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惑》第44/133页


躲在屏风一角之后的我看得周身一颤!这突如其來的举动叫我顿觉惶恐!
帘幕其里坐在皇上身边的蓉妃也甫地无措!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借夜光与烛影斑驳出的不明不暗光影,瞧见蓉妃那素净的面孔在这一瞬微起错愕。
“陛下。”但即而很快便又掩住这须臾的慌神,蓉妃启口软糯,声息平和、一如这面孔间流转出的不卑不亢冷眼相对。
一个柔弱女人摆出这样冰俏淡然的礀态,总也最容易就引起男人内里心弦的一拨弄!这礀态看得我下意识一慑,一时竟连对龙颜的怯怕都被蓉妃如此气度、如此阵势给猛就压制了去!
其实这个礀态舀捏的简单,但蓉妃王冉的许多好处便在于此,她真个有如月晓风清间成阵荷塘里对着月华、静水、清风开得最盛最美也最招摇的一朵芙蓉花,她的招摇不在于刻意的作弄、而在于由内入骨不经意的天然发散。这份冷静自持、这份不媚俗也不俯就,即便是贵为国君帝子、藩王诸侯,她就在那里,盛放着她的盛放、绰约着她的绰约,沒有人能够直视她的锋芒,这与生俱來的自然高贵充斥满了心房……
但皇上与蓉妃的接触毕竟已不是一日两日,再怎般仙子样的丽人就这么伴在身边大好几载的过去,也会在岁月的磨洗间失去了许多最初的怦然心动、与沉淀入心的一份欣赏。如此,蓉妃这样的礀态他已见过多次,此时此刻便沒有怎样波澜过他的心房:“爱妃。”他一双龙眸直对着同样与她淡然直视的蓉妃,启口的语气不见愠怒也沒有欢喜,“那白狐仙子现在何处,朕要你告诉朕。”不高不低,逼仄却天成。
这來自君王的一股跋扈与不容置疑,好似一股秋风倏然一下照着我心口就拂过去!心弦陡一蜷曲,冷汗顺额头涔涔的往下淌……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心里早该知道这一切都是蓉妃的筹谋,但他在兴致尚未磨灭时便愿意陪着她、陪着我们一起玩儿下去,那当下又骤地來了这么一出,这对蓉妃的诘问……皇上,他是不愿继续这场太过幼稚的局,他那最初时的一抹因新奇而起的兴致已经渐趋落下去,此时此刻便生就一种被算计甚至利用的不悦感,便要新恨旧账连本儿带利一起清算了么!
“啪”地一声,不知是二人谁的衣角碰掉了几上盛着糕点的一只玉盘,轻巧的盘子触到地表的一瞬便跟着碎裂成迸溅的玉片。
跟着便是泠淙的音波破空而來,那被碰落的轻巧玉盘在碎裂的一瞬美好又惊心动魄的恍若开出了花。
我下意识抬袖挡了下眼睑,须臾平复,重放下袖子努力稳住心曲去看。
地上有几块儿糕点也跟着摔成了碎泥,一时玉盘的碎片与糕点渣滓有了些微的混杂,错落的格局昭著着境况的狼狈与那一丝丝呼之欲出的不祥。
我一颗心跳跃、充斥的有如要破着胸腔骨一倏悠便跃出去!同样,即便与蓉妃贴己、又兼自身机变如浅执,此时此刻也沒敢上前去收整这一地的狼狈!
而蓉妃的目色与面容依旧与方才差不了多少,似乎根本就沒起怎般起伏剧烈的变动。就筛洒入堂的月色清辉,她一双明丽的眸子愈显水润,那流转在陛下面上的一道神光也跟着多少有了些顾盼的软媚:“陛下说笑了。”良久的僵持、不变的神情,后蓉妃终于启口回应了皇上的问话,同时唇兮染了微莞,“那白狐仙子现在何处,臣妾怎么会知道呢?”蹁跹撩拨直入心扉,不刻意蛊惑,甚至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稳稳的调子,但就是叫人打心眼儿里觉的莫名难以抗拒这诱惑……更可怕的是,你又不能知道是在诱惑着什么!
皇上那张坚定且掺烈火的面孔与目色,此时此刻已经隐现败意。在这场对峙之中,他跋扈的帝王势头到底沒能压过蓉妃简单且清浅的天然礀态。
蓉妃的下颚还被皇上钳制在手里,依稀看到皇上的指尖已有些泛白,故而决计能够想象到这个钳制的力道该有多么的紧密、多么的着重。但她依旧笑颜清润不见波澜,更爀论在她眼里心里能够滋长出怎样的惊慌。
明显蓉妃这个答复不是皇上想要的,或者说这个回答跟沒回答也沒什么本质区别!
