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之道》第30/232页


唉,老头子实乃至情至性之人啊。
段天,可以说是何老的关门弟子,他对自己老年仍能寻得这样的弟子老来欣慰,这也是他在段天面视英语没有通过时向校方力争的原因,那时候,他可真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他不愿意再让这样的僵硬的考试规则而把他的天才学生拒之门外的,决不!
是的,第一眼看到段天,何老就意识到这是上苍给他最后的礼物,这个年轻人有着自己年轻时候一样个性高傲,为人正直,勇敢面对,执着理想,这是个成大事的人,有什么比找到自己一生学说传人还要更高兴的呢?
果然,段天进校后确实没让何老失望,他博览群书,不拘一格,发奋学习,理论与实践结合,对于这个弟子,他喜爱极了。
而在段天心目中,何老更是他的精神导师,早在他读本科的时候就读过何老的著作,在他心目中,这是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有着铮铮铁骨坚持自己的信仰的知识分子。老头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遭了不少罪,罚跪、毒打,据说一连打坏了七根木棒,老头的硬骨头可见一斑。何老的老伴也跟着遭了不少罪,这些不算什么,最让何老痛心的是他的儿子在文革期间由于受不了迫害的苦而自杀了,啊,那是个怎样的年代啊!当人格被践踏,知识被抛弃的年代,还有什么希望?
现在,知识经济了,段天想,中国整整一百年,虽经过无数先烈的鲜血与生命,终于成立了新中国,经济发达了,人民水平提高了,可是中华民族文化的自豪感与信心始终没有找到,我们,经历一个从一味排斥外来文化封闭自我年代到盲目接受追捧外来文化的年代,迷茫的现代中国人啊,总是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
段天和恩师学习最重要的方式就是热烈的讨论。何老往往是在一个星期前抛出一个论题来,要他们去找资料,然后说出自己立场,就在何老的家,摆开桌子,展开辩论,这对段天来说,真是让人全身血液沸腾啊。
何老北京开完双代回来就一直身体不好,他的老毛病哮喘又犯了,即使这样他还是坚持指导自己手下学生的学业。
二○○六年的六月一号,儿童节,这是个充满欢乐和希望的节日,晚上,何老把段天一个人叫到他家。
何老这天精神很好,段天略微有些放心了,这些天来他和他的师兄弟们一起担心着老师的病情。
何老一招手让段天坐下,喝了几口茶,指着茶几上一摞厚厚的书稿说道:“段天啊,这是我这几年来一直在写的书稿《大学之道》,你给看看。”
段天很早就听说老师在写一本巨著,一直想看,却没想现在老师拿出来,欣喜之下不疑有它赶紧拿过来开始翻阅。何老没做声,看着段天看。
段天看着,翻阅着,看到过瘾的地方还忍不住念出声来,不禁击节叫好,段天说道:“老师,写的太好了,真可谓痛贬时弊,痛斥要害啊。”
何老说道:“如果是仅仅是大骂一顿那就浅薄了。”
“那是,那是。”段天连忙说道:“我是看着骂人的就过瘾,老师后面的还有许多具体的改良措施,从整体到细节,洋洋洒洒啊。”
何老一摆手,说道:“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这人,一辈子不适应时局,所以个人主张一直得不到运用,你可学我学术之坚持,但不可学我现实之迂腐,要善于利用各种力量为我所用,知道吗?”
段天点着头,不明白何老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语重心长的话。
何老看着段天的呆样,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段天,我大限将至了!”
段天“啊”了一句,说道:“老师,怎么可能?别瞎想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们都需要你了。”段天心里隐隐感觉有些不妙,语气开始有些急切了。
何老笑道:“呵呵,人谁有不死?只是死了,我倒是有些不甘,还好上天怜我,有你们在,我也算是放心啊,唉,真是不服啊,真希望像你们这般年轻啊,若能此,定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了,实不枉了此生啊。段天,你给我记住,要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了,这样不是对我,而是要对你自己,对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
“老师,你别说这话,我想您就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做一个详细检查。”
何老又是一摆手,说道:“不用了,自己身体还是自己知道,你知道我祖上是中医,多少是知道的,人老,对这个还是很灵敏的。我的这本书,已写完了,但是还没经过修改,我若是没时间做了,就交给你了,你看看,怎么处理是出版还是一把火烧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何老大有临终托孤的感觉。
整整一个通宵,一老一少像是有说不尽的话。清晨,段天走出何教授的家,人有迷迷糊糊的,开始的迷糊还可能是没有睡觉引起的,可是段天休息后人依然人是迷糊,人平时的聪慧机敏发挥不到十分之一,总是忘这忘那的。
段天的爷爷去世的当天,段天的父亲,远在家乡二百公里,做凡事都不顺心,人也是极迷糊的,这是父子连心啊。
段天迷糊了三天,六月四号他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昨晚他和同学们去看了何老,聊到十二点才回。段天打开门,是他的一个师兄。师兄哭着对段天说:“老师,老师,昨晚过了!”
