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昼》第3/115页


“没想到在这儿遇见顾晓鹰。”
“不要谈他,我不想听。”
“我也不想谈他。”
林虹转过头瞥了李向南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李向南也沉默了。两人随着拥挤的人流在灯光明亮的隧道里走着。“你来北京干什么?”过一会儿,李向南问。
“我父亲单位让我回来整理他的遗稿。”林虹答道。
“你父亲原来不是北京大学的教授吗?”
“是。”
“这次是短时间让你回来,还是调回来?”
“有可能调回来吧,不知道。”
“你愿意调回北京吗?”
“如果可能,我愿意。”
李向南沉默了。
“你来北京还是为了完成你那几个任务?”林虹关心地问。
“是。第一是说服我父亲,让他理解我在古陵的改革,不要干预我。”
“你和省委书记谈了吗?”
“没有,他也来北京了。所以,第二个任务――争取省委书记的支持。不过……”
林虹瞟了李向南一眼,笑了笑,“有点难度,是吧?”
“可能吧。不说这些了,你在北京住哪儿?我有时间去找你。”
“住在我父亲的一个朋友那儿,也是个历史学家,叫范书鸿。”
被拥挤的人流裹挟着,两个人出了检票口。迎面是灯火通明、人山人海的车站广场。像一下跌入了繁华的京都,被淹没了。李向南和林虹四下张望,想从心理上适应。人浪、声浪带着强烈的气息,一阵阵扑面而来。
“李向南。”上来一双姑娘的手,接过他一个旅行袋。李向南转头一看,一头披肩黑发甩动着,一双黑得特别、使人一见就难忘的眼睛正在快活地笑。
是前几天刚离开古陵的新华社女记者黄平平。


上卷:第一部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林虹一个人先走了。李向南眼前是人潮起伏的车站广场,五光十色,喧闹一片。是黄平平含笑的黑眼睛,是她那热情温柔的女性气息。是自己还来不及适应的京都气氛。他在涌动着使自己要飘起来的海潮面前,很快抓住一个北京人的自我意识,这使他可以克服那久居外地踏入北京的怯生感,站稳脚跟。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很有风度地一笑:“平平,你来车站干什么,送人还是接人?”他对黄平平很感兴趣,因为她是一个极有活动能量的记者,还因为她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可爱的姑娘。此刻面对着她,就能感到一种柔和的兴奋隐隐洋溢全身。
“我接你来了。”黄平平说,她的神情含有某种匆忙和急切。
“接我?谁告诉你说我来北京?”
“你呀,你不是说看完我的报告文学稿,两天后连同意见一起派人送来北京吗?”
“我没说自己来呀?”
“你不是说派个最可靠、让我最满意的人送来吗?我一猜就是你。而且我还做了调查。”黄平平习惯地掠了一下头发,得意地笑了。她个子不高,大约一米六的样子,线条柔和丰满,又有那么点儿娇小。
“你对自己的稿子够着急的。”李向南说道,“要不要我现在就拿给你?”
“不用,我来接你,还不是因为稿子,有点严重的情况――关于你的,我想告诉你。使你一下火车就有思想准备。”
“关于我的严重情况?”李向南眉头猛然一收,目前的处境使他格外敏感。但他脸上随即又浮出了幽默的微笑:“能有多严重啊?”
“咱们走吧,边走边说。你家住哪儿?虎坊桥那一带?那你坐几路车?二十路?再换……四十五路?”
“我闹不清那么多。干脆走出去,上长安街,坐一路汽车到西单,再换无轨。那样痛快。一路过长安街、天安门,能感受一下首都的气氛。我每次回北京都走这条路线。”
“你挺浪漫的,”黄平平笑了,“还要感受一下北京气氛。不过,这次回来,你得现实主义一点。”
“北京又有什么新动态?”李向南口吻尽量显得轻松。
“走出这儿再说吧。车站太闹。”黄平平不想在这喧闹的环境中交谈。她关心李向南,同时她还“关心”自己对李向南的这种关心。
两个人边走边说着闲话,李向南一边迅速调整着自己的心理,一边尽量显得随便地谈着古陵的情况。周围是拥挤的人流,是色彩缤纷、款式新颖的服装,是飘动的长裙,是匆忙的脚步,是年轻男女并肩谈笑时兴奋的脸;一辆接一辆的公共汽车、出租汽车、大轿车、小轿车、面包车,黄亮的车前灯,红色的车尾灯,流水般的自行车,红红绿绿的霓虹灯,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牌,川流不息地进出着顾客的一个个餐馆、商店,人群围挤的冷饮出售窗,被尘土、烟灰、汗味和噪音污染得更显炎热的空气。路旁一个头围白毛巾的老头儿一动不动坐在粗土布的包袱上,他两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纷繁。北京的繁华和嘈乱与古陵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黄平平说的严重情况是什么?再严重能严重到哪儿去?自己有足够的政治才能,也有足够的耐受力。就要在高难度的矛盾丛中开出一条路来。
“你看见路边那个老农民没有?”他说,“他和这里的环境让我感受到一种对比。”两个人已来到长安街上了。
“是。我在古陵县呆了几天,回北京一下火车也感到对比很强烈。”黄平平点点头,“好,跟你说重要情况吧。你说对比,我要告诉你的情况,也可以算是一个对比。对你看法的对比。”
“对我看法的对比?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
“先说好的一面,报上今天登了报道你的一篇通讯。题目叫“一颗正在升起的新星”。”
“这么吓人的题目?”李向南幽默地说。他一瞬间就把这件事含的利弊做了估计。
“就是去古陵的那个记者搞的。听说原来不是这个题目,叫“一个讲效率的年轻县委书记”,后来改成‘新星’了。这个题目响亮。”
“响亮才可能糟糕呢。”
“不过也没什么。无非是刺激起某些人的嫉妒呗。你别管他们。已经刺激了,就刺激到底。”
“你说树先把根扎深好呢,还是先让梢长高冒尖好呢?”李向南仍然笑着说,心中却在继续估量这件事可能引起的各方面反应。政治是极其复杂的,枪打出头鸟。
“你是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吧?你现在已经冒尖了,遭人‘摧’了,干脆多冒点儿,多长点儿梢,可以多吸收阳光,有助于把根扎深。”
他看了她一眼。此话自然有道理,但事情常常有多方面的“道理”,要全面权衡。他现在并不想表现出比一个姑娘深刻得多的判断,他在等她讲下去。
“再给你说坏的一面吧,我主要是想告诉你这件事。现在有一份参你的‘内参’,最近一两天的,在北京影响不小。你知道吗?”
“不知道。”李向南站住了。
“列了你几大严重问题。每个问题都够把你搞臭、搞垮的。”黄平平也站住,看着李向南。


上卷:第一部分有过一段很不寻常的友谊

“是些什么问题?”他尽量平静地问。他一瞬间就横着竖着把自己的作为和历史都极快地审视了一遍。他们(是谁暂且不管)都可能在哪些地方下手?自己的弱点自己最了解。人人知道自己易被打击的软弱部位在何处。
“一个,说你一贯是野心家,一心一意想往上爬。”
“事实呢?”
“把你去县里以前在省调研室工作时的情况捏造了一些。”
“还有呢?”
“是生活作风问题,说你……”黄平平欲言又止。
“说我道德败坏,上大学期间搞过四五个女人,是吧?”
“你已经知道了?”黄平平不禁漾起一丝失望。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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