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惑》第74/133页


这一季多以素冠荷鼎居多、红满天为辅,素素艳艳搭配起來仍旧很是相得益彰。
经了这寂夜幽风、皓月芬花为无声慰藉,我这心里头依稀觉的清减好受了几分。深深吁出一口气后再度抬步,却绕过了正园蜂蝶喧嚣的一处处大林圃花簇,而踏着阡陌小道就此去了后园假山景间花草寡淡、素日鲜少有人过來的隐僻处散心。但才转了弯子绕过一片花木,就被这不期然一个猛子撞入眼帘里的一道人影实实唬住!
这么正心事氤氲、月夜清寡的时刻猝然显出一人,作弄的我登地一下就觉浑身皮肤跟着都是一紧!
那假山之前错落的几块石头堆间摆了道简单香案,那人一席玉色宽袍合夜风烈烈作响,身披一缕晃碎了的月夜华光、温中显韧的精致侧颊被看不见的游云雾霭交叠、错落出明明灭灭的飘忽格局,即而又把整个人惝恍出一种有若造势的朦胧美态,叫人只觉悦目醉心,舒服中又觉他隐隐带着一抹别样精致的忧愁。
大刺刺的突兀惊诧只有一瞬,很快我便神智一回、认出了这是清欢!
清欢亦在那一刻与我不期然撞见,他于当地里僵僵定了好一阵子,后一点点重又复苏过來,想是也瞧出了是我,那不知为何有些发硬的面目最先对我牵了一笑。
我回神之余撞见他这笑,又心头一动,忙也颔首垂眸、回了一笑……
御花园虽是后宫之中素算热闹的地方,但在这片热闹之中也有一处与之十分相悖的、可以说是整个后宫里最为冷清的去处,便是这一片花草零零、景致难觅,平素不大有人來的后园偏处。
同时这里也是承载与见证无数阴霾心思的地方,这宫里的人无论是生就了如何的筹谋、亦或是因宫闺寂寞而濡染出怎样的私情,这里都是个极为稳妥的邀约处。
身为一个宫里的老人儿,对这些我多少还是有些知道的。
而时今在这个地方、又是这个寂寂时辰冷不丁撞见清欢拜月,其间所贮阴霾呼之欲出!
这个道理清欢也明白,他便沒有对我隐瞒的打算,只招呼我与他双双于一石板上抱着膝盖落座下去,听他慢慢为我道來。
夜风在耳畔起的微微,这样与他双双落座、仰头看天,只觉双眸在这一时承了星华璀璨。
我虽与他交集谈不上多,但就是觉的很对感觉、很有一段默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前世里有着缘法一段,故而今生才又于这人海茫茫之中偶然邂逅了彼此吧!且我识人的本事委实不差,短短时日便对清欢这个人隐有所觉,认定他决计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温润平和,在他内心深处这表象之下当也隐藏着似火的性格、与缜密玲珑的一怀心思。这世上的人,沒一个是简单且纯粹的!
“我当是谁,原來是元主子。”他勾唇一笑,扫我一眼之后错开了目色,复又颔首徐徐一叹,“那等子事儿本是一个字都不该提及,但这当口我正烦闷着,可巧婕妤又撞见,便跟红妆姑娘一吐心事吧!”
这又是婕妤又是红妆姑娘、前边儿还有了元主子的,称呼倒是委实多,但自他口里吐出來却又一点儿也不觉的有所违和。我沒有多话,单手托腮耐心静听。
他微有停定,后只探指入了宽袖、从内里小揣中取出一方绢帕递來。
我接过在手,借着月华轻微的荧波凝眸颔首去瞧,见上面规整的抒着一行行小楷,那些看來略略熟悉的字眼逐一掠过,方豁然起了一惊!这字字句句正是那日在迎新的宫宴之上,芷才人语莺所唱所吟那首小曲儿:“转盼多情多留恋,百年预约來生眷,心愿切莫不得遂!若此生长恨注无缘,愿身化地下并头莲,缠枝缠连、连理新结,黄尘一捧体散魂儿不散,再了前生愿。”字迹隽隽,风送墨香,落款是“语莺敬于公子清欢”。
“这是语莺留给我的绝笔。”清欢的口吻有些干涩,自此在耳畔缪缪然飘转过來。
……
这一夜,他声波坦缓的将那一段故事于我徐徐道來,其实也委实不算一段故事,横竖就是一场无奈的蹉叹,又于这伊人已去之时、月夜之下缓缓道出來,便多多少少有些隔世又偏于哀伤的味道了。
他说他并不知道,原來那红香阁里风头无匹的花魁语莺,她是喜欢他的!这样的喜欢深埋在她心底不知已经多久,而他的世界有曲乐笙歌、有春华秋实、有自然变化四季兜转轮回……但沒有她,因为好似从來就沒有注意过一个她!
