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女》第2/97页


然而,恰恰也是在这时候,心珠一点都不知道,就在被枫树所遮挡的一个角落里,一名十五六岁的宫女正从树杆后探出头,轻眯起一双眼睛,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而心珠更不知道,她今后的命运和一生,会因今日这偶遇的帝王、会因自己题诗的那片红叶、会因她不曾看见的树后女孩,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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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宫的宫女通常是住在配殿的几处旁舍耳房中,随着秋天到来,夜深昼短,掌灯和熄灯的时间都比以往要提前了些。这时,外面的梆鼓声一敲,值夜坚守的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熄灯啦!”,一时间,烛火熄灭,屋里的宫女们全都侧身躺下。
心珠睡不着,她起身,披了一件外袄,手里端着个红木托盘,推开房门,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夜色如墨,屋外的月光很是皎洁,树影在地上轻轻摇曳,清辉像水银一样在脸上轻轻流淌。心珠走到院前的井亭旁,先将托盘中一套小石臼取了出来放好,再从托盘中的小竹篮里挑几片色泽鲜红的花瓣放入石臼,然后借着月亮的光线,认真地捣了起来。
“啊,心珠,这么晚了你还在捣弄这个,是不是为了准备下个月的内人比赛呀?”与心珠同室的宫女汍兰探头看见她走了出去,也睡不着似的,披着衣服笑盈盈地跑了过来。
汍兰比心珠小一岁,也是尚服局的一名宫女,而她口中所谓的内人比赛,其实是因为现下尚服局的一名女官周司饰因年老要辞休,这样,尚服局便要在以下品级的宫女中挑选一名内人接替司饰之位,而候选人,正是担任典饰的柳心珠,以及和她一样品级的典饰徐可莹。
心珠埋头拿着石杵对着臼窝捣弄了一会儿,然后放下石杵,对眼前这个好姐妹道出了心声:“哎,汍兰,老实讲,对于这次选拔大赛我是一点自信都没的,因为不知怎么的,最近眼皮老是跳得厉害…”
“啊呸呸呸,心珠,你乱说什么呢?在司饰司的这些宫女当中,平素司饰大人夸赞最多的就是心珠你了。嘿,我跟你说啊心珠,如果这次你赢了的话,那你就是司饰司里的司饰大人了,哼,只要你做了司饰大人,到时候啊,我看那个徐可莹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打我!”
品级低的宫女的被品级高的宫女欺负是很常见的事情,心珠听到这里,忙拉开汍兰衣袖检查问道:“汍兰,她又打你了吗?”
汍兰看了看微微有些发红的胳膊,放下袖子憨憨一笑:“哈,没事儿,没事儿,就是不小心踢了她一脚呗,呵,咱们也算扯平了。”
心珠噗嗤一笑:“你呀,定是睡觉又不老实了。”
汍兰笑了笑,想起什么似的:“啊,对了,心珠,你知道这次比赛都考哪些内容吗?”
心珠想了一想,认真道:“其实考试的内容主要有三项,一个是面妆,一个是染甲,还有一项是亲手调制一种胭脂…”
话音未落,汍兰忙道:“心珠啊,你有一双常人没法跟你比的巧手,这两项对你来说都很简单的,嘿,如果你不嫌弃,这段时间,你完全可以拿我来做试验呀。”说着,她闭上眼,正襟危坐,一副牺牲献身的样子。
心珠对汍兰的热情以待很是感动,她笑了笑,便托腮道:“其实,这两项比赛对我来水的确不难,只是汍兰,我最近时常在想,到底用什么方儿,才会让调制出来的胭脂不浮色,看起来既光滑细腻,又抓得住皮肤呢?”
汍兰虽然听不懂心珠说的这项’伟大发明’,还是鼓励着拍了拍心珠的肩头说:“心珠,别急,你在这方面一向是个天才,我相信你总会找到办法的,而且,不管做什么,我都会一直支持你的哦!”
“嗯,汍兰,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这宫里的最高尚宫大人的!”
“哈哈,到时候我汍兰呢,就做个尚服局的最高女官就好了!”
宫女的梦想也是梦,哪怕她们的豆蔻年华注定只是一汪流水,一汪翻滚不起任何美丽浪花的流水,但在这黑沉沉的宫楼阙宇里,有梦,总比没有的好。
心珠就这样敞开心扉和她的好姐妹讨论起未来的希望和梦想,以至她一点都不知道,此时此刻,一团黑云正逐渐罩上了心珠的头顶,一点点遮住她那虚亡而遥远的梦。
“沈姑姑,贵妃娘娘有事传召,叫你赶紧过去一趟!”两人谈笑间,几名手提羊角宫灯小宫女神色匆匆朝这边走了过来。
心珠与汍兰站了起来,互相疑惑地对望了一眼,问道:“这么晚了,贵妃娘娘召我有何事吗?”
“不知道!姑姑直接去就是了。”为首的小宫女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就走了。

