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歌》第89/161页


  “我再说一遍,我只要你,无论怎么麻烦我都不会放手。”
  “可是我想放。”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水,又像冰。“我不想那么累。”
  冰冷而绝望的寒意瞬时包围了他。
  “没人敢看不起我,进了谢家,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她一点点硬拉开他的手,毫无留恋的自怀里退出。“你希望我沦落到那个地步?”
  “我,做不到。”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幽冷。“你知,我知。”
  心渐渐落入了深涧,又压上了巨石,沉而硬。
  “你很好,非常好,可是我不要。”她的眼终于柔了一点,真心的遗憾歉疚。
  “对不起。”抱歉让你遇到我。
  他明白她未出口的话。
  “你,真的很骄傲。”
  声音涩得不像自己的,心痛得像有什么硬生生的撕去,却无能为力。再呆不下去,他蓦然起身披衣,带着伤极的心离去。
  静静的卧了半晌,她重回蜷曲的姿态,如一个婴儿。
  迷茫的看窗外黑沉沉的夜,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即将合眼的一刻,仿佛利刃劈裂身体,睽违已久的剧痛再次袭来。
  她紧紧咬着唇用意志苦撑,疼痛一再超出忍耐的极限,眼睛不自觉得掠向丢在床边的短剑,又强迫自己挪开,她……答应过……此刻是那样难以忍受,痉挛的抓起剑远远甩到房间的另一角。
  豆大的汗滴不断落下,双腿的痛楚永无尽头,一夜长得可怕。当剧痛终于平息,她伏在地上,虚软的等着气力恢复。
  这一次,她只能靠自己站起来。
  天,蒙蒙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光影仍暗,但黎明已至。
  耳畔突然传来极轻的落地声,毫无疑问,有人踏入了苑内。
  这个时间……步履声也不对,她连咬牙的力气都没了。
  勉强侧头望向不远处的圆桌,零落的药瓶摆在案上,还有装着骨骸的玉坛……她拼尽了一点点蹭过去,汗透的身体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蜿延的印记。
  他的心跳得极快。
  摒息净虑,小心翼翼的接近,黑黝黝的厢房看起来异常平静。
  快速翻至窗下,猝然响起了一阵碎裂之声,似乎有什么瓷器跌得粉碎。心险些从腔子里跳出来。明知此一时间谢云书必定已离去,仍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又静了半天,听得客栈早起的伙计传出了洗漱声,再无法拖延,亮剑护住了全身,如一只轻巧的狸猫翻进了房内。
  屋里很黑,地上蜷着一个人,穿着素白的单衣,娇小的身形告诉他正是要带走的人。尽管对方是个女孩,毫无反抗之态的伏着,他仍是戒慎戒惧的靠近,足尖一挑,将瘫软的人翻了过来。
  全身像水里捞出来一般,异常狼狈,要不是胸口轻微的起伏,他会以为是一个死人,脸色白得可怕。
  确定了对方不是伪装,他从地上拾起蜡烛点燃,烛心有些潮湿,辟叭响了几下才稳定下来,跳动的火焰让室内一下亮起来。
  地上有一摊瓷片,混着各种内容打了个粉碎,应是方才那一声响动的由来。桌巾半坠在地,估计被她胡乱拉了下来,人软绵绵的虚乏无力,似什么病发作了一般。
  拎起对方半提在墙上,犹豫不决。毕竟对方是个稚龄女孩,全无威胁性。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看来凶一点。
  “你是不是魔教的人,说。”悬殊明显,欺凌弱女的感觉更强了,他又把声音压低了一点。
  “别想骗我,你那些狐媚对我没用。”
  不知是哪句话起了作用,虚弱的人睁开了眼,涣散的眼神慢慢凝聚,最终在他脸上定住。黑亮的眸子睁得极大,一眨不眨,盯得他心里发毛。
  “你是魔教中人,杀了鄯善国主,对不对。”他努力瞪回去。
  瞪一个随时可能昏迷的女人,这对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年来说前所未有,清秀的脸庞威慑不足,看起来倒像斗气一点。
  女孩却渐渐笑了,笑容很凄凉,黑眸像泛了水,脆弱得不堪一击。
  “对。”声音极微,他几乎听不清,全仗口形猜。
  “你真是?”
  她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雾气朦胧的双眼暗淡无光。
  确定了身份,他不再犹疑。吹灭了蜡烛,扛起她跳出房间,足尖在窗棂一点,脸上突然一痛,他立时甩开了肩上的人,小小的身子砸在地上滚了两滚,不动了。
  脸上多了一道渗血的浅伤,是她趁着不备用指甲抓的,显是不甘心被掳作无谓的反抗。他懊恼的低咒了一声,过去点住了她几道大穴,改拎在手上掠了出去。

  复仇

  天亮晃晃的,空气有些窒闷。
  赤术走近行宫的偏门,准备离宫安排细务,不想再度撞见了莎琳。
  身边的近侍先一步离开,只余了背影。鄯善国的公主眉目舒展,难得的心情上佳,不无得意的斜着他。
  赤术暗里猜度,或许这位公主放弃了不可能实现的妄想,转而接受了现实,果真如此,倒是幸事一桩。
  “公主起得真早。”
  “赤术殿下也是。”莎琳巧笑倩兮,明媚动人。
  他略一点头正待走开,莎琳再度开言。
  “有一点小事想请教殿下。”
  赤术礼貌的驻足。
  “殿下可知有什么酷刑能让人极痛苦的死去?”
  一听即知她仍在幻想天真的复仇游戏。他随口敷衍,“那说起来太多了。”
  “请殿下告诉我最可怕的一种。”
  真正鲜血淋淋的残虐手段只怕会吓坏生于温室的娇花,他笑了一下。不无好意的劝说。“那不是公主该了解的,有失身份。”
  “我想知道,请殿下说一种就行。”莎琳相当坚持。
  赤术想了想,挑了不怎么吓人的说辞。
  “据我所知,当年鄯善王常用的有一种……”
  听完了他简短的说明,莎琳绽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仿佛隐着什么快意的乐趣秘而不宣,优美的颔首致谢。
  “多谢殿下。”
  这女人今天有点怪。
  走出偏门,他不无疑惑。
  或许是生活过于空洞,借着无谓的妄想发泄?
  赤术摇了摇头,把刚才的偶遇抛到脑后,策马而出。
  谢云书一早开始忙碌,谁也看不出他彻夜未眠。
  唯有借着纷杂繁复的事务才能稍停心底的钝痛。
  每一次被无情的话语刺伤,到了夜里仍会去水榭,飞蛾扑火般停不了。总想改变什么,尽管明知她心魂如铁,从不回头。
  能让那份娇柔在掌中多停一刻也是好的。他只能这么想,悲哀的,无奈的,不去想灰暗而绝望的前景。
  爱她的骄傲,也恨她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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