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歌》第62/161页


  弈中的二人抬起头来,心里俱是一声喝彩。
  男子清俊非凡,女孩容颜似玉,虽被雨淋得浸湿,仍掩不住光华。
  男子着黑衣,明明是低调的潜藏,却反成了冷峻卓然。
  女子穿白衣,原该是不染的纯净,却无端带出了冰峭。
  错非是年纪有别,真是一对璧人。
  “公子说哪里话,此亭又非在下所有,何须客气,请速速进来躲雨便是。”下棋的男子举手揖让。老僧默然不语,白眉下的眼睛打量着女孩,仿佛对二人十分留意。
  一行人鱼贯而入,小亭顿时拥挤起来。
  春雨渐渐急了,银链般从檐边挂落下来,迦夜立在亭边,时而伸手去接一接,白生生的手沾上了水珠,玉一般好看。谢云书立在一旁,也不制止,偶尔替她挡一挡溅落的水。
  众人无事,宋羽觞凑近棋评,看两人对弈,也不顾观棋不语的成规评头论足。谢曲衡转过了头,与白昆玉一般打量着弈者,心下暗自估量。
  白凤歌怔怔的望着谢云书,一时竟像痴了。
  对弈的老僧须眉皆白,淡泊平和,慢慢的呷着茶,等待对方应手。
  下棋的青年锦衣玉服,优雅自若,举止矜贵,手上的板指莹润如脂。
  江南本是卧虎藏龙之地,下棋的两个也必非寻常人物。不过迦夜漠不关心,他也只当路遇。
  “大师果然厉害,棋到此处,我也唯有束手认栽了。”下了不多时,青年朗笑认输,全无失局后的郁色。
  “阿弥陀佛。”老僧合什念诵。“公子杀着凌厉,锐不可挡,唯一可叹失之轻率燥进,否则老衲万无胜理。”
  “确有此弊,大师慧眼如炬所言极是。”青年从僮儿手中取过湿巾拭手。
  “刚不可久,强极必衰,生杀有度始成天道。”雪白的长眉几乎覆住了眼睛,“成魔成佛,皆在乎一念之间。”
  “何者为魔,何者为佛。”宋羽觞笑嘻嘻的反驳。“要我说佛魔本一家。”
  这话是有些不恭,拿了佛祖笑谑。白昆玉轻斥无礼,老僧却不以为忤。
  “这位公子所说倒也不错。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原也是这个意思。”说到末了,老僧抬起眉,精光四射的眼投向亭前,“这位姑娘认为可是?”
  迦夜正神游物外,忽然听得喝问,微愕的回头。
  “老衲请问姑娘,可曾听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僧目视着她,语音沉厚。
  年高德邵的僧人突然质问这般年幼的女孩,不说旁人,连对弈的青年都现出讶色。
  迦夜愣了愣,黑眸渐渐冷下来,止住了谢云书,缓缓走上前。
  “大师此言何意。”
  “老衲并无他意,只是奉劝女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亭中一片寂静,唯有山瀑奔流。她微一沉吟,踱了几步。
  “我们可曾见过。”
  “老衲曾于数年前,有幸恭为莎车国公主弥月大宴之宾。”
  “大师好记性,难怪意有所指,原来竟是冲着我来的。” 恍然而悟,迦夜轻轻击掌,眸子瞬间凝成了冰。
  “叶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白凤歌嗫嚅的问出口,张望着场中数人。
  谢云书没有表情,紧盯着老僧。
  对弈的青年也颇为意外,兴味的扬眉,仿佛觉得甚是有趣。
  宋羽觞与白昆玉不解其意,诧异的望着迦夜,又看谢云书。
  谢曲衡适时上前一步,按住了弟弟的肩。
  “久处幽暗之室,不辩日月之光;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兰麝之香。以姑娘之明,当知是非曲直……”
  尚未说完,迦夜弹了弹手指,打断了他的话。以她的年纪作这个举动相当无礼,却无人开言,眉间渐浓的煞意压过了稚色,隐隐透出邪气的森寒。
  “大师究竟想如何?”她毫无笑意的打趣。“要我出家作尼姑是绝不可能的。”
  “不敢,老衲只希望姑娘能秉持慈悲之心,偶尔来敝寺听听讲经,时日一长必有裨益。”
  “多承好意,倒是不必多此一举了。”她意兴阑珊的把玩黑白棋子。“大师留了颜面,意思我也能猜出一二,只是……”
  棋子从她指间落下,在竹坪上砸出啪啪轻响。
  “实在是过虑了。”
  “年纪大了难免想得太多。”她似笑非笑,清冷的神色戏谑轻嘲。“明明弈事已了,大师却以为犹在局中?”
  “姑娘是指……”白眉一轩,老僧略为犹疑。
  “我已无心入局,何必以己心度我,世事与我有何相干。”
  “果真如此,便是老衲妄言了。”默然良久,老僧抬起眼,“但若是……”
  “但若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也请恕我无礼。”轻描淡写的点点头。“大师觉得如此可算公平?”
  “阿弥陀佛,愿姑娘有暇多看看江南山水。”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若有雅兴弈棋,老衲必定焚香以待。”
  “多谢。”她淡淡一笑,首次执礼相辞。
  “山雨既停不敢再扰,请两位继续。”
  “大师为何对此女这般慎戒。”续上了热茶,棋坪上又摆开了另一局。
  落了数子,老僧才慢慢出言。
  “此人在西域可算是翻云覆雨的人物,不知怎地来了江南。”
  “翻云覆雨?大师说笑了,以她的年纪……”
  “五年前我在西域见她,已是这般模样。”长眉被热茶一熏,挂上了水雾,与烟云弥漫的山林相映成趣。
  “你是说她五年不曾变过?”
  “未必仅只五年。”
  “怎么可能,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老僧摇了摇头,无意细说。“我本担心她在中原横生事端,眼下看来似无此意,也算造化之福,世子无须多问,还是各自相安无事的好。”
  “大师未免过虑,江南与西域万里之隔,再厉害又能怎样。”
  “世子莫要动争斗之念。”似看透了他的内心,老和尚出言劝告。“她虽有来历,到底形如稚女,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还是罢了此意的好。”
  “她到底有多大?”终是按不住好奇。
  “这个么……”老僧微笑起来,“怕是唯有佛祖知道了。”
  啪!一声落子响在了山间。

  情衷

  “她究竟是什么人。”谢曲衡严肃的质问。“看来不是普通的魔教教徒,否则玄智禅师决不至这般言语。”
  “玄智禅师?”
  数十年前便已名扬天下的得道高僧,他也有所耳闻。据说身兼少林派数种绝学,性喜云游四方,多年来行踪飘忽罕见其人,甚至有传言说已圆寂于某处,居然日前在灵隐寺偶遇,还识破了迦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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