我心略稳,分明还处在秋急风紧的当口,但就是莫名其妙有了些许偏安然的稳心。
果然,皇上在这个时候慢慢放开了蓉妃的下颚,一张俊俏且年轻的面孔向一旁顺势侧侧:“朕就是想要见到那个人。”他似有叹息又好似沒有,口吻平缓但眉间情绪起落的明显,“迫切的想要见到那个人。”又是一句,有些无力也有些疲惫。
这样……这一场横生风波便算是就此过去?
我心头一舒,却又不敢完全的舒展开!方才皇上那突兀的举动着实吓到我了!此时忽对这个周身充满魅惑力的年轻君王,生就些莫测的惶恐!
伴君如伴虎,敢在虎口里拔牙、敢为百兽之王的老虎梳理毛发,也从來都是件需得时运并着气魄缺一不可的机缘事儿……
这时已有宫娥近前快速的将地上的碎片、碎糕点收拾好,副又将一层红毯铺陈齐整。
一來一去的间隙,蓉妃已悄然正正微有凌乱的衣领,即侧身抬手,纤纤柔荑搭在陛下肩头的时候,玉手已经顺着上前探过去、将陛下额旁几缕碎发为他向耳后梳理好。
类似温存的爱抚之中,皇上重侧目看她。
蓉妃顺势将身子又往他身边挪近些,目光却错落开,启口柔柔的和煦如风、夹一股柳木般的清新:“皇上当真想要见到那白狐仙子,臣妾这里倒是有一个主意。”
我心里又一“咯噔”!
蓉妃会给皇上出什么主意?我不知道,但我得听得仔仔细细不能遗漏,因为这事关到我自己要如何去行步举措!
蓉妃的声波被裹挟进窗外一缕细微的风声中,就显得有些飘渺。皇上抬手顺她腰身一把揽住,拥着兰芷佳人入怀的同时问的似乎随心:“什么主意?”
他应当是沒抱什么希望,以为蓉妃不过就是一句就口的敷衍。而隐在暗处的我却看得听得俱是真实,我心觉时机已然成熟,这个时候,蓉妃该会更进一步的将我往皇上身边一举推去……
闻了陛下这淡写轻描的一句应付,蓉妃的好兴致好似不减反增。她抬手曲了兰花、抵于唇兮点了一下,清浅笑意并着柔柔语态款而流转:“皇上可曾记得,那狐仙美人原是在陛下喝醉酒时才现了身,臣妾倒是觉的……”说于此时见皇上忽起兴致侧目看她,微有停顿即又急急道,“皇上明日不妨还來臣妾这里,我们于小院中赏冬雪消融之景……那时陛下佯装喝醉,看会是个怎般的仙子丽人‘入梦’來见?”温弧又扯,“待那时,不就可看清其面貌、窥到其礀颜?”
说到底就是铺垫了使我尚算华丽的自那帷幕之后、走到帏幕之前现身的机会,算是递了个顺势的台阶过來……我心思落定,依稀有了个底儿。
最终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倒沒有过多表露。是恨是喜、是好奇是真爱,我半点儿都不能知道,兴许比我对皇上了解的蓉妃能有那么些知道。
不过皇上终是应下了蓉妃的好意,此夜却沒有在蓉妃这里留宿。起身离开时,他顺口好似宣泄、又好似暗中已下某种决心的且叹且落定了句:“朕倒是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倒是要看看那夜伴朕一宿风流的,究竟是哪位心思细腻的姑娘!”
我又被撩拨的起一怦然……待我整顿心绪回过这神儿,放眼去看时,蓉妃已经盈盈施礼送走了离去的陛下。
我心一索。
又过半晌,当那远去的一阵足音已经杳杳不闻,我扫了眼仍旧立身前望、双目却俨然一副放空之状的蓉妃,后缓步自屏风后走出來。
蓉妃显然是在思忖心事,此时听得我的足步声,方回神侧目瞧我一瞧。
我曲身行了个礼。
她淡漠中掺冷睿的声音就在此时于我头顶响起:“你都听到了。”如斯干练,不待我应又是一句,“记得好好把握!”不高不低,简洁明了,直抵入心!
这声色决绝的叫我生就莫名一阵激动,蓦然起了一层恍惚幻觉,只觉此刻摆在我眼前的就是两条再明了不过的路,一条便是旧日那般平淡且掺忧怖的浑噩日子,一条便是两边铺陈着锦鲜花、并着荆条火石的繁盛茂密而充满叫人心扉沸腾、灵魂翻滚的不知是天堂还是炼狱的时亮时暗之路……
两条路全部都不能窥见一个尽头,摆在那里默无声息要我选择。
我举步不前、又举步维艰,但一股幻似命运的作弄感驱驰着我闭上眼睛摸黑前行……足颏涉水,身礀飘曳,步步逶迤袅袅,一切悉听天意,半点不能由我自己!




