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欢》第4/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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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一夜,温流萤都在思索如何将那法子付诸实行,她越想越觉得胸有成竹,必然会逼得谢家公子知难而退。
  但是到天亮盥洗之时,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红肿的眼睑,以及眼下的两块乌黑,顿时作了难。
  她能不能得偿所愿,就要看今日了,万万不能受这双没法见人的眼睛影响,况且她爹有命,让她定要好好装扮一番。
  所幸落屏心细手巧,用脸帕为她敷了敷眼睛,又用珠粉在她脸上扫过一遍,这才消去大半一夜未眠的憔悴。
  等她梳完妆去前厅时,谢枕石早已登门,正在同温止言闲谈,她在厅前的角落里,以帕子掩嘴,小声在落屏耳边交代了半天,才走进去。
  到了两人跟前,温流萤一改昨日作风,颇为端庄的对着两人行礼道安。
  谢枕石闻声起身,看见她微微低着头,长颈稍稍下折,发髻上的累丝垂珠发钗,随着她的动作轻摆,恰恰落在鬓角处,而鬓下的白玉耳坠,此时正透出柔和的微光。
  因为那点儿微光,使得她那张桃花玉面,在阴沉的天色下,平平生出些掩不住的润泽。
  四周都是暗淡的,唯有那星点儿光亮。
  谢枕石诧异于她今日的装扮,还礼的动作顿了顿,刹那之后才笑着回道:“温姑娘安好,今日让温姑娘带我游江南,有劳了。”
  “谢公子言重了。”温流萤嫣然浅笑,一举一动与昨日更是恍若两人。
  谢枕石愈发不解,他打量着她两颊的梨涡,不由想起昨日站在旧黄油纸伞下的她,本就未曾抵达眼底的笑意,愈发淡了。
  他在心中暗暗一哂,觉得他这未来的嫂嫂,当真是深谙巧言令色之道,只是不知道,这张笑脸除了给过他和伞下那个男子,还应对过多少人?
  温止言不知温流萤心中的打算,见她今日如此得体,只当是他昨日那顿“教训”奏了效,不禁喜上眉梢。
  他有意拉进两人的关系,板着脸故作不满的对温流萤道:“一口一个谢公子也太过见外,就是依着我同你谢伯父的关系,你也该叫弥山一声三哥。”
  此话说得于情于理,挑不出丁点儿不当来,但这声称呼一出,两人皆是瞠目结舌。

第4章 、江南四
  一声还算亲昵的称呼而已,其实算不得什么,但为难之处就在于两人各怀心事,一个只等着解除婚约,而另一个压根当不起这声三哥。
  温流萤努力张了张嘴,总觉得难以启口,但仔细想想,人此时就在跟前,心中的计谋也有了大半,已经算是骑虎难下,哪里还容得她为着一句称呼扭捏?
  她抿了抿唇,复又用笑容装点眉眼,大大方方的叫了声“三哥”。
  这身三哥叫得干脆果断,声气儿却是吴侬软语的轻柔,话尾处轻轻上扬,似是掠过一根轻羽,能够轻而易举的勾拢人心。
  如同倒灌般猛烈的雨还在下着,与前厅隔着一道长廊的外头,被这场大雨冲的朦胧一片。
  隔着云烟氤氲,那句绵声细语的三哥携着雨丝,从檐下斜潲进来,正扑在谢枕石的面上,夹杂了说不清的纠缠。
  谢枕石望着她耳下生辉的白玉发愣,一时忘了回应。
  温止言见此情景,抬声咳嗽打着圆场,又捋着胡子交代谢枕石:“弥山往后也直接叫阿萤便是,莫要再遵从那些虚礼。”
  谢枕石神情有些不自然,但又佯装坦然的应下,依着他的意思叫了声“阿萤”。
  温流萤略一点头,鬓上珠玉发出泠泠声响。
  刚见过两面的人,还不大熟悉彼此,但因为这两声称呼,好像瞬间拉近了关系。
  两人之间一说一和的反应,定点儿都没逃过温止言的眼睛。
  他觉得事情在朝着自己期盼的方向发展,趁势催促两人出门,又叮嘱温流萤除了赏景,定要带谢枕石去尝一尝广平居的秃黄油。
  所谓的秃黄油,就是用肥膘熬制的蟹黄和蟹膏,定点儿蟹肉都不取。
  现在虽非螃蟹的肥季,但俗话说“忙归忙,勿忘六月黄”,此时的螃蟹值得一尝,又算得上是稀罕物,京城应当不多见,况且广平居做蟹黄的本事,怕没有几家能敌。
  大雨连连,哪来的机会赏景,说是游玩,也不过是寻个由头将两人凑在一起。
  温流萤正愁该去哪里,这回得了她爹的命令,索性直奔广平居而去,那儿离得不远,连马车都不用劳用。
  一路无言,连落在伞上的沙沙雨声,都显得格外响亮。
  等到了广平居,谢枕石阖伞抖落了上头的积雨,随手递给已经追上来的周安,又伸手去接温流萤手中的伞。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得心应手的很,而他的手指又白洁修长,紧紧扣在伞柄上,瞧上去赏心悦目。
