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第2/350页


  “还真有穿越这事”
  姚欢神思闪回,在难以置信的同时,又很快带上了一丝自嘲。
  我这副病躯,将和精神的苦楚都吃了个够够的,临了该捐的器官都捐了,壳子也送给医学院解剖去,竟然又换了个时空活过来?
  姨母见姚欢凄怆的模样,俨然就是姐姐生前病中常带的神色,一时间姐妹之义与舐犊情深交融,气血上涌,四顾一望,锐利的目光已盯上了送亲媒婆和一个管家模样的老翁。
  姨母的那张俏脸眼见着就从煞白变得通红,狠狠地咬了咬牙槽,正要指着对方破口大骂,忽听人群外一叠声威严的呵斥。
  “章帅车驾,尔等何故拥塞街道!”
  众人纷纷仰头,一见骑在高头大马上喝问的是军士服色的男子,唬得又忙将脑袋埋了下去,呼啦啦往两旁避让。
  然而军士话音刚落,身后即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纵马上前,摆摆手制止了这辞色严厉的属下。
  老者身着紫袍,身架并不魁伟,目光扫来却犹如鹰巡疆。人群里有识得几个护卫军士穿着乃西军服饰,又听他们尊称老者“章帅”登时议论起来。
  “这是秦凤路经略使章捷老将军?”
  “必是章经略无疑。他麾下的秦凤军可是俺大宋边军里一等一的勇将悍卒,这些年将西夏蛮子打得哭爹喊娘哩!”
  “听说上回章相公设伏,差点逼得御驾亲征的西夏梁太后跳崖。”
  “妙哇!俺大宋于契丹萧太后头上吃的亏,倒是在西夏梁太后头上讨回来了。左右都是北蛮子,揍谁都一样。”
  “兄台所言极是,我大宋健儿雄起!”
  老帅章捷,对市井闲议充耳不闻,控着缰绳,引马来到姚欢和姨母跟前。
  媒婆身旁,年界五旬的姚宅管家杨翁,方才突遇这大变故,懵了半晌,此刻已渐渐回神。
  杨管家本以为事到如今,小主人只得认命,现下面对这番情境,心头忽地捕到一线生机。
  果然,识人眼色颇为锐利的章老将军,抬起马鞭指向他:“老翁可是这新妇的娘家人?”
  “我呸,什么娘家人,俺才是这孩子的娘家人!”
  不待杨管家回话,姨母已啐了一口,接着大声禀道,“上官,大将军,请恕草民无法起身回话。草民乃这孩子的姨母。俺姐姐身子弱,抱了几年药罐子,撇下女儿西去。姐夫续了弦,却是纳了个恶妇。去岁姐夫也走了,那恶妇自是想和自己生的崽子霸占家财,忙不迭地要将我外甥女撵出去。”
  “撵出去?我大宋女子,十三岁即可嫁人,你这甥女,瞧来也有十岁了,本帅看这亲迎队伍亦不寒碜,想来男方并非低微的人家。若继母待你甥女不善,她适龄嫁人,有个依靠,岂非一条上佳之路。你一老一少两人,缘何要这般当街哭闹寻死?”
  章捷虽面色和缓,但通身久积而成的沙场威势,如无形之掌,压得人语噎。
  旋即,他马鞭一挥:“你这妇人噤声,本帅要听管家道来。”
  杨管家忙上前作揖行礼,目光怯怯,口齿却清楚:“大帅容禀”


第二章 穿越得了个牌坊(下)
  白发老将军章捷,将杨管家的一番话听了,面色陡变。
  他“噌”地翻身下马,将鞭子扔给属下卫士,大步迈到姚欢跟前。
  “小这位姚家娘子,你的你的婚誓之人,可是殉职于洪德城?”
  姚欢于缩肩忍痛之中,实则已将老管家杨翁向章捷禀报的缘由,听得分明。
  她竟然能理解此世人们的语言。
  除了一些舌尖音和短促的入声词外,年轻郎中的温言细语,姨母的爽利斥责,章老将军的森严问讯,杨管家的简练叙述,姚欢听来,都不算费力。
  然而,她不敢开口,或者说不知如何开口。从表达的口音到表达的内容,她都惶然无把握。
  看来,她虽穿越到这具古代姑娘的躯壳上,却并未完全融入这姑娘的神志与记忆中。
  但唯独章捷提到的“洪德城”三个字,陡然如利刃般,剜得她心头一恸,更甚于弥漫头部的重伤。
  顷刻间,姚欢无法控制地,从抽噎到咧嘴哀哭起来。
  揽着她的姨母,死死盯着姚宅老管家杨翁,眸中怒意到底熄了三分去。
  “这杨管家,向大帅禀报原委时,言语间倒是悯恤欢娘的。想来他一个老仆,奴契在主家手里,哪里能制住那恶妇,只能眼睁睁看着欢娘上喜车。”
  姨母嘀咕须臾,冲杨管家点点头,算是表示有限的和解。
  因又见姚欢啼哭不已,姨母便替代外甥女向章捷禀道:“章大帅,这杨翁是俺姐夫家世仆,亦算得看着俺外甥女长大。他所言属实。俺姐夫,本就是北方姚家的一支,他虽是书吏,却有一老友在西军效力。俺外甥女与那位军爷的儿子从小青梅竹马,早早便定了婚约。姐夫姐姐搬来开封府后,他两家仍商定,待俺外甥女过了十八岁,便回秦州与那儿郎完婚。未料得去岁初夏,俺姐夫正病重时,秦州来人报信,说那儿郎和他父亲,都在打西夏洪什么城的时候,殉身疆场了。”
  姨母说到此处,葱葱玉指倏地点向一旁那战战兢兢的送亲媒婆:“我外甥女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她明明在我姐夫西去之前得到父亲应允,要为那殉职儿郎守节,此生不再从人。偏你这官媒娘子,是俺姐夫那恶毒继室的亲戚,两婆娘合计着,将我外甥女卖去曾家,给那半死不活的药罐子冲喜”
  姨母那最后半句话甫一出口,杨管家脸色一变。
  而那送亲媒婆则仿佛顷刻间醒悟过来,恢复了战斗力,抢上前来,冲姨母啐道:“咄!你这泼妇当真不知好歹,竟这般口吐秽言,诬毁堂堂曾枢相的孙儿。曾府累代皆是国朝名臣,姚娘子能去做曾府的孙媳妇,已不知是前世积了多少德,才有今世这高攀的福分!”