后觉的人永远都是最悲苦也最无力的。我静心听他这样波澜不惊的言完,后抬手缓缓搭上了他的双肩,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给予他安慰。
心下思绪如潮,我亦如此惊觉为何语莺要在圣上面前推举清欢!原來她爱的人不是皇上,是清欢……
就在这月晓风清意乱情醺的一刻,我对语莺有了截然不同的一些看法。但令我着实又觉无奈的是,语莺她分明不爱皇上,但却还要一直小心固执的想要死守住皇上。这不仅是她自身的悲哀,亦是这后宫里极多女人的悲哀,更是命运的悲哀!
“那你的心里有她么?”清念渐次沉淀,我将思绪退淡了哀苦的颜色,徐徐缓缓问了一句。虽然清欢的意识里,对语莺的认知趋近于无,可这一刻他难免不动容。这个与我无关紧要的答复,我还是想知道。
清欢把头渐渐埋了下去,于臂弯间叹一口气,旋即抬目顾我,面色被月影清辉剪影的有几分虚浮的透明:“我只能说无论她在不在、即便现在让我知道她的心意,我也只能对她说一句抱歉……我,我……”他说不下去了,清俊的眉目也倏倏然起了弥深的纠葛。
我忙抬手又抚抚他的肩膀:“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的……不要着急,不要强迫自己了。”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变得纠葛辗转、难明百味起來的样子,从來都能轻而易举就撞开女人一颗细腻敏感的心,从來那么容易便能引人怜惜。我心头略疼。
清欢终于将这起伏情态平复了好,面上牵动一个微笑,对我颔一颔首:“谢谢你。”抿唇又将叹息往心口里氤氲了去。
我便抬手往他腰上搡他一把,打破这尴尬:“行了,跟我还这么客气起來了?”语尽佯装不悦的把头侧了侧。
他便一笑,在我侧眸重又一顾的当口,见那双目间有奕奕的光泽闪烁翩跹,恰如三月莺歌浅绕间跌碎在柳木林、杏花雨中的一缕微阳……
这天夜里回蘅华苑已是很晚,沐浴之后独卧寝榻便思绪若潮。清欢与语莺一事不期然惹出了我太多思绪,使我幡然回首我走过的路,又顺着这样一条不算平顺、甚至何其艰辛的路再观眼下,顿觉自个得着皇上的恩宠其实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而我,又为什么那样贪心的忘记了曾经的贫瘠、在这已然得到许多的时刻却还想要更多?
大千世界众生芸芸,离合聚散间两个人在一起实在不容易,更况且还是两个彼此喜欢的人呢!这样的喜欢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缘故,都委实是不容易的……




☆、第九十二话乾元殿前镜重圆

我开始渐渐后悔自己那日的极端,皇上在身边时我整个人有如浸泡在一个充斥着蜜糖的大罐子里,浑然不觉若有一日离了这个蜜罐子会是怎样的下场。
但直到我清楚的意识到我已经失去他了,那一回头一注目间已难在身边寻到他熟悉的身影、温润俊毅的容颜时,我才真切的感知到那种由内而外所发散出來的一种亏空感。渀佛身体是宝瓶,那维系命脉的东西却自这之中一点点抽丝剥茧一般离我而去、离的决绝。然后我便开始枯萎,我缺少了这滋养,迅速的……
可是当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孟浪,当我下定决心要去弥补、去竭力化解之间这一道尴尬的时候,皇上却决绝的不愿再给我这样一个回头服软的机会……
皇上自打上次自我苑里一走,便一连两日都沒有再回來,且也不曾派人來对我传个什么话、安安我的心。
他來去如一阵风一般匆匆,何似莫匆匆!
可就在这心情最是昏沉阴霾的当口里,清欢公子又一次波澜了我的心绪、出现在我的世界。
那天我站在宫道阡陌间观花看鸟、心念陛下,不期然就哀上心头的双眸沁泪。
感知到悲伤很容易,但要真正哭出來却不见得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在这一刻我也无法做到敞开心门放开全部的大哭这一场、把情绪宣泄的淋漓酣畅,这般隐痛的坚持窝在心里更难受!但这坚持是下意识的。
而清欢甫扬了一嗓子,这明澈声波自我身侧几枝新发的桃花间猝然响起來:“呦,在哭呢?”