☆、第3章 诬陷

永和宫的大殿内,灯火辉煌,但空气里仿佛凝结了一团冰霜,处处充满肃杀之气。沈心珠刚踏入殿门槛,首先看见的便是端坐在玫瑰榻椅上的万贵妃,此刻,她手中紧捏着一个汝窑瓷盒,轻眯着眼看她时,脸上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而旁边垂手站着几个宫正司和尚服局的女官,她们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深沉而复杂。
心珠感觉到气氛有什么不对,赶紧跪下:“娘娘,请问您召奴婢是有什么吩…”
“贱婢!”万贵妃将手中的小瓷盒朝心珠额角甩手一掷,目光仿佛要戳穿人的脊梁骨:“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这永和宫的一条狗,就是摇着尾巴想舔本宫的脚趾头,也得看你配还是不配!好啊,你想学着那些人兴风作浪,那也得看看你那耗子尾巴上长多少疮,到底有多少脓血?有没有那个本事?!”
万贵妃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随侍在旁的宫女们全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在瓷盒砸向自己时,心珠不敢丝毫闪避,一汩鲜血顺着她的鬓角蜿蜒流了下来,她也顾不得这些,只哆哆嗦嗦爬前两步,捡起地上的瓷盒茫然地望着万贵妃:“娘娘,奴婢、奴婢是犯了什么错吗?”
心珠清澈的眼睛越是无辜,万贵妃心中的醋意和嫉恨越是加重,她目光厌恶地扫了心珠一眼,斜目朝旁边的一名宫女吩咐道:“你来告诉这贱婢,你都看见了什么?”
“是!”弯身回话的是尚服局典饰徐可莹,也就是那日躲在枫树后偷看的十五六岁少女、此次比赛的竞争对手。徐可莹上前两步,看着心珠的表情冷若冰霜:“三天前,奴婢看见她鬼鬼祟祟地往娘娘妆粉盒儿里偷偷放东西。”
“她放的是什么东西?”一直沉默的陈司饰终于将反感的目光扫向徐可莹,仿佛对于她的回答存有几分怀疑。
“回大人,她放的是滑石粉。”
滑石粉?!
此话一出,尚服局的宫人全都将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徐可莹。滑石粉,如果适当调入妆粉之中,对皮肤有润滑修护之用,但若是用于妊娠期的妇女,那可绝对算是个堕胎药啊!而一向乖巧老实的心珠,她会做这样的事吗?徐可莹的话是真的吗?
“娘娘,这是绝对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啊!而且,奴婢就是有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啊娘娘,娘娘…”心珠吓得脸色惨白,慌忙俯伏在万贵妃的脚下,努力为自己辩护。
“呵,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天才晓得你有本没有那个胆子?徐内人,你将那日在她枕头下搜出来的那包东西拿给这个贱婢看看,你好好让她看看,本宫到底有没有冤枉她!”
“是!”
一包滑石粉扔在了心珠的面前,徐可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沈内人,如果不是你,为什么会在你的枕头下发现这包东西!”
当目光触及地上的一包东西时,心珠感觉自己快晕过去了,天呐,她何时在枕头下藏过这样的东西?
“娘娘,您如今身子有孕,奴婢发誓,莫说是藏,就是碰都不敢碰这样的东西啊娘娘!娘娘,请相信奴婢,相信奴婢啊娘娘…”
心珠不停哀求,不停磕头,然而,越是这样,万贵妃看着她的目光越是厌恶,最后竟是侧过头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不得已,心珠最后只好跪至宫正司和尚服局的两位最高女官面前,扯着她们的衣摆苦苦求救:“局正大人,宫正大人,你们是这里的最高管事姑姑,求求你们为奴婢说句话,为奴婢做主,奴婢真的是冤枉的,真的,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奴婢是冤枉的!”
宫正大人和尚服大人相互交换一眼,宫正大人想了一想,小心翼翼地向万贵妃道:“是啊,娘娘,这丫头说得有些道理,以往宫中内人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是老奴带回去亲自调查才能定罪,依老奴看,事有蹊跷,不如…”
“不如什么?李嬷嬷,听你的口气,你是说本宫冤枉她了?”
“不敢,不敢…老奴的意思是…”
“那还废话什么!”万贵妃挺着个大肚子站起身来,手指着心珠,咬牙切齿道:“这个贱婢,谋害龙裔这么漂亮的事都做得出来,你们说,以后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来人,还不快将这贱婢托下去即刻闷毙,本宫现在看着她,就觉得无比的恶心!”