“什么?!”真是晴天霹雳啊,一直在心头的不详之兆终于应验了,老师,老师就这样撒手而去了吗?段天拨开师兄,连忙跑向何老师的家。
何老师很安详地躺在那,段天楞楞地站在那。
生命啊,是这么的无常,都让人来不及去惋惜,去感叹,老师的音容笑貌昨晚还在这个房间里生动着,而现在,一切都寂静了,段天突然有一种想砸碎一切的冲动,沉寂了三分钟,一个男人通彻心肺的哭声从教授的房间里传出,传出好远,好远。
校领导来了,礼节性表示他们的慰问。
慰问?慰问谁?何老的老伴早在五年前去世了,这个孤零零的老头啊,段天的泪如开了闸一般倾泄出来。
治丧委员会成立,令世人奇怪的是,治丧委员会的成员清一色是何老的弟子,而并没有按照惯例有校领导参与,这是何老遗嘱里刻意提到的,说的礼貌一些是不好麻烦领导。
何老散布全国各地的弟子都赶来了,有的已经是某高校校长级的人物,可他们再高的官位也是老师的学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段天,这个关门弟子成了治丧委员会的领导,由他主持。这,也是何老遗嘱里刻意安排的。段天明白何老的意思,何老是视他为儿子,老头没有儿子了,送终的自然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中国人最是讲究这些,这要是一个武林门派掌门人殁了,主持他葬礼的自然就是他的下一任。何老多少就有这些意思,但一生简约之人,却没在遗嘱里反对对自己葬礼大办特办,亦是想着在由他死所引起的空前聚集的宴会上,把段天一下子推到众多弟子的中心位置上,这样一来,他日段天若是要做出些什么事来,师兄弟们之间还好有个帮衬,显然这是何老老早就已经想好的,用心是何其之良苦啊。段天一想及此,就感觉师恩重如山。老头的慧眼已看出段天非池中物,然而,段天自己却有一种身在局中的迷惑,他惶恐至极,怕辜负了老师的这片深情厚意,他的心,没一刻不是激荡起伏,不能自己的状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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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我为大学疯狂 第三十章 追悼会上的风波
段天心中虽然悲痛,理智还在,当知道自己是治丧委员会组织者的时候,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各项事宜。布置灵堂,安排守夜,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按照旧制来祭奠老先生。
公元二○○六年的六月六日,追悼大会在老图书馆一楼的展览厅里进行,何老的骨灰盒摆在最中央的案头上,等着追悼会结束,就赶到长江大桥上,抛入那长江水中。
悼词是段天一夜没合眼写出来,写出来给一些年高德厚的大师兄看了,他们都老泪 ,皆叹是千古奇文。
“吾师高义,一生傲骨,独立浊世,为真理故,不计个人得失,勇猛前进,可当鲁迅先生真的勇士,敢以直面惨淡的人生,淋漓的鲜血。
想吾师年幼,正值世界列强践踏中华之地,泱泱大国,遭受奇耻大辱。奋起读书,继而投笔从戎,跃马横刀。
想吾师壮年,正值新中国初期,万物待苏……”
在现场上,由段天念出,一句三叹,众人倍感伤心难过,顿时哭声四起。
念悼词结束,接下来就是接受各界人士的拜祭,首先是中央一级领导派代表送来花圈拜祭的,这些人面无表情,这是他们的工作,他们很职业化。段天对他们致礼,并没什么情感波动,只是心里有些惊异,原来老师的面子这么大。
然后是地方领导和校领导络绎不绝地进来……
地方领导和校领导发了很长的言,给了何老非常高的评价。
段天心里恨恨地想:对于这些人,也许心中在为去了一个硬骨头而窃喜吧,当一个人已不存在麻烦的时候,立时把对方追捧到天上,以显示自己胸怀坦荡。站立在那的段天,此刻的心理,已经有些扭曲得愤恨了。
接下来就是教授生前好友拜祭,这些人大多是教授,学术界的一方的人物,他们的感情是真挚热烈的,段天陪着掉了不少眼泪,灵堂里正开始有些气氛了。
段天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笑,差点就反映在他的脸上。他在一个奇妙的瞬间,仿佛遇到了老师的灵魂,段天觉得老师也在笑,在笑世上的人。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一阵骚动,好象是一个人要进来,段天听不清那人的话,保安不让他进,于是有了争吵。段天走出去,看到是一个老农模样的老者在那里摸眼泪。老农看到段天,以为是干部出来,忙拉着段天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段天听了好久才听明白,原来老人是何老当年下放山区的村支书,有事来楚天的时候就会上老师家送一点当地的特产。
段天对老师下放的那一段历史并不熟悉,看到老人就好象看到老师一般,泪又涌了出来,扶着老人进了灵堂。
黑色的纱巾飘满了灵堂,花圈已摆无可摆了,中间是老师笑傲不拘的头像。老头一看到照片,就咧开嘴就哭开了。老人坐在地上,哭得伤心欲绝。何老师的弟子们,刚才都是零星地掉着眼泪,现在,却被老人勾着哗哗地流下。何老,一辈子热爱着生他养他的土地,热爱着朴实普通的老百姓,他自己也就是这些老百姓中的一员,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高位上。
老人见多了人世间生死离别,却受不了老哥哥的离去。几天前,老人一家子还高兴地忙着为他准备东西来楚天找何老,没想到找到老哥哥家老人却发现锁了门,问邻居说人没了,人没了?!
