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惑》第6/133页


嘴上功夫谁不会耍?我们湘嫔不过就是性子现下柔了一些,还真当是只病猫?即便是病猫急了咬起人来也能叫人狠狠的疼上一疼呢!
庄妃的面色在我这番话甫一吐完的同时,跟着蓦地就是一沉!
我忙颔首摆了更规整的谦和礀态,无论是噙笑的唇还是含温的眸,分明就是没有半点儿恶意的流露,这模样叫人寻不到有失礼的错处,却正因如此才更是怄人。
“越发的没了规矩!”忽听倾烟兀起了一嗓子对着我训过来,我下意识侧目便正瞧见她侧首以目光对向我,她是赶在这起了愠色的庄妃娘娘之前开了口,“本嫔跟皇上之间怎样怎样,你倒好似知道的比本嫔还多!”严厉中又带三两分宠溺的娱趣,这一刻的倾烟倒是有了几分身居嫔位的娘娘的好气场。
“奴婢知错。”我应声告罪,不失时敛眸缄默。
心里明白她是在变相回护我。若方才那一个沉默的空档不是她先开口,庄妃被我一言挑就兴许会在我身上有意作难、更有甚者只怕还会借着我来寻湘嫔的错处。而她这看似训斥的一遮掩,庄妃若再追究则显得气量委实狭窄,故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而值得琢磨的是,对我方才言出的那些话,倾烟没有表现出认同、但也没有流露出否定。这在无形中就又为自己脸上贴了几层金,身承皇宠、得圣眷的金。
“哧……”
冷不丁又一轻笑声徐一撩拨,袅袅的好似一阵不经心的过柳梢的和风。
凝眸微望,便看见是这沉默了经久的皇后展颜微微。
皇后戴着长金色雕海棠花镂空珐琅甲套的手指抬起,往侧颊太阳穴上搭了搭,凤眸垂了一垂,便就这么剪影出三分慵懒:“行了,一个个都跟个猴儿似的牙尖嘴利?”似不满又似玩笑,她旋即一叹,神情口吻仍是闲闲的,“暮春气候乍暖还寒,人也跟着时困时精神的。瞧瞧,这还没一会子,本宫倒就乏了!”
“娘娘若是乏了,咱们便往那亭子里小歇一阵再回去?”庄妃忙换了脸,噙一抹笑意对皇后回道。
“不必了。”皇后侧眸瞧她一瞧,双眉舒展,“长乐宫那边儿还有些琐碎事要处理,庄妹妹这就伴着本宫回去吧!”待那庄妃忙不迭颔首应声后,方往倾烟这边儿跟着又一回顾,“湘嫔你且跪安吧!”颇为和颜悦色的模样,含威的语气里掺了些许懒散。
我心略动,边又扶着倾烟落身道了声“是”。
这皇后也就不再多看我们一眼,在身畔庄主儿的伴随下不紧不慢转了身子,迈步时似不经心的踩了一脚被掷在地上的胭脂色牡丹。绣五彩丝凤凰的长拖尾贴着地表擦出一路“簌簌”的响,随那明灿灿的身形渐次行远,有光斑呈现其间,一重重又随步韵的荡逸而显出水波般游动的好势头,一种无声无息的权势的滋长、与命运的雄奇感突忽就被烘托的很是微妙……
我不由就看出了神,一时心里十分满塞,好似被塞进了一捧茅草,闷郁里又杂着刺涩!却一时又不能知是为了什么。
那一后一妃是走了,可我与倾烟这二人却是直愣愣的跪了下去!
皇后临走命湘嫔跪安!这“跪安”用在这里并不是委婉的表达“退下”的意思,而是真真正正的跪安。
却那皇后已经走远,她不叫起来便委实是不能起来,如是……这又得跪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四话深宫难改直傲性(2)

要不怎么说命途是钦定好的,有些人注定就是当主子的料,有些人就得跟在一旁谄媚附和。方才从头到尾,都好似是庄妃一人同湘嫔明嘲暗讽,但这皇后却是个真正阴戾的主儿!
