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文学大系:超级市场的天皇》第2/5页



“是self service discount dynamic store1昨天看的地方报纸里夹带的广告里登的。大概是超级市场联号的老板去美国旅游学到的形式吧!即使那句英语是日本人发明的,也还是一句又有力又漂亮的话。”妻子充满疑『惑』地说。

“你真的很佩服吗?”我一边问,一边搜索着每天与山间风景有关却已不大清晰的记忆,想确认一下这面旗是否每天早晨都挂在那儿。“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这旗呀!”

“大概因为今天是特价日所以才挂出来的吧!听阿仁说,特价日的时候,林边的部落就不用说了,就是邻村也有顾客坐公共汽车沿河边的路到这里来的。”

“不管怎么说超级市场的天皇倒像是个挺能干的人呢!”我让这偶尔随着微风飘扬着的三角旗弄得有些束手无策,说。

“就是啊!”妻子说。但那时她正在考虑另一个问题。“如果这片森林里所有的树都受寒腐烂了的话,这块洼地里的人们对那臭气能忍多久?”

我为妻子的话所吸引,想眺望着四周的森林,但一种勾起具体的反拨的预感袭上心头,便只好呆呆地俯身看冰柱已开始崩裂的地面。我吐出的冰冻的气息朝地面沉下去。虽然也随着越来越强的滞涩感在扩展开来,却并不很快消散,飘『荡』着。这时我又记起了受冻腐败的观叶植物1那肥厚的叶群刺鼻的恶臭。我浑身颤抖,催促妻子说:

“喂,还是回去接着把早饭吃完吧!”

妻子转身迈出一步时,脚下的冰块裂开了,妻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双手和两膝都被冻泥弄脏了。过了一个酩酊大醉的长夜,第二天早晨,妻子的平衡感衰退了,所以不仅是物理的力量,就算是只有心理的力量也会叫人一下突然摔倒。大概现在妻子的鼻孔又恢复了对恶臭的记忆,这便使她的平衡感变得越发迟钝了!可以说是枯死在我们东京家里的观叶植物群的亡灵使妻子摔倒的。

结婚以后,妻子在厨房南侧盖了座只有一坪1大小的玻璃温室,种了一些橡胶树、天南星和各种羊齿类、兰花类植物。严冬的时候,如果有寒流预报,妻子就整夜地开着饭厅的煤气炉,每隔一个小时就从床上爬起来,把加了温的空气送进小温室。我曾给她出了个折衷的办法:夜里,要么把饭厅和小温室间的间壁留个缝隙,要么在小温室里放个小炉子。但自小就被小偷和火灾吓怕了的妻子却不肯采纳。多亏了神经质的妻子精心照顾,小温室从地面到天棚都被繁茂的植物群遮盖得严严实实。然而今年冬天,每晚都沉醉于威士忌的妻子很难再从深夜到天明地照顾小温室,而我自己也觉得让醉酒的妻子深更半夜摆弄煤气炉实在很危险。就在这时,传来了今冬第一次寒流到来的预报。我们就像大军压境时人心惶惶的弱小部族一般,等待着寒流的到来。令人难以入睡的寒夜过去了。第二天一早我跑到饭厅隔着玻璃门往小温室里一看,发现所有的植物都受了冻害,叶子上留下发黑的斑点。然而看起来,这结果并不是特别值得诅咒。叶子虽然都受了伤,但还没有枯死。我打开玻璃门走进小温室,这才大吃了一惊,看到了使观叶植物蒙受灾害的真实情况。使我受到打击的是,小温室里弥漫着如同小狗湿漉漉的嘴里的臭气一样鲜活而强烈的臭气。我一度被臭气左右了意识,发现我两边的橡胶树、天南星都带有青黑『色』深浅不一的斑点,就像是站着死去的身材魁伟的男人一样,而我脚下的阔叶兰的乌黑的斑块就像是生了病的狸子一样。我已没了气力,返回到卧室,一边为皮肤沾染上的狗嘴的臭气感到苦恼,一边倒头睡去。上午当我再次起来的时候,妻子正在吃过了时的早饭,她身上也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臭气,这臭气向我重演了妻子在小温室里度过的时间。自从妻子开始沉醉于威士忌之后,我们家里所显现出的衰败征兆就不计其数了,但是如此强硬地伤害我们新鲜的感觉,却还不曾有过。我强压下心中的厌恶,再次向玻璃窗对面望去,看见在强烈的阳光中,乌黑的斑点正扩散到叶面,从叶柄开始枯萎的叶子耷拉着,就像从手腕折断的手掌,更加明显地昭示着植物群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的确,如果山谷四周的森林中所有的树木都受了冻害的话,大概村里人就会觉得他们被上亿条狗的湿嘴里的臭气所包围。这种事态怕不是顺应了日常生活感觉的人们所能抗拒得了的。想到这里,一种在崩裂的冰柱上失去平衡的感觉,不由地袭上了心头。于是我们都『毛』骨悚然,沉默不语地回到屋里,在与鹰四在时完全不同的阴沉的气氛中结束了早餐。