人怎么就没了,老人一路跌跌撞撞,看见这里黑纱飘,也没顾得问就钻进来了。
段天好不容易劝下老人,叫人安排老人在学校招待所住。又是一批人拜祭,过了两个小时,已是十一点半,临近中午时分,突然一师兄跑来小声在他耳边说:“杜斯文来了!”
段天眼睛一亮,瞬间里面崩出火花了,他快步走到了门口,看到校领导陪着杜斯文过来,保安正点着头要让他们进来了,段天身子一站,挡住了他们。
杜斯文有些诧异地望着挡在他面前的这个青年,问了旁边跟随楚天的副校长这个人是谁,副校长说是段天,是何老生前最喜爱的弟子。副校长说道:“段天,这是何老生前最好的好友,同窗,他们之间的交往六十年了。”
杜斯文眼露长者慈祥之色,望着这个悲哀而不能自己的青年。
段天在瞬间感觉自己要爆炸了,熟知他的师兄暗地里扯了一下他,段天却执拗地不让,他的眼中渐渐暴射出愤怒之色。眼前站着的这个教育界的老人是谁啊?是啊,他的学问之深可与老师相媲美,但是,他却把自己聪明才智用在钻营与迎合,他做的是什么学问,做的是什么人,要不是看他这么大把年纪,段天早就出言不逊了。
段天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卑不亢地说道:“杜老师,吾师生前曾说对您说过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这个时候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您,所以,请您不要进去。”
“段天,你这是什么态度?!”副校长生气地质问他,要知道杜斯文与何有为享有“北杜南何”之美誉的人物,他仅仅是弟子辈的人,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杜斯文一摆手制止了副校长,双眼凝视眼前的青年,活脱脱五十年前的那个青年,那个和他一起辗转着大半中国来到中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地为中华之崛起求学的倔强青年;那个和他一起在草地上奔跑逃避头上飞机轰炸的青年;那个一手把他从泥坑里拽出救他一命强有力的青年,杜斯文一时感怀,热泪狂涌,颤抖着声音说道:“吾兄之道,幸有传人也!”说完,掩面而去,把楚天校方领导尴尬地晾在了那里。
段天挺直了腰杆,目送着这位老人踉跄着离去,他知道在一刹那间,六十年的恩怨齐齐在老人心头涌上,学者强人的面具被彻底撕碎,段天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然师之喜好,全是出自公心,作为弟子,当誓死捍卫。
过来帮忙的林晓在一旁看到,心头震撼,他不由地对何老肃然起敬,发出做人当如此的感叹。
中午时分,段天他们出现在楚天长江大桥上,黑色的骨灰盒轻开,慢慢倾斜,江风一吹,灰落。
滚滚长江之水啊,你的优秀儿女终于回到你的怀抱里了。老师,你慢走;老师,你慢走!段天和师兄们歇斯底里地叫喊。喊声路人远远就能听到,听到心里,觉得怪难受的。
撒骨灰仪式结束,段天他们回到学校,灵堂很快撤去了,老支书很是不满意,因为在他们农村,教书先生过了,全村人都是要轮流守夜,把丧事该做的都要做足了,在乡村了,至今还保持着朴素的尊师重教传统的。
灵堂被迅速撤去了,师兄们依依告别,奔赴各自岗位,从此散于人海,相见无期。
一时间,就剩下段天和没有毕业的师兄们,他们像是没了娘管的孩子有些茫然地站在灵堂内。白花,一朵白花被风吹到了段天脚下,段天俯下身,拣起来,放到眼前,眼泪再忍不住夺目而出。
第二天《楚天日报》首刊文章《最后一个大师的陨落》,文章宣称中国已彻底进入无大师的时代,执笔者亦是何老昔日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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