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的七张面孔》第7/57页


  在历代,农民起义军大部分是流动作战,打到哪是哪。朱元璋却不是这样。他做事,从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吃掉一块地方,就要彻底消化,将之建成自己的根据地,然后再向外扩展。
  要建立根据地,最重要的是解决军队的粮食问题。对于农民起义军来说,军需往往是最让他们头疼的问题。和元末大部分农民军一样,朱元璋军以前解决粮草供应问题的方式有两种:“稍粮”和“检刮”。
  所谓“稍粮”,又称“寨粮”,是一种有组织有纪律的比较文明的抢劫。以前朱元璋军出征之时,都不带粮食,而是随行随抢。具体抢法是在远近乡村山寨“书押大榜(张贴告示),招安乡村百姓,岁纳粮草供给”。
  也就是说,命令各村村长里甲交纳粮食草料。如果拒绝呢?那当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玉石俱焚杀无赦了。但是,这种抢劫和我们下面提到的“检刮”比起来,对元末百姓已经是一种极大的恩惠。许多军队实行的是“检刮”,“检刮”二字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出端倪:“检刮者,尽取而靡有孑遗之意”,也就是见什么抢什么,翻箱倒柜,扒房掘地,如梳如篦,一点不留。军队走了,老百姓也随之一无所有。不仅农民军如此,甚至有的官军也是这样。比如湖广苗军元帅杨完者,因为元廷不向他们提供军饷,他们就四处抄掠,“所过无不残灭”。所以,遇到一支寨粮的军队,一般来讲不会被百姓拒绝,他们再穷再苦,也会勒紧裤带,挤出点东西来,把“军爷”们打发走,然后还要感谢苍天让他们遇到一支文明之师。
  而如今,有了自己的根据地,朱元璋决定改变解决粮食问题的方式,不便再强行征取:他决定兴起“大生产运动”,在自己的占领区实行“屯田”。龙凤四年(至正十八年,公元1358年)二月,他任命康茂才为营田使,专门负责兴建水利。又分派诸将在各处开荒垦地,立下规矩,用生产量的多少来决定赏罚。他发布命令说:“若兵食尽资于民,则民力重困。故令尔将士屯田,且耕且战……自今诸将宜督军士,及时开垦,以收地利,庶几兵食充足,国有所赖。”几年工夫,屯田就成绩显著,仓库皆满,军食丰足。龙凤六年闰五月,朱元璋正式下令废除“寨粮”制度,全面实行百分之十的“十一税”,大大减轻了百姓负担。
  除了减轻农民负担,朱元璋还对根据地内的“自发土改”予以事实承认。龙凤四年亲征婺州之时,他“命籍户口”,也就是开始登记百姓的地产。当时许多地主逃亡,土地被贫民占领,朱元璋对现状一律予以承认。由于朱元璋的支持,许多地区的农民都积极行动起来,夺取地主的土地和财物。如朱元璋的军队打到诸暨,地主赵淑携带田契逃入深山穷谷,他的家产全都被农民夺占,“无纤毫存”。朱元璋亲征婺州,地主俞元瑞从乡下逃往处州城里,处州被攻克后,他也遭到农民的清算,“家业荡然,遗田数亩而已”。朱元璋还“令民自实田”,也就是发动群众,进行田产清查,不许地主瞒报土地,少交赋税。这些措施使根据地内的土地分配平均化,大大刺激了小农的生产热情。
  事实证明,朱元璋的眼光确实远高于其他农民军。屯田政策和“自发土改”彻底解决了“军民”、“民民”之间的紧张关系,老百姓欢呼围堵,纷纷来投。根据地内人口剧增,秩序井然,农业生产迅速恢复,为朱元璋政权提供了有力的财政支持。打仗,很多时候较量的是背后的经济实力,朱元璋由此有了远比他人丰厚的资本。
  随着政治地位的不断上升,朱元璋越来越认识到,一个出色的政治家,必须是一个高明的演员。在建国之前,朱元璋最拿手的是扮演仁慈的角色。
  朱元璋对根据地人民关怀备至,总是把他们的疾苦放在心里。龙凤三年(公元1357年),他亲征婺州,召见当地民众代表,询问他们对军队有什么不满。一个民众代表说,守将邓愈随便征发老百姓筑城,不给一分报酬,还要自带工粮,老百姓颇有怨气。朱元璋立刻严肃地批评了侍立一旁的邓愈,命令他立刻停工。
  为了突显自己的仁慈,他对根据地老百姓采取轻刑政策。龙凤三年十二月,朱元璋下令释放监狱里的所有轻重罪囚。次年三月,他又分派官员巡视各地,大面积减轻刑罚。有的官员不理解朱元璋的政策,认为“去年释罪囚,今年又从末减,用法太宽,则人不惧法,法纵弛,无以为治”。也就是说,有部下说他用刑太宽,他却说:“老百姓受的苦够多的了,如今归顺于我,我当然应该照顾照顾。用刑应该以宽厚为本,对人应该以仁慈为本。我要尽最大努力,使老百姓不受冤狱之害。”
  在登基之前,朱的部队一直是“仁义之师”,朱本人一直是行“王道”的表率。由此民心归附。岂料据有天下,全国人民被纳入他的牢笼之后,他从宽厚仁慈一变而苛刻残酷,举起手中的鞭子和屠刀,宰割天下,残杀功臣,成为让所有人胆战心惊的魔王。其实,变的并不是朱元璋的本性,而是时势。登基前,他有求于各个社会阶层,需要获得他们的支持。登基后,百姓已经成为他牧下的牛羊,他当然乐于以屠刀和鞭子指挥他们前进。
