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留余白》第2/91页


  正扬手的瞬间,她目光一瞥,看出这是和上博签署的借调协议,翻开的一页恰恰是赔偿条款,视线骤然定住了。
  此刻高茜还捏着何滟的小命,一屋子人摇旗呐喊,张馆长急得手足无措,黎夜光却在……看协议?
  “夜光,她打你哪了?双倍奉还!”高茜恶狠狠地说道,光是眼神里的杀气就足以掐死何滟一万次。
  黎夜光忽然开口:“放开她。”
  “啊?!”高茜不敢相信地问。
  张馆长见黎夜光发话,赶紧附和,“对对,先松手,先松手,放下我的奖杯……”
  “我说放开她。”黎夜光合上文件,看向高茜再次重复了一遍,目光冰冷而坚决。
  高茜咽不下这口气,但还是乖乖撒了手,把何滟揪起来往黎夜光面前重重一丢。
  此刻的何滟已经怂了,小腿酸软无力,但众目睽睽,她还是扶着办公桌硬着头皮把话说完,只是声音里都是藏不住的颤抖,“我、我看你是忘了,你和上博签的协议可不是修复那么简单……”
  黎夜光也记起来了,七家博物馆中只有上博追加了一条特殊条款,因为那三块唐代仕女壁画珍贵罕见,又格外脆弱,早在上个世纪就修复过四次,每一次都出自余家之手。
  余家是修复世家,如今已传到第五代,代表了国内乃至全世界壁画修复的最顶级水准。若非最宝贵、最艰难、最棘手,万万是请不动、也请不起余家的。
  上博追加的条款便是,如有损坏,必须请余家修复,否则从严追责,不予商议。


第二章 这是谁家的小媳妇?
  part2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艾玛,还是单身狗啊!
  ——《夜光夜话》
  深夜的机场空旷而冷清,黎夜光坐在候机大厅里,挂上今天最后一通交涉的电话。她还穿着白天那身西服,连行李箱都是其他组员借的。
  高茜拿着机票走过来,“你下了飞机,再去火车站,有一班凌晨三点开往沙城的火车,到了沙城以后再转汽车……”
  黎夜光定定地看着高茜,待她全部说完后,眼珠溜溜地一转,冷不丁地说:“你把衣服给我。”
  “啊?”高茜愣住了。
  黎夜光伸手指向高茜的明黄色长款毛衣外套,“山上肯定冷。”
  一听这话,高茜才明白一直盯着自己的黎夜光意欲何为,赶紧攥住衣服不撒手,“不,衣服是我才买的!”
  黎夜光虽然不如高茜个头高,但胜在动作快、下手狠,三下五除二就把毛衣穿到自己身上,低头再一看高茜脚上的小脏鞋,感觉甚是舒服,于是两脚一蹬把自己的高跟鞋也给踢了,“把鞋也给我。”
  高茜跳了三尺高躲避,“不行!这鞋很贵的!”
  “要是展览黄了,你连回力都买不起!”黎夜光在她起跳的瞬间一把抱住她的大腿,高茜腾空摔了个狗吃屎,黎夜光利索地把鞋也搞到了,欢快地吹着口哨系鞋带。
  高茜恨恨地把脚塞进高跟鞋里,靠,黎夜光的脚还比自己小一码!
  换好装备,黎夜光开始交代任务,“展览必须要举办,大家辛苦半年了不能白费,给我盯着何滟,必要时,随时弄她。”
  “吃回扣的事已经够她受的了,最近肯定老实。”高茜想起今早的事就火大,“不过你今天干嘛不动手了?”
  黎夜光伸手抚上微微红肿的脸,自嘲地笑了一下,“也算是她提醒了我,才没出大事。”
  任何阻碍她前进的人,黎夜光都会一脚踢开,同理,任何在她前进时有所帮助的人,黎夜光都可以容忍。
  况且何滟算哪块小饼干,想什么时候收拾都可以。
  “你当时怎么会同意那个条款呢?早知道就不借上博的壁画了。”想到那个条款,高茜不寒而栗,简直就是一枚不定时炸弹啊!
  “上博的壁画是最好的,不借的话展览会掉50分。”已经发生的事,黎夜光没工夫去后悔,况且运输事故是小概率事件,就算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也还是会向上博借壁画,命运就是这么残酷,选中了你,就是你。
  高茜无奈地把机票递给她,叹了口气,“沙城是什么鬼地方啊……”
  “余家老爷子去年中风,现在还在康复中心众星捧月呢,我连近身都难,他就一个独孙,别说是沙城,沙漠我都去。”黎夜光将收集到的信息摊开给高茜看,她面对的并不是一道选择题。
  论狠,高茜是服黎夜光的,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为了完成目标,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连夜狂奔两千公里也算合理了。
  “可是余家那个事……”高茜犹豫地说了半句。
  没等她说完,黎夜光就拉着行李箱往里走。“我认识他,他又不认识我。”
  到了安检口,高茜看着黎夜光消瘦孤寂的背影,鼻头忽地有些发酸,抬手抱了她一下,“要是真的没办法,展览取消了,大家也不会怪你的。”
  黎夜光靠着高茜耳语:“其实当初拉来的赞助钱有些不够,所以我把私房钱也放进去了,除了我自己的,还有你的……”
  “黎夜光!”高茜飞起一脚把她踹进安检,“你特么不成功,老子杀了你!”
