的日子过得会有多艰难,一众人谁都明白!
所以,即便在这两年多三年的流光里,我亦跟着消磨掉了所有的喜怒哀乐,我亦觉得很是疲惫,却也不能放弃对倾烟的鼓励,不能让她垮下去。她不是一个人,所以她不能够自私的选择放弃,她也没有对生活、对皇权以及圣宠说“不”的权利。
她是悲哀的,而我也是自私的……
远方宫墙不知何处扬起一阵低低回旋的管弦丝竹,依稀是一阕曲音空幽、哀感顽艳的《凤求凰》。昏沉的天幕似是感应到了妙曲的召唤,在这一瞬昙然放亮,是红彤彤的日头跃过桂树升腾起来,万顷金光倏然一下就刺穿了广袤沉冗的厚垫垫的云峦,天地从黑暗至白昼的转换就只在这旦夕间!
这自然造化的大轮转兀地就将我原本阴霾的心境,给图腾的起了无尽的明媚抒然:“你看!”我侧眸以目光指了指轩窗之外渐亮的景致,声息未免高扬几扬,“便如同白昼与永夜的轮转不停,光明与黑暗从来都不会是永恒不变的,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好时辰,苦尽便有甘来时!”
身边仰面躺着的倾烟并没有急于回复。待我侧目顾去,见她已不知何时把身子坐了起来,一张分明礀色不逊的芙蓉面上挂了两行淡淡的清波:“谢谢你。”她启口,嗓音嘶哑,“妙姝,或许相比起来,你才更适合做这湘嫔。”凝目流转在我的面靥间,声息徐徐的。似乎是被这唯美暗动的帝宫日出所鼓舞了些许,又似只是对我心存感激。
我心头一动。
这样的话倾烟似乎不是头一遭说了,听得多了也就没了过于浓厚的感触:“不。”我摇首展眉,“由不得我们选择,正如在往昔的那些年里服侍谁、向谁屈就都由不得我们选择一样。”于此抬手紧握住倾烟的柔荑,这双腕子是生凉的、是没有体温的,“皇上她看重了娘娘你,湘嫔便只能是你。自此后万不要再说这些无谓的蠢话、做这些个无知的假设了!”
其实她那话倒没错,我若处在倾烟时今这个位置,即便不能做到传说中的宠冠后宫,但至少也不会像倾烟这般的尴尬。但皇上当初没有选择我,他点了倾烟,便再多说什么都已没了用处。
“娘娘,天色大亮了,让奴婢服侍娘娘您起身梳洗吧!”我不愿再同倾烟把这有些感伤、有些辛酸的话题继续下去,便启口将她由臆想中往现实里拉了回,“朗春时节,御花园里的花儿可是开得大好,过会子用了早膳,咱们出去散散心。”
倾烟明白我的用心,便就真的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垂了眸子又于唇畔溢出一阵细碎的叹,旋即微微的点了点头。




☆、第二话牡丹幽兰承深意(2)

后宫这一片最大的园林里,开得最好的便是牡丹。说白了还是因了前朝那位故去的得了追封的皇后,因她喜爱牡丹,生前便差人在这后宫遍植牡丹。当今皇上因在心里不断的念着她,故也就没将这已经长成气候的牡丹丛给移了去,且又颇具好兴致的在这牡丹原有着的品种之上,着花匠养护新品种。
不过就如同“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样”,当今这弘德一朝的皇后最喜的是莲瓣兰,故这御花园里多植素冠荷鼎与红满天。
虽系兰花,却酷似了怒放的莲藕花瓣;如此,以花喻花,便有了这又是“莲”又是“兰”的总属,是为“莲瓣兰”。
秋末冬初是它的花时,这一园的莲瓣兰便次第绽尽欢颜。红、白、紫、玉各色,种种清雅出尘,花苞多冠于顶,委实高洁,却在此地不易成活。
这花卉它喜得是云贵与大理、丽江等清和灵秀之地的好山好水;在这红墙森森的幽幽深宫里,生根养育却难。
一如这一道红墙隔绝之下、金碧辉煌囚牢之中的,后宫里的诸多女子妃妾……
我伴着倾烟在御花园一簇簇花圃小景间穿梭,到底是春和景明的好时节,这么走走散散,闻闻花香、吹吹暖风的,心里头那些经年累月郁积着的不快也多少散了一些去。
“这牡丹开得可真是娇美。”触目一朵绽了笑颜迎对朝阳的胭脂色牡丹,我喜从心生,“胭脂色的倒是少见……看品相,倒似乎是‘一捻红’?”如是顺着心意又道。
倾烟浅瞥了眼那花,漫不经心的目光并未在这开得大好的花冠间驻留多久:“牡丹虽美,到底现今已是莲瓣兰的天下了!”语尽重重一落声,不高却委实坚韧。
我心一恍,明白她是有所指的。字句间的意思是告诫我,当今这弘德一朝的后宫,已经是萧皇后的天下了。对于皇上放在心里的那位挚爱之人,这位皇后也是十分介意的,故而言行俱得讲究一个分寸,即便牡丹美丽,却也不该随性的提及出来触这禁忌!
宫里就是这样,暗地里总也有着这样那样的禁忌,避之不及!
倾烟这话即便是好心的告诫,此刻却也煞了我这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兴趣!我心道着方才皇上在时你不知道多费费心思,现下不过游个园子你却倒是这般那般的讲究了起来!
越这么念着,我这怀压抑了许久的性子也就越发没个控制的搅涌了上来,恼不得露了几分讥诮的瞥一瞥嘴:“什么这个的天下那个的世界的,即便兰花儿再美再珍贵,现下不也还没盛开么?我只知道眼前正值的却是牡丹的花期呢!”声息有些拔高,倒也不至于太高,我借着由头把这心绪发泄了一通了事儿。
“妙姝!”倾烟蹙眉,这一声唤的很是低低急急。
我没那心思去理会她,凝在一捻红上的目光又跟着更加肆无忌惮的往更开阔、更广泛的牡丹丛中游移了去:“娘娘,牡丹配您可是大好,要不要奴婢给您采一朵簪在鬓上去?”玩心忽起,她越是着急我便越是有心逗弄。这决计不是我愿意跟她对着干,实在是跟在她身边的日子过得我太压抑也太逼仄,这日子过得久了就免不得一通借机的宣泄。
她却没有答话。

当前:第4/133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