弘德一朝时下已历三载,这三载间同那位萧皇后打交道也不是一两次了,我深知她最擅长粉饰太平,于人前总喜摆出一副不紧不慢的端庄贤德架套子,其实是没一刻得闲的在暗动心思、不动声色的冷眼观战!
瞧瞧,与那庄妃磨着嘴皮耗着口舌,到底了又敌不过这皇后一句听来无恶的“跪安”!
我越想越是烦躁,心头不由就积攒了更深的闷郁。就是经年来伺候人时都没受过这份委屈,时今倾烟都成了嫔、我都跟着成了贴身宫娥,这日子反倒是过得越发叫一个不顺心!这却又是怎么个道理?
御花园的地表小径虽铺就了酥土,但跪在上面儿这膝盖还是觉得一阵刺麻麻的不适。短时间还好,一长了就注定难忍。
我心头积郁,无意的转目看向身边的倾烟。
见她正凝了神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地上那朵被她从枝头掐了又摔了、后又被皇后踩踏过的胭脂色牡丹失神。
她自两侧高堆起来的双刀髻从侧面看便似两只向天斜飞的翅翼,一撮碎银流苏穗子于发顶伏贴着一路流泻下来,呼应眉目这一湾柔和微伤,本就娴柔的模样映牡丹花影织就出的雾蒙蒙光波,更是被烘托出几分诗意来。
其实倾烟有着一份专属于自己的、独树一帜的成熟妩媚风情,这风情未见得就无法成为笼住皇上一颗心的资本,只要她愿意。
我且瞧且思,心道她对那沾了尘泥、泛了枯槁、已被蹂躏的不像样子的牡丹这格外的失神,只怕是因心中想着“倒是可惜了这珍品的‘一捻红’!”
人的喜怒哀乐到了头却叫这无辜的牡丹来承受,当真是无端又滑稽的厉害!
我心一叹,复洞悉着倾烟心事的不屑一讪:“牡丹富贵倾城,素以皇后喻之。这萧皇后她爱踩爱作践她自己,湘嫔娘娘你乐得看就是了,且管得着?”
我这带几分纵性的话才一落定,便被倾烟不期然一侧目打断:“你这丫头!”她颦眉,语气一压,“方才对着庄妃那般嘴尖舌利还不够,现下仍不知道收敛性子?”
这话原是好意,也是合该的告诫,但听在我耳朵里怎么都是刺激:“呦,合着膝盖受得这一遭罪,原是我妙姝口无遮拦引得来的?”心思顺念头浅动,不由就想起一年多以前那一件使我不甚愿意回想的事儿……
那个时候也是着了这萧皇后的道,倾烟被她寻了错处喝令罚跪。我自是不缀,便站出来护着主子顶了皇后几句话……但就在那之后,整整三个月来折腾的我再不敢乱出头说话!
自从那一档子事儿中我因帮着倾烟说话,倾烟她非但没有护着我,反倒是同我一并认错、后我被罚了一顿板子险些掉了一条命后,那事后的整三个月来我就有了自知,再也不帮她出头说话了!
跟着这么个性子、这么个护不得自己人的主子,我还有甚话好说的?
那几个月来,她被顶着大太阳罚跪,我就在一边儿跟着罚跪;她着了道被喝令禁足,我便守着一帏帘幕呆呆的陪她耗着数熏香换了几次、宫烛垂了几滴泪……由头至尾都没几句话。
那几个月之后我倒是渐渐给缓了过来,现下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差点儿重蹈了那昔日的覆辙!