  “住口!”
  章捷一声断喝,如平地惊雷,吓得媒婆扑通跪地,不敢再开腔。
  章捷是老于军旅的宿将,战场上瞬息万变,他都能很快理清头绪,今日这偶遇的一场风波里,出来说叨的角色,又个个伶牙俐齿,因而他已完全弄明白了。
  章捷此番自秦州回京,一方面是向天子奏禀西路军的边防军情,另一方面还要去拜会自己的上司宰相章惇。而这两位章姓大员,将要在会面中商议的,可不止是打西夏人那么简单。
  章捷万没料到,自己今日竟撞上了知枢密院使曾布的孙子娶亲,而且还是这么一出已然大白于街市上的闹剧。
  当朝知枢密院使曾布,跻身宰执班底的重臣,长孙曾恪却是个庶出,先天羸弱,且据传不能人事,东京官场确有所闻,章惇也和章捷提起过。
  “人若废了,赫赫曾府,聘个小门小户但也算是官身人家的女子进门,姑且放在庶长孙房里做做样子,倒也说得通。”
  章捷自语道。
  紧接着,有些念头在他脑中飞电般闪过。
  再度昂首扫视周遭众人时,章捷那如炬双目中,竟也隐隐有了一层泪光。
  “洪德城,”老帅哽咽道,“是大宋子民都应该记住的名字。夏人嗜利猖狂,数十年来屡寇我境,不重惩何以休兵宁土?洪德城一役,我大宋秦凤军酣战一场,西夏兵将窜逃坠崖者不可胜数,我大宋一血前耻、大涨士气。好男儿马革裹尸,心爱之人誓为他守节,这般深情义举,位在枢密院的曾相公,曾公子宣,他怎会视而不见、强人所难?”
  章捷说到曾布的职位和表字,故意加重了咬字力度,生怕在这嘈杂街市传得不够远似的。
  继而,章捷又指着那官媒婆娘道:“定是你,串通姚家继室,蒙骗了曾府!你既是朝廷的官媒娘子,老夫穿着这身朝廷命官的袍子,便可管得你。徐业,赵延”
  名叫“徐业”和“赵延”的两名精干卫卒听得唤,忙疾步上前听令。
  “徐业,你此刻便押着这官媒娘子、姚宅的管家和喜嫁队伍去曾府,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再替老夫向曾相公告个罪,就说本帅人老了,爱管个闲事,况且这姚家娘子的夫婿又是战死在我秦凤军中的,本帅的军功,可都是这些孩儿们拿血肉一寸寸挣来的,本帅岂能辜负了他们的家眷遗孀。教曾枢相知悉,本帅作主,今日这女娃子,不去他曾府拜堂了。”
  “赵延,你护卫着姚娘子和她姨母,去她们想去的地方,若有人阻拦寻衅,就把本帅和徐业说的最后头那句话,再原样说一遍。”
  “喏,属下明白!”
  姚娘子抗婚怒触柱,章老帅仗义救孤女此刻,周遭围观的东京百姓,不少人甚至连之后几日“瓦子”里艺人们的说书题目都能脑补出来了。
  真是一出感人肺腑、酣畅淋漓的活剧呐。
  看完好戏不欢呼的群众不是好市民,于是顷刻间,鼓掌声,喝彩声,“小娘子刚烈”、“章大帅公道”的赞誉声,轰轰然从四面八方响起。
  章捷的脸上终于现出长者的慈蔼之色,他松了眉峰,向姚欢问道:“你愿去何处,心理可有计较?”
  姚欢虚弱地抬手,去搂姨母的脖颈。
  姨母喜道:“天可怜见,今日总算遇到大恩公作主,你从此以后便可放放心心地与姨母过活了。”
  姚欢心想,我还能去何处,甫一穿越来,撞个头破血流不说,竟还抱上了个贞节牌坊!先捡个看上去对自己最有善意的人投奔呗。
  章捷吩咐的护卫赵延,已去叫了一辆路过拉客的驴车,人群中又有几个热肠子的妇人,相帮着姨母将姚欢扶上车内。
  姨母刚一叠声地道完谢,忽地想起一事,又往那喜车队伍冲去,拦住杨管家道:“欢娘的嫁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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