我铮地回神,忙不迭抬袖下意识抹了把眼睑,转身冲他随口回了句:“沒有。”
“啧。”他反倒把脸凑了一凑,见我又把身子向后退开一步,他却仍旧不识趣的对我不依不饶,“别就这么忍着呀!”观其神色、听其口吻,他是含着一怀戏谑对我如此的,这倒与他往昔那般儒雅风趣委实不搭调。
我心知他的好意,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回他的话。
这时又听他忽地颔首微微,即而沉了双目摆了一副故作深沉的模样出來,但很快就在当地里一个鱼跃的翻了个跟头、即而在我面前倒了个立!
这模样冷不丁一下把我给懵住,但又见他面色泛红、憋气坚韧隐忍的模样,恼不得又是一个好笑不迭:“你做什么?”轻和了语气问他一句。
他终于再也撑不下去,我这话音才一落定,他便又铮地一下于当地里摆正了礀态,倚了下桃花枝子、抚着心口喘息不迭。
阳光疏影在他面目匀匀铺下了淡金的光波,许是力道耗费太大的缘故吧,他这张脸潮红之色渐渐浓郁,看得我终于沒忍住的“噗哧”一笑!也是,这么副弹琴吟曲儿的身子骨你让人家倒立,这不着实是委屈了人家?
可是清欢如此一遭的行事,看起來好像定是非得要出乎我的意料不可的!我才想对他道几句感谢的话,说些类似于“你成功了,我被你逗笑了”这类轻快又明媚的词句,但他又对我一启口,这字句着实令我感到无端的很!
他道:“想哭的时候呢,不妨就像我一样这样倒立,哝,眼泪就流不出來了不是么,因为全世界的倒影都被你摆正了。”说话时单手负后,一缕流苏在他耳边贴着面颊晃呀晃的,顺着天光绰约出溶溶的剪影,顿生一种有若智者的恍惚。
但我知道这是错觉,因为总觉清欢这话熟悉的很……细细一想,嗯,与他那天叫我吃辣椒來遮住泪波的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时他忽地一个侧首对上我的眸子,启口展颜稳稳的一句:“來,你试试。”复一停顿,声息依旧不变纹丝,还是这样稳稳妥妥又带严肃的一副样子,“我帮你揪住裙底儿!”
“……”我有一瞬的愣怔,旋即那一捧急绪如引爆的炮竹铮地打了个旋儿的就充斥上來!恼不得一个沒管顾的铆足了力气发着狠的厉厉扬了一嗓子,“臭流氓!”
有些时候真的不需要长篇大论,就只这三个简单的字便足以涵盖一切!这么犹如山洪暴发的带着脾气的一嗓子过去,只把清欢夸张的震的向后倒退开一大步!吼出之后,我顿觉心里也是跟着就一轻快呐!但即而这整张面孔就都又跟着赤红赤红起來,我也无心再去看他,又或许是夹杂着那么一些儿慌乱的,当即掉头提住裙子就急急然的不迭跑开了!

我知道陛下不是一个心肠冷硬的人,但他的威严就是天子之威,这样的威严不容被践踏。
所以我决定做那个迈出第一步的人……
入夜之后的天气忽然变得热了起來,许是这大地经了整整一日的阳光充盈而吸纳了太多热量,在这一刻这些个热量便都被实实的释放而出、不再拘泥。
我站在乾元殿外等着皇上,却止住了候在殿外的当值公公的前去通报。可是即便这样,他们到底还是不敢叫我如此偏执的一意孤行,仍是转身顺着进深前去向皇上支会。
夜风温温撩拨发梢,空气里夹杂着雨前的特有尘土芬芳、又或者其实只是春夏之时那些软款阳光的味道。我眯起水杏盈眸瞧着那一抹奔身入殿前去通报的身影,一个心魂已然沉淀。
我知道,我的等待与否其实不是问題的关键,关键处在于陛下他会从这公公口中得知一个讯息,,元婕妤执意守夜苦等陛下,且还不叫人去通报、打扰陛下。
这就够了,不是么?
即便我不愿与这最亲近、且以真心去爱去念及的枕边人也都要耍心思、使手段,可是爱情在退去了最初时怦然心动之后的那些美好绮思、那些浪漫情怀之后,总免不得会滋生出若许的磨擦与磕绊,这个时候大抵都得有一些经营的办法才能将这其间真挚而不愿失去的东西有所维护,无论这个人是一国之君还是平民百姓,道理就在那里,一直如是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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