“罢,罢,罢。”不知是旧事勾起了心绪、还是性子带起了急气,我一嘟唇复起冷笑,“那就是主子你下次被人麻袋一罩、莫名其妙的兜头打了,我都不还一句嘴、不喊一句话,只管着袖手旁观一边哪儿凉快哪儿看戏去就是!”语尽顺势一挪膝盖,拘前的右手对着地面兀地一撑,我借着力道就此把身子站起来。
“唉!”倾烟早在我方才没忍住发牢骚的时候就不住摇首叹气,边絮念着转目,“你这一张嘴,可真是叫人……”又在目光与我做了触及的瞬间兀地止住。
我没管顾,半有意半无心的错开她的注视,抬手拍拍裙边儿沾着的尘土、草叶等。礀态闲然,又似乎还有那么一两分薄薄的不羁之态露的无心。
“妙姝,你做什么?”复听她既急又惶的低低喊了句。
我漫不经心转目一顾:“我回去,这天儿热杀个人的!”边说着抬眼又看了眼天。
倾烟这一刻一定有种极想扼住我的脖子把我一把掐死的冲动……我心知。
在这规矩森严的西辽后宫里,我如此放肆,这一刻连我自己都在怀疑自己是傻了还是疯了!但就不知道是被怎样一脉心力驱驰着,现下我就是压不住这没边儿没沿的性子。
倾烟的声息愈发的急了,余光瞥见她蹙眉抬目:“胡闹!皇后娘娘命我们跪安,你这般样子当心被谁给看了见……人多眼杂的,还嫌我们不招事儿么?快过来跪好!”
偏生我这性子一起了就不大容易压制住。我平素也决计不是这个样子,现下或许当真是中了邪也未可知!
我浅扫倾烟一眼,吁出口气、礀态悠闲而轻慢:“皇后和庄妃是叫湘嫔娘娘你跪安,又不曾叫我,我跪个什么劲儿!又不是好生生的没事儿找虐受。”旋一顿,又冲她把身子一倾下去,贴近她的耳畔压低语气发狠道,“要跪你自己跪去!”




☆、第五话青衣公子世无双(1)

我话才一说完就迅速地离了开。
倾烟先一发愣,旋即那面色便更是显了三分急态,柳眉并着星眸流转在我面靥时含着几分微愠、几分无奈。
我心里便更加不屑。到底与倾烟相处了十几年之久,我历经了她自宫娥到湘嫔的所有时光,也眼见过她自身的转变——是转变,诚然不是蜕变,因为蜕变是一种重生浴火的更为强大的转折;而倾烟刚好相反,她自成了湘嫔之后便一日不如一日的性子越来越寡淡。
我因看到过她剑拔弩张、风行雷厉的样子,所以我接受不了她现在的样子,所以我这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酝着一团火。却这又怪得了谁?不怪倾烟,不能全怪倾烟,任谁被自己的男人时而温存的能滴出水来、转脸便又兀地就冰霜敷面俨如仇敌般的不断这样对待、甚至羞辱,那大抵也不会比倾烟好过多少去,若是心理脆弱的那更是没疯就不错了!
我把脸转了一转不去瞧她。我也没当真想走,可我既然已经站起来了那就又不好再跪下,故一时就这么呆愣愣的原地里处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暮春的暖风已经灼热热的把即将到来的夏时光呼之欲出,凤尾蝶宫袖间有风灌入,贴着肌肤带起一层微妙的撩拨感,接连便又生了一层细密的薄汗。我抬手把宫袖往上挽了挽,因怕失仪又不敢挽太多,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藕臂挡在额前且遮阳且擦拭汗珠。
我太专注于内心的这通纠葛,并不曾注意到一抹石青色缎绣银纹的身影、正自我身边一侧的牡丹丛中缓步惊鸿的及近过来,更不知道那个人已在那里默无声息的站了看了多久。
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兀地一下毫无征兆的破空扬起,这笑声来的突兀,又因地处后宫御花园而怎么都不合时宜!但声息明媚恰如三月阳春、分花拂柳的温风,又如一束刺穿层叠云峦与阴霾迷雾的刺刺的亮光。
这令我心下一收,豁地回神!侧首时目光触及这抹笔挺清影的同时,双眸跟着一个发刺,周身也都跟着抖了三抖……
这是一位大抵二十有八的男子,身礀玉挺、微偏清瘦,却有着一副绝好的皮囊,周身丰韵带出一种飘逸出尘的翩翩谪仙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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