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第14/126页


  史今跑到队列前:“新兵连列队,成基准队形!向左转!起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于是新兵们参差不齐迈着步,许三多犹犹豫豫地走在队头,老是踩到领队史今的脚。押后的伍六一又在抹泪,高城四顾无人注意,抬手轻轻拍打。
  远处几辆绑着迷彩网的军车行驶在草原的公路上,这并不是草原中心,因为旁边不断掠过乡镇的影子。
  新兵连是个除了健身器材、军装和标准化住房就看不出太多军事氛围的地方,门口“欢迎新同志”的横幅和花匾还没有撤去,新兵们已经在里边站着队列。高城冰山似的站在黑板前,板上写的不是党章不是军纪,而是高城式教育的几个剑拔弩张之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新兵们哑然肃然,甚至有一点骇然。
  新兵连的生活开始了。
  在新兵连我们第一个学会的是句话,确切说是两种动物:骡子,和马。合起来是这么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许三多在新兵连最大的乐趣是翻字典,那是他的一大法宝,《现代汉语词典》――我们也许不会觉得这种初中生拿来垫桌脚的东西中可能找到人生感悟。
  封皮上用红笔写得有话:“奖给初三班优秀的学生许三多――马老师。”
  许三多很顺利地找到了关于骡子的定义,那是自然,该词典都已经被他翻卷了边。
  在下榕树不会有人注意到骡子和马的区别,但是连长很认真地跟我们说:“骡子?走人。马?跟我上。”于是我更认真地翻了字典。
  骡子――家畜,马驴交配而生。鬃短尾略扁,生命力强,一般无生育能力。可驮东西或拉车。
  我重点研究了骡子,因为知道自己不太像马。得出的答案不太叫人满意,可它板上钉钉,那叫定义。我问现在是排长的班长,他说,命令就是定义,命令不容怀疑。
  好,虽然答非所问,可我又学会一条。
  但是骡子是马的困惑后来一直困惑了我们许久,据说,连说这句话的连长也被困惑了许久。
  一个方队的新兵固定在一个东倒西歪的正步抬腿姿势上,东倒西歪者有之,相比旁边几个老兵范例来说,简直是风中残柳。
  队尾的成才站得很像样,高城刚对他有点兴趣时,队首的许三多摔在地上。更要命的是他张望一下自觉无人发现,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又站好。那副贼头贼脑绝无半点军人的风范,让高城直皱眉。
  新兵们正列着队在食堂外唱歌,显然是中国军队习惯的等饭方式。当音已落的时候,一个难听而发颤的声音不识时务地又拖了两秒钟。
  来自许三多,高城摇摇头,他都已经不用回头看了。
  吃完饭出来,本着一种卖水果的心理,许三多被放在队尾,而成才被放在队前。
  又在拉歌,这回是齐刷刷的。但是队尾的伍六一侧耳倾听了一下,他发现一个滥竽充数者,许三多光张嘴不出声――他怕再犯错。
  夜里,成才趴在许三多的窗户上小声招呼:“你到底出来不出来?”
  许三多在屋里犹豫着:“我怕查铺。”
  成才:“说了晚上陪我坐坐,说话不算数是个什么?”
  许三多没有说话不算话的灵活度,犹豫一下,轻手轻脚爬过窗户。
  远远的口令声。许三多和成才在宿舍背面找个自觉安全的所在坐下,自我感觉非常惊险。
  成才掏出盒烟,让许三多先点上,许三多却拒绝不抽。
  “不抽也得学着抽,不是要你抽,是给班长排长抽。懂不懂?”
  许三多不可理解,“咱们排长可不抽烟。”
  成才:“那你就给连长抽嘛,三呆子,你想做骡子想做马?马是天马,骡子是土骡子。马是好,骡子是孬,知道不?”
  许三多说:“我大概做不来马,你知道的。”
  成才发着狠,或者说发着愤:“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想回下榕树?跟你说吧,打车到站,看那满站台轰轰隆隆,我就拿定主意,再也不回下榕树,发财也好,小土皇帝也罢,我不惦记,我就明白,男人该在这轰轰隆隆中干他妈一辈子。”
  这样的成才让许三多感到新鲜:“你说粗口?新兵连不让说粗口。”
  粗口在某程度上是成才的炫耀,摆脱新兵感觉的炫耀:“老兵还他妈说呢!连长还他妈说呢!一天吃进二两土,练脱三层皮,说句粗口算什么?我就问你想不想干下去?”