过了中午,邮递员送来了寄给桃子的信,并告诉我们邮到山里邮局的小包裹已经到了。包裹里是一种叫做“乐便器”的东西,是妻子在杂志广告栏里发现之后求她东京的娘家寄来的。据产品目录介绍说,它就像是个没有底儿的椅子。把“乐便器”放在普通的便器上,使用者就可以像用坐便器一样、膝上不受任何负担地排泄。妻子想把它送给阿仁,以此把这个“日本第一肥婆”从排泄时由自身重量带来的苦恼中解放出来。只是,问题在于“乐便器”的轻金属管的构造是否能耐得住132公斤+2的重量,而且,能否既不刺激保守的阿仁,又能说服她使用这么个器具,也是个问题。但是不管怎样,“乐便器”的到来,给我们的好奇心带来一丝朝气。于是闷在家里百无聊赖的我和妻子马上走下石板路出发了。

我们正走着,超级市场前异样活跃的人群使我们停住了脚步。依我在山谷时的记忆,这种热热闹闹的气氛直接和祭日的熙攘联系在一起。在稍离开超级市场入口和出口处浓密人群的地方,一些盛装打扮的孩子们正热衷于古老的跳间游戏,这种艳丽喧闹也是与祭日的记忆相联系的。其中有个小女孩穿着件绣着金凤绿凤的红地儿礼服,外面系着银『色』的带子,背上挂着个金『色』的铃铛,而且还在短短的脖颈处绕了一圈通红的仿狐狸『毛』的围领。那一定是粮食紧缺的年代,她的父母以若干粮米为代价才弄到的。小女孩每跳一次,铃铛就大声地响起来,震慑着周围的孩子们。仓库屋檐下垂着通红的垂帘,上面用绿『色』写满了宣传标语。

魅力的集聚

掀起爆炸『性』话题的漩涡

3s2d 大受欢迎、众望所归今又举行

空前大减价,本年度最后一个特价日

全店暖房开放

“全店都开了暖气,这倒不错嘛!”

“只不过是放几个简易火炉罢了,阿蜜!”妻子说。她已经带桃子来买过很多次食品了。

已经买完东西的女人们聚在隔开出口和入口的大玻璃窗(那上面用白『色』的油漆写着很多商品的特卖价格,所以从我们站着的地方看不到里面)前不想离开。她们中间还有人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隔着白『色』数字『迷』宫向里面探望。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农『妇』,抱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纸袋,像个印第安女人似地把一块极花俏的毯子从肩膀盖到头顶。她一出来,聚集在外面的女人堆里就刮过了一阵艳羡叹息的旋风。披着毯子、身材矮小的农『妇』像是被那些围着她伸长胳膊来『摸』毯子的女人们搔了痒一般,发出昏头昏脑的高笑,连身子都笑颤了。我离开山谷已经很久了,在我看来,她们好像都是外来人,可实际上当然并非如此。这种风俗,只能看作是山里的住户自身表现出的。

