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歌》第106/161页
老人不再说话了,默默的抽着旱烟。
静寂如死的夜里又一阵风掠过,呜咽之声隐约回荡,恐怖之外,有种哀怨悲婉的凄恻,月光如银,映着斑驳苍凉的废墟,银鹄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一晚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迷迷糊糊睡去时已近天明,醒来时日头已升得老高,身边的火堆只剩了余温,一夜娓娓而谈的老人不知去向,他甚至不太肯定自己遇见的是否真实。
鱼还剩下几条,他再也没了烤来吃的兴致,摸摸肚子决定去打几只野鸟,不留神在废殿小径上绊了一下,弯腰一看,是一块被野藤遮没的石碑,上面刻着奇异的碑文。瞪了半天,他摸出怀中的素绢,字虽不同,曲致勾划却如出一辄,分明是同一种文字。
摸了摸后脑勺,望着四壁倾颓的殿宇,千辛万苦踏破铁鞋,竟已误打误撞的找到了遍寻不至的目标。
想起昨夜经历的一切,真是……见鬼了。
溯梦
一滴汗从额上渗出,缓缓流过眉梢,滑过浸湿的脸颊,顺着下颚滚落了衣襟。逐渐被寒冷的室温侵袭,变得冰凉刺骨。
汗透的身体有如冰封,费力扯上身的棉被潮湿笨重,完全没有作用。幸好几度发作之后摸出了规律,预先将孩子托给了店主,这般狼狈的模样,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痛,真要命,熬过去如同散了架,意志都近乎崩溃。极度的衰弱令她想睡去,寒冷却成了最大的障碍。
冻死在屋里,确实有点可笑。
这该死的北方,该死的冬天……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去南越。
据说那里很温暖,从来不会下雪。
那个人……又在做什么?
记忆中最后的神情是彻底的愤怒,大概真的是把他惹火了……
很吓人,还好不会再见。
寒气一再侵袭,头脑逐渐昏沉,可这样一睡……
拖过枕畔的剑在手腕划了一道,没拿捏好,稍深了一点,血流得比预计的多,但凭着痛应该能再撑一段时间,只要拖过几个时辰……
廊外响起了脚步声,很轻,而且不止一人。不管何方的敌人,她都没力气反抗,也就当事不关已的静待。
门上传来轻叩,停了片刻又敲了敲,耐心而有礼。
叩了又叩一无反应,终于传来了一声裂响,门栓被震断了。
门开了。
屋里极幽暗,射入的光线令她一时看不清。
片刻,一个温雅的男声响起。
“你们留在外边,这里有毒。”
修长的身影踏进来,隔空掐灭了屋角微明的香。转首看着床上的人,轻声道了句歉,抬手打开了窗。
光映入氤氲着淡淡烟气的房间,风裹着雪的气息卷进来,她轻轻眯了下眼。
“近两个月跟着我,是你的人?”
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他却听清了。
“是我。”
触了下冰冷的额,又探了探脉。他解下轻裘,掀开被子裹住纤小的身体,抱起来踏出了冰窖般的房间。
她非常累,硬撑着不睡。
虽然热气腾腾的浸浴化去了骨子里的寒意,服侍的丫环恭谨有礼,烘得发热的厚褥舒适之极,房内烧着地龙,温度足以让人冒汗。
“睡吧。”他立在床边,温柔的劝着她。“不会有危险,我没有恶意。”
“你到底是谁。”这个疑问盘旋在心底良久。“我杀过你什么人?”
他微微笑了,蕴着几许悲伤。“你的身边只有敌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样的眼神让她很不适应,仿佛无限心疼,她努力摆脱恍惚,这并不容易。
他按住细腕,不让她去压刚包扎好的伤口。“别这样对自己。”
“我不认识你。”
“你见过我,或许忘了。”他坐在床边,神色温暖而怀念。“很久以前。”
“不可能。”她盯着他的脸。“我见过的一定记得。”
他又笑了,轻抚了抚黑发,奇怪的是并没有厌恶的感觉。
像对一个执拗的孩子,他的声音带着轻哄。“你很累了,睡吧,醒了我会告诉你一切,再不会有人能伤害你。”
确定了对方毫无恶意,意识渐渐模糊,尽管还有无数疑问,她还是放松了下来,几乎是立刻坠入了沉眠。
许多年不曾做过的梦。
梦里她在放纸鸢,非常美的蝴蝶鸢。手工不甚好,画得却十分漂亮。
娘坐在树下缝着新衣,用的是淡粉的丝罗,很快就可以穿了。她满心期盼出远门的爹能带回新鲜有趣的玩艺。
纸鸢歪歪扭扭的盘旋打转,她越跑越远,不小心摔了一跤绊断了线,顾不得疼痛赶紧看天空,失去了牵引的纸鸢迅速从半空飘落,一个筋斗栽到了草地上,凄凄惨惨的好不可怜。
她奔过去想拣起来,纸鸢却到了一个男孩手中,漂亮出色的五官,瞧上去有几分眼熟,冷冷的看着她。
当时不懂,许久之后才知道令她微惧的感觉是一种敌意。
男孩身后立着一个端庄秀美的女人,眉间有郁结不散的轻愁,盈盈的目光也在看她。
她不知所措的回头,母亲从远处站起身,雪白的衣裙被风吹得纷扬。
朦胧在笛声中醒来。
手脚恢复了力气,却不想动。
悠悠柔柔的曲声如梦似幻,是依在母亲怀里跟学的哼唱,唤起了许久之前的片段。父亲爱听母亲的歌,也喜欢把她高高的抛起又接住,令她觉得自己像一只会飞的蝴蝶,母亲常常嗔怪父亲的过度宠爱,那时的幸福没有一点缺憾,至今想来犹不真切。
曾经……那么快乐,令回忆变得极奢侈。
她在侍女的环绕下洗漱更衣,心神有些乱,任由侍女一层层装扮。
衣料是昂贵的上品,轻暖而柔软,样式简洁雅致,虽是冬装,穿在身上却毫无厚重之感,绝不累赘,俱是烘暖了才上身。宽窄长短恰到好处,连足上的靴子都极其合脚,仿佛是量身订做的一般。
屋内的物件有细微的更动,身体也无宿昔发作后的疲倦,不知睡去了多少时间,想是……用了药,否则不可能换了地方都一无所觉。
短剑搁在架上,她看了半晌,翻腕收入袖中,推开门踏了出去。
目光一瞬间涣散开来。
屋外是一间宽大的庭院,长长的廊檐,片片雪花自空中飘落,世界化为了一片莹白。可她知道皑皑白雪下应该是一片青葱碧草,那几株枝桠分明的大树会在夏季开出细碎的小花,落满一地金黄,檐下会有数丛芭蕉,在雨天被打出单调而清宁的沙响,芭蕉旁会种上大朵的白花,时常被折来插瓶,清雅的香气许久都不会消散……
檐下的风铃在寒风中轻响,仿佛流光旧影化成了真实。
廊下左起第三根柱子上刻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印痕,她俯下身做梦一般轻抚,曾经有个小人站在柱前比划,吵嚷着要快些长高。
细细的指尖又拂过一栏千百颗宝石串成的珠帘,缤纷旖丽,在雪下映出璀灿的华光。下方的宝石有几颗失落,那是被她揪下来做了弹子……
一切都像是梦中的场景,可梦中不该有那个倚栏吹笛的人。
“你是谁。”迷茫的问出口,又很快被冰冷的现实攫住。
“不对,我为什么要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退了几步,砰的撞上了墙壁,脸忽然惨白,模糊猜到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