  四月天,孩儿面。
  西北沙城以南一百公里外,卢舍那寺。
  连绵的阴雨已经下了一周,到昨夜转为雨夹雪,细碎的冰碴窣窣地打在后院禅房的窗户上。昏暗的禅房只有一个黢黑大碳炉透出星星点点的火光,炭火已经不旺了,偶尔发出哔哔啵啵的微响。大通铺上横七竖八睡着三四个男人,大概是因为半夜时争抢唯一的两条棉被,所以睡姿扭曲而诡异。
  突然一声巨响,禅房的门被人撞开,刺眼的亮光瞬间填满整间屋子。一个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人狂奔进来,一个猛子蹦上通铺,左右开弓掀开棉被,然后飞快地用脚去踹熟睡中的人。
  “天晴了!快起来干活啦!”他的声音欣喜而欢快,脚下的力气也没收住,几脚踹得床上的人嗷嗷叫。
  一个小伙子捂着头哀嚎:“余队,你不是半夜还在看《回家的诱惑》嘛!”
  被称为余队的年轻男人嘿嘿一笑,“所以今天早点收工我就可以继续看啦!”
  三个小伙子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还分不清东西南北。
  余白叹了口气,依次在他们脑袋上拍了一下,“我先上去了,你们吃两口饭就和刘哥一起上去。”
  高原地区的阳光总是白晃晃的扎人眼,虽然气温还不高,但阳光照在身上皮肤微微发痒。
  余白独自走在坑坑洼洼的山道上,视野所及都是料峭的山崖,只有一座建造在峭壁上的石窟寺证明这里还不算完完全全的荒山野岭。木质的栈道在连日阴雨后吸饱了水分,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冒水。
  他一边走一边从灰不溜秋的大衣口袋掏出一个收音机,拔出天线开始搜寻信号,可找了半天都只有沙哑的嘶嘶声。
  余白掀开洞窟口的防水布,走进了最大的洞窟。洞窟西壁中央岌岌可危的卢舍那佛说法图就是他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月的原因。
  两个多月啊……
  他足足看完了两百多集的《人鱼小姐》!
  修复壁画是一件极磨人心性的活儿,即便是余白这样从小就学习壁画临摹与修复的,工作时也需要有点娱乐陪伴,他把收音机放在洞窟口,重重地捶了一下。
  收音机总算接收到时有时无的信号,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嘶嘶……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嘶嘶……”
  刘哥领着三个小伙子来的时候,余白正在脚手架上拆除防护壁板,连注浆口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他动作娴熟又轻盈,指尖的每一下拨弄都颇有节奏,仿佛在抚琴一般。
  “要不是前一拨人不专业,咱们也不用折腾这么久。”刘哥走到壁画前,蹲下身子细细检查,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壁画表面平整而贴合,完全看不出两个月前的模样。
  他们刚到的时候,洞窟里的壁画霉变褪色不说,还严重起甲,外加地仗空鼓,随时可能整面剥落,而此刻壁画已被粘合妥帖,空鼓的地方也都注浆贴紧。虽然赶上大半个月断断续续的雨水,但表面都干燥得差不多了。
  刘哥比余白大十岁多,也算壁画修复的老手,可当时也绝没想到余白能将这铺三米多高的说法图拯救到如此程度。
  余家的手艺,绝非虚名。
  “来啦?”余白弯腰冲着刘哥笑了一下,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小麦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一双黑白分明眼睛在光线并不明朗的洞窟内闪着晶亮的光芒,墨色的眼瞳里是绝对的专注还有与世无争的澄净。
  他身后的巨幅壁画历经各种磨难,虽然风化不全、色泽黯淡,但依旧闪耀着千年古韵、难掩光华。就连站在壁画中央的余白,周身都披上了辉煌的光影。
  他走下脚手架,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肩背,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和笔,一边记录一边安排工作,“4月20日病害部分处理完成。小除、小注、小滚你们跟着刘哥再做一下滚压,等表层全部平整和干燥后,就可以动笔修复了。”
  刘哥身后个头最矮的一个小伙子小除嘀咕了一句:“余队,我们的名字你怎么还是记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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