我和妻子没有说话,正打算离开,偶然发现寺院里年轻的住持胸前抱着他本人的购物包,从女人们的背后走出来。对方也发现了我们,便向我们走过来,他善良的脸上『露』出微笑,也倏然泛起了红晕。住持是少白头,精心洗过的泛着银光的短发下面那双烧成蔷薇『色』的眼圈和面颊,使他的整个脸都给人一种刚出生的兔子的印象。

“我是来买正月里用的年糕的!”年轻的住持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买年糕?山谷的施主们不送年糕了吗?这习惯改啦?”

“现在山谷里的人家都不捣年糕了。都是在超级市场用糯米换或者拿现金买了!这么一来,山里生活的基本单位就一个没了样儿!就像是草叶的细胞都坏掉一样。用显微镜看过草叶吧,菜采子?”

“嗯。”

“叶子的一个个细胞都有固定的形态吧?如果它破了,软瘫瘫地没形了,那细胞就会受伤或者死掉了。这种没了形的细胞一多起来的话,草叶就会腐烂。山谷的生活也是,要是基本的要素一个个都没了形了,那就危险了,对吧?但是我不能劝村里人让他们用祖先传下来的石臼和旧杵再流着汗去捣年糕啊,大家都会猜疑我是为了要年糕才这么说的呢!啊哈哈!”

植物的比喻很强烈地刺激了我们。妻子也很勉强地对住持报以软弱无力的微笑。又有两三个女人从超级市场出口走出来,受到等在外面的伙伴们的迎接。出来的一个女人自嘲似地粗叹道:“扔货!”那是一个中年的『妇』女,脸热成了红铜『色』,她挥动着一件蓝『色』合成树脂的高尔夫球杆玩具,眉根都蹙到了一处,咯咯地笑着。

“她说的‘扔货’,就是‘这么没用的东西”的意思。”我翻译给妻子听。

“虽说是玩具,但在山谷这儿,高尔夫球杆什么的,是没用啊!”妻子奇怪地问:“买它干嘛?”

“不是买的,那些人拿的没放进袋子里的东西,像毯子啦、玩具啦,都是奖品。出口的里边有个抽奖台,有很多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那些买完东西的人们聚在那儿就是看着别人的运气呢!”住持把脸背过去,说。

我和住持把妻子夹在中间,一起向邮局走去。话题转到那几千只鸡和青年小组遭到的厄运上来。关于鸡的死,住持已经知道了,但当他听到鹰四为与超级市场天皇商谈后事处理的问题已去了城里时,便怒形于『色』,责备道:“现在才来求阿鹰,当初鸡还没死的时候干嘛不和超级市场天皇联络呢?那班家伙办事总是不对路,什么都慢一步!”

“青年小组还不是一直想尽量能从超级市场天皇那儿独立出来么!即使是在销售渠道上不得不全面屈服于他的情况下。”我发表着一个局外人的中立意见。

“说起来那班家伙不肯签定把鸡蛋全部直接卖给超级市场的合同,而是希望争取自由在市场、小卖店里开辟市场,结果埋下了祸根。那本来就是不合理的。养鸡场的地皮、建筑物都是旧超级市场业主所有的呀,阿蜜!战后,朝鲜人部落的土地被村里处理给了在森林里被强制劳动的朝鲜人,其中有一个人从同伴们那儿把土地全部买下来据为己有,发展来发展去,就成了现在的超级市场天皇啦!”

我感到深深的震惊。包括阿仁和她家里人在内的山谷里的老相识们,在知道了我和鹰四把仓房卖给超级市场连锁店老板的事情之后,也不曾对我们说起过一点点天皇的来历。

“要是阿鹰知道了这些事儿再去跟超级市场天皇交涉就好了。我担心山谷的青年小组是不是给了阿鹰足够的信息。”妻子说。她明显地对那个一直无视我们存在、低声地与鹰四说话的海胆怪物表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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