☆、第4章 闷毙

听到“即刻闷毙”这四个字时,本欲还想哀求的心珠整个身子登时软了下去,她的脑海一片空白,颤抖的双唇陡然失去了血色,因为,她再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下去的动力了。而站在万贵妃身边的几个女官,除了一脸冷笑的徐可莹,其余人全都低垂下头,脸上神色不辨滋味。只有担任心珠教习姑姑的陈司饰本想为她说些什么,但在万贵妃盛怒的目光下,最终也是一个字也不敢提。
宫女是什么?除非能做到像‘大宫女’那样的女官级别,那样的呼风唤雨,现在说白了,在主子面前,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奴才、一条狗而已。平时,她们可以在那些没有品级的小宫女面前耀武扬威,然而,若是主子叫她们去死,她们却连含糊一声也不能。而且,万贵妃又是宫中何等跋扈的主子,照目前情形看来,她是非置这丫头于死地不可了!
如果皇宫是砧板,皇城里的主子是刀殂,那么谁又是鱼肉呢?
这才是宫女的一生啊!
没有星星的夜晚,只有一勾浅白的月亮低低挂在漆黑的天幕上,像是早已感受到死亡的气息,一群乌鸦停在宫楼檐脊上凄厉地叫唤着。就这样,无辜的心珠被几名手脚利落的太监使劲拖着、押着,一步步走向刑房的大门。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心珠、心珠…心珠!”一名少女不顾阻拦、横冲直撞跑了过来,她脸颊苍白,身子像一片秋叶瑟瑟地抖动:“心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了?他们这是要把你带去哪里?啊?心珠、心珠…”
沈心珠看着这个与在宫中相伴了近十年的好姐妹,泪水从眼眶里流了又流,流了又流,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然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有的千言万语只变成了一句泣不成声的临终告诫:“汍兰,但愿下辈子,我们、我们再也不会做宫女,记住了,再也不要做宫女…”
“心珠、心珠…”汍兰哭泣着去拉她的手,首领太监却无情地将她扯开,目光凶恶地望向一旁干站着的其他几个太监:“还在磨蹭什么?没听见贵妃娘娘交待吗?天亮之前定要处死这丫头!还不快将这丫头拉开!迟了一步,要你们好看!”
“是!”
太监们手上用力,使劲拉开拼命奔向好友的汍兰。汍兰手脚不停挣扎,奈何在一群太监的阻止下丝毫动弹不得,最后,她只能身子跪倒在地上,无力地望向心珠被拖走的方向:“心珠、心珠…\\\”
闷毙,是皇宫里常见的一种处死太监宫女的刑法。首先,执刑员让犯人仰面趟在刑床上,为其捆绑好手脚后,再把用水沾湿了的桑皮纸一张张盖在犯人脸上,当盖叠到第五张的时候,犯人会像一只再也不能挣扎的鱼,最终会因无法透气而窒息死亡。而这种刑罚的好处,是在处死罪犯的时候往往不留痕迹,也堪称宫中最隐秘的宫廷私刑。
昏惨惨的烛光照着刑房的每一个角落,刑床上,心珠和脚像被死死地绑在那儿,她仰着头,噙满泪水的眼睛绝望而不甘地凝望着上面漆黑的房梁。外面的乌鸦在殿顶上叫得更凶了,执刑太监嘴里含着一口烧刀子,朝桑皮纸熟练一喷,接着一边将第一张桑皮纸贴向心珠的面颊,一边摇头念叨:“哎,小丫头啊小丫头,得罪什么人不好,怎么偏偏得罪了贵妃娘娘了呢?诺,记住了,不是我要你死的,到了那边,您可别搞错了对象啊…”
心珠绝望地闭上眼,最后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无声流下…

☆、第5章 定之

“月色莹莹夜气清,霜天露冷,更长漏永,菰米何处寻。哀哀嘹唳,止宿在那沙汀…”
一曲雅致宁静的《平沙落雁》从公主府的华厅中轻轻传了出来,弹琵琶的是一名妙年洁白的青年男子。男子风姿郁美,眉目如画,闭目弹奏间,专注的脸上自有一股清雅高华、飘逸出尘的名士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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