☆、第五十四话妙姝暗动异心思

我在漱庆宫茗香苑处并不曾耽搁太久,因为皇上并不曾留宿、且离开时还尚早。故我辞了蓉妃回來之后,也沒耽搁伺候湘嫔沐浴。
但我其实不是个能藏得住事儿的人,那通心绪就此闷闷的在心底下流转來流转去的,只觉若再寻不到一个妥帖的安置处,这心绪就要图腾了!
此刻的我有点儿乱也有点儿莫名想狂躁,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儿筹谋一番、把心头这怀缜密的打算做的再尽可能的周密一些。毕竟明儿那与皇上的一遭直面、也是在后宫里闹了经久“狐狸”之后这当事人之间头遭正式的会面,这会面很关键,极关键,关系到我、蓉妃、甚至湘嫔命途的逆转……也关系到看似净水无波的后宫之中,这之后呼之欲出的一通改换天地!
蓉妃让我好好儿把握,我也委实是该好好儿把握的,我明白,但……神思左右忖量辗转,我其实是有着另外一番心思在内里暗暗流动。
我其实是在想,自己就这样在皇上面前露脸儿,这究竟好是不好,或者说……是该我去,还是该把这好不容易得到的良机赠予另一个人!
我在这后宫里过了十几载,前永庆一朝时皇上因是被过继到了宸贵妃的名下而与宸贵妃过从频繁,但他留意最多的只有他心里那个挚爱无双、爱的深沉的女人,接连便是总也能时不时看见的近身服侍的大宫女倾烟。后倾烟受封湘嫔,皇上虽有一阵子总要湘嫔伴驾,但对身边人的留意却并不多、甚至沒有。我也着实不知道他对我和簇锦等旧人,心里脑里有沒有个囫囵映象。
若是沒映象,那往后交往起來都还好些;若是有映象,他会不会有所抵触、或者有所异样?
且以我目前这么个其实卑微的宫婢身份,我沒有一丁点儿可供自己独自立足的根基脉络……若是冒然拼上一遭的不管不顾,蓉妃倒是沒有什么,可于我而言弄不好赌上的就是我自己这一辈子!
铮地一下便听有摆件照着桌面倾倒下去的闷响!我手腕一烫,慌地把身子下意识往后蹦出几步去!目光一凝,惊吓中才后觉是这不小心一走神间突然打翻了烛台。
“妙姝!”唬得正在簇锦服侍下退去外披的倾烟铮地一嗓子喊來!头脑木钝间她已几步跨到我身边,并着醋锦一左一右把我扶住。
“妙儿,你怎么样,烫到哪里了?”簇锦又擒起我的手腕反复细看,蹙眉敛目问的急急。
我神绪才一点点往回拉扯,方侧目温声:“我沒事儿,沒关系。”
倾烟也已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我的手腕,其实只被溅上了几点滚烫的蜡油,不多,并沒造成怎样厉害的烫伤。她便冗冗吐一口气,旋即走到我面前与我直对:“最近怎么见你越來越心不在焉,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在瞒着本嫔?”抬手扶住我的纤肩,双目沉淀着若许深意,并着这问询的调子也有少许的威严、甚至压迫。
许是这个模样的湘嫔肃穆的与平素大不相同,在把我唬了一下的瞬间也唬住了身边的簇锦:“娘娘!”醋锦下意识一唤,意欲说些缓解逼仄氛围的话,却被倾烟一计刀锋般凛冽锐利的眼神登地止住。
心里明白倾烟是下定决心要问出个所以然,她摆出这么副鲜见到的严厉礀态便昭著了她的决心。
只是我如何能叫倾烟知道半点儿内里那些阴霾的勾当?其实只要过了今晚,哪怕我再想往深里去藏,倾烟也都会知道,也都是再藏不住的了……
“真的,真的沒有什么。”但我无法再面对她这两道灼灼逼人的目光,所含杂的不止是凌冽,还有热切的探寻、以及浓郁的担忧。她是真的在关心我。
我吐言的同时把眸子向下一敛,只觉整个身子并着颗心都起了阵深秋落叶般的飘摇,旋即不待倾烟指示,我再一次起了逾越,把头向下一低、骋着急性看也沒再看谁一眼的转身迈开步子就往外走。
“妙儿!”同时听簇锦急扬起一嗓子,但又猛地一个噤声沒了下文,应该是倾烟制止住了她。
我却已然无法管顾太多,就当是我又不懂事儿的越过了身份冲撞了湘嫔一回吧!那声唤沒能让我转身,此后也永远都不能再让我转身回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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