  温流萤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最怕别人对她体贴照顾,何况她今日来,还是有所图谋。
  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朝他客气的笑了笑,又道:“有了广平居的秃黄油,就算是给天上的龙肉也不换。”
  “在京城时曾听过一二,一直好奇这秃黄油,究竟是个什么味道。”谢枕石仰视着头顶的牌匾,面上当真有几分好奇。
  在两人说话的空当,随行下人已经率先进去择好雅阁,又请两人快快进去。
  吃食是依着特色点的,榆木方桌摆置的满满当当,最打眼的是正放在两人面前的秃黄油捞面。
  蟹黄和蟹膏早已融为一体,浸着油亮的脂水,金灿灿的堆积在捞面正上方,衬着底下金色纹饰的白釉碗,颇有卖相。
  “三哥,快尝尝吧,若是不合口味,再让他们做别的。”温流萤指了指面碗,表现的极为热情。
  “世叔亲点要你带我来的地方,必然是个好去处,哪里会有不合口的道理。”谢枕石客套着,抬手做出请的姿势,示意让她先用。
  温流萤却道不必,她缓缓起身,亲手将桌上的几样吃食夹到他盘中,温声道:“三哥是客,你先来。”
  一声声接连不断的“三哥”,好像在有意蛊惑人心。
  谢枕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来看她,恰若朗星的双目里满是疑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知眼前百般关切的姑娘,打得是什么主意。
  温流萤只当没看见他的注视,漫不经心的坐回椅上,开始专注于面前的吃食。她觉得今日这几句关心,还有那几声腻人的称呼,简直用尽了她毕生的本事,她心中有些鄙夷自己有意低头讨好旁人的作为,可又知要想达成目的,不得不如此。
  入口的吃食五味俱全,但谢枕石只觉得索然无味,他猜测着温流萤突然转变态度的缘由,十分违心的颔首称赞:“味道很好,是在京城吃不到的口味。”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口味的确是从前极少吃到的,毕竟南方和北方口味差距极大,至于味道,他暂时没尝出来什么。
  “那三哥多吃些。”温流萤继续往他盘中夹菜,面上带着邀功似的得意。
  “原是该我照应着你,哪能让你如此劳力。”谢枕石抬手阻住她夹菜的动作,将一应吃食往她跟前推了推,复又玩笑道:“今日托你的福,吃了这么多好东西,若来日你有机会去京城,我也带你好好尝一尝。”
  “那敢情好,听说京城……”温流萤好似兴致满满,但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急促的扣门声打断,随后便是下人的传话声。
  “小姐,前头铺子里的伙计瞧见您在这儿,说正好有事要当面询问您,这会儿正等在楼下,您见吗?”
  “是何事?偏要这会儿见吗?”温流萤蹙起眉头,神色有些不大高兴。
  “好像是铺子里的事,那伙计定要见了小姐才肯说。”下人赔着笑回应。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既有让温流萤立即去见人的意思,也有事情当着外人面不好说的含义。
  谢枕石领会其中意味,也不疑有他,反宽慰道:“既然有事,那你就先去看看吧,我在此处等等就是。”
  温流萤就等他说这句话,压根没再做模做样的推辞,立即起身行礼,故作愧疚的出了雅阁。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长阶处,谢枕石收起面上维持良久的笑容,将面前的碗盘推至一旁。
  周安适时的递上茶水,他呷了一口,淡淡道:“今日得了空,去打听打听她平日的喜好。”
  话音刚落,周安还没来得及回应,半开的轩窗处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像是温流萤身边的侍女。
  谢枕石正坐在靠近轩窗的位置,闻声略一偏头往外看了看,果真瞧见主仆二人,从窗口正对的小巷经过。
  “小姐,您今日对谢家公子这般好,可是改变了心意,愿意嫁去京城了?”落屏抬着头询问。
  “算是吧,我之前不愿意,一是怕去了京城没有倚仗,会受人欺负,二是我有外人不知的顽疾在身,若是被谢家的人知晓,怕是更加瞧不起我,更何况我这病也不知能不能好,如果突然一命呜呼,我嫁过去岂不是白白受委屈。”
  说着,温流萤略微停顿,似是在调整情绪,良久之后再开口时已经是轻快语气,“不过我爹昨日同我说了,他自有法子让谢公子永远对我好,我相信我爹,他总不会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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