  许三多想着,答得比认真更认真:“想……刚刚开始想……越来越想。”
  成才皱着眉:“痛快点好吗?想什么?”
  许三多忧心忡忡地道:“不想走人。”
  成才急于通向他的结果:“那就长点心眼,咱们回头分兵得给分到最给劲的连队。”
  许三多分辩道:“我长啊!我觉得以前在村里那点小肚鸡肠可没意思啦。你打我呀,你抢我粘的知了呀,没意思。我爸说跟我二哥断绝关系了,因为二哥不在家待着要去南边,我现在明白二哥了,他想……轰轰隆隆嘛。”
  成才急切地挥着手,他不太有听别人说话的习惯,尤其没有听许三多说话的习惯。“谁教你长这几千公里外的心眼啊?我多会儿打过你?那是……友谊。你要学实际,马上能用的!没看电视里说,人生就是长跑,长跑谁他妈让谁?再征一次兵,你看我会让你?”
  许三多很实事求是:“你没让我。”
  成才又要作恼火状而未遂,因为远处有人声,新学的匍匐立刻用上了,而且许三多也将就完成得不错。
  史今和伍六一不是冲他们来的。伍六一突然一个扑地,他们知道,那做的是卧射的动作。史今看了看伍六一的样子,纠正说:“肩下沉得太过了,你上那边沙坑体会体会。这么再摔两次,我看你胳膊肘子也差不离了。”一向骄傲的伍六一在史今面前温顺如羊:“是啦是啦。要让七连那帮小子落下了,我自费买豆腐撞死!”
  说着,二人向远处走去。他俩一走开就冒出两个贼头贼脑,许三多一脸崇敬而成才一脸大悟,“以前还觉得班长牛皮呢,原来他这么刻苦啊?”成才也频频点头,“说明白了吧?我看他也明白,他也想轰轰隆隆过一辈子,他知道这个机会不易,所以他用心着呢。”
  “机会?”许三多好像不懂成才说的机会。
  “我都白白地跟你说什么呢?有个词叫做生存懂不?”
  “生存?”
  这两个词儿令许三多怦然心动,他确实是不了解。
  成才猛地站起来高瞻远瞩,以致一脚还踏着匍匐的许三多:“许三多,生存不易,机会很少,所以你一定要多存点心眼子。我恨不得劈开你脑袋把这句话给塞进去,许三呆子!”
  一个月以后,成才也许真的抓住了他所说的机会。
  “新兵连五班,以班副为基准,靠拢!”班长伍六一发出口令。
  成才成班副这时就昂首挺胸的,甚至有些扬扬得意,因为别人在向他靠拢。
  许三多是最后一个,又迈多了一步,使队尾产生骚动。
  伍六一呵斥道:“许三多想什么呢?打枪跑靶,走队出列,这么个简单的队列你都要错?”许三多试图辩解:“我在看、看基准……成才成班副。”
  伍六一说:“解散后留下来。也不说别的了,我总不能就让你这么一路顺拐地去了新连队吧?”
  其实谁是骡子谁是马显而易见。我是新兵连最早现形的骡子,而成才是新兵连最出色的马。
  烈日炎炎,伍六一正拼命在推许三多的腿弯,熊归熊,伍六一相当用心。
  但他终于绝望地站起来。看着许三多腿间的那条缝,伍六一突然一脚踢在许三多的腿弯上,“我当兵三年,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两腿间这条缝!许三多,你到底怎么搞的?你也不罗圈啊,你怎么就是要并出条缝来呢?”
  伍六一执著地训练着许三多,许三多一次次不成形的动作,换来的是班长一次次的失望。
  伍六一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回报,他绝望地瘫到地上:“许三多,我没见过你这号的,有时我都怀疑你存心跟我逗着玩。”
  许三多很羞涩:“我是不是很笨?”
  伍六一怀疑地看着他:“不知道。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号的。”
  许三多诚实地说:“那就是我笨。”
  伍六一忽然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是忍无可忍的绝望,那一脸痛苦表情立刻被许三多真诚地关心:“班长怎么啦?”
  伍六一叹口气:“没事。我宁可……我希望你是在跟我逗着玩。”
  许三多挺无辜地说:“没有。”
  伍六一只好瞪着他,被瞪着的许三多忽然神情很怪地笑笑。
  “笑,我很好笑,你笑什么?”伍六一问。
  许三多说:“班长……班长上榕树乡的吧?”
  伍六一只好点头,一脸自认倒霉的表情。
  许三多极做作地惊喜起来:“我、我下榕树乡的!咱们是老乡嗳!”

当前:第14/126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