  第四节 攻心为上
  除了善于笼络民心,朱元璋也十分擅长收买对手的“军心”。龙凤二年,朱元璋俘虏了陈兆先军三万六千人。朱元璋很欣赏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为了征服军心,朱从俘军中挑出五百名精壮,说要安排给他们特殊任务。这些人不知道朱给他们什么任务,惶惶不安。到了晚上,朱把自己的亲兵撤走,让这五百人做自己的侍卫。自己钻进帐篷,脱下战甲,倒头就睡。这五百人感动不已,从此死心塌地效忠朱元璋,三万六千俘虏也由此军心安定,很快成了朱军的主力。
  在鄱阳湖大战中,陈友谅因军事进展不顺,心情不好,对俘虏的朱军大开杀戒,表现得毫无风度。朱元璋却利用俘虏,大造政治攻势。他听到陈友谅杀俘的消息之后,命令全部释放陈军俘虏,有伤的派大夫治疗,然后悉数发给路费,遣送回家。两相对比,高下立判,对瓦解陈的军心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对待那些不愿意投降的元朝旧将,其他起义军一般就杀掉了事。朱元璋却以极大耐心,千方百计劝降,招降之后,也敢于放手使用。元朝都元帅康茂才在应天战败,被朱元璋劝降。后来他作战有功,第二年就被提升为秦淮翼水军元帅。元朝“义兵”元帅朱亮祖先在太平被俘,朱元璋立刻委以重任。不料几个月后他又叛归元朝。后来在战斗中又一次被朱元璋俘获。朱元璋爱其武勇,再次释放他,命他带大队兵马跟徐达等人去攻打宣城。朱亮祖由此倾心卖力,为朱元璋屡立战功。
  有些人被俘后拒不投降,朱元璋也不加虐杀。如元朝万户纳哈出在太平被俘,朱元璋“待之甚厚”,百计劝降,纳哈出却表示:“我本北人,终不能忘北。”朱元璋决定放他北返,徐达等人都不同意,“恐贻后患”。朱元璋却坚持己见,发给路费,放他们回到蒙古。
  有的时候,朱元璋的宽大仁慈甚至到了“演过头”的程度。如元军林元帅在应天被俘,朱元璋让他出任原职,权力不减。但不久他又拉着队伍逃往杭州。朱元璋得到消息说:“林思旧主,既去勿追。”不加阻拦地让他逃跑。
  后来的历史事实证明,朱元璋的宽大仁慈并不是出于天性,他的过人之处,就在于能长久地把自己的本性深深地掩藏起来。当然,一旦形势变化,不再需要他继续表演,他会马上露出自己的獠牙。
  比如统一战争进入后期,天下大局已定,朱元璋就停止了他优待俘虏的政策。至正二十六年(公元1366年),大将徐达攻下了张士诚领地内的高邮,朱元璋要求将那些没用的俘虏一杀了之:因为大元天下马上会成为朱元璋囊中之物,他不再需要用优待俘虏政策来收买敌人的军心了,留着这些俘虏,只能意味着浪费自己的粮食。然而徐达不能准确理解朱元璋的意图,杀俘不够彻底,接下来攻打淮安时,也没有继续杀俘,气得朱元璋于龙凤十二年三月写了一封信,责问他为什么不多杀人:
  吴王旨令说与总兵官徐达,攻破高邮之时,城中杀死小军数多,头目不曾杀一个。今军到淮安,若系便降,系是泗州头目青黄旗招诱之力,不是你的功劳!如是三月已过,淮安未下,你不杀人的缘故,自说将来!依奉施行之。
  次年八月,朱元璋再派徐达、常遇春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征张士诚,俘虏了张军六万人。朱元璋签发了亲笔密令,要求处死大部分战俘:
  吴王亲笔:差内使朱明前往军中,说与大将军左相国徐达、副将军平章常遇春知会,十一月初四日捷音至京城,知军中获敌军及首目人等六万余众,然而俘获甚众,难为囚禁。今差人前去,叫你每军中将张军精锐勇敢的留一两万,若系不堪任用之徒,就军中暗地去除了当,不必解来。
  这封亲笔信显示,这一役朱元璋部至少杀掉降卒四万。
  第五节 收买文化名人
  朱元璋成功的第二个原因,也是他与普通武夫最大的不同点,是他的知识分子政策。
  草莽群雄最容易犯的错误是对待知识分子的态度。一方面,他们因为本身文化程度太低,在知识分子面前难以摆脱自卑感;另一方面,他们的粗豪气质又与知识分子格格不入,十分反感知识分子的酸文假醋。所以,大部分起义军领袖对读书人没有好感,抓到之后多是一杀了之。朱元璋却不一样,也许是受父母的影响,他从小就知道敬重读书人。
  正如阿Q之不敢与赵秀才说话一样,投奔起义军以前,朱元璋没“资格”也没机会和读书人打交道。对这些满腹诗书的“老爷”,身处社会最底层的他满怀敬慕,却高攀不上。起义使一切颠倒了。朱元璋领兵自立之初,就有知识分子主动来投奔他。第一位是定远人冯国用。冯国用家境富裕,从小颇读过一些兵书战策,是朱元璋起兵以来接触过的第一个读书人。朱元璋自然受宠若惊,对他十分重视,一有时间就和他聊天。冯国用在他面前展开一幅地图,向他介绍说,集庆这个地方,古称建康,形势极好,古人常说“金陵龙蟠虎踞,帝王之都”。要得天下,就得先占了这个地方,“先拔之以为根本,然后四出征伐,天下不足定也!”
  朱元璋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地图。一看地图,周围形势包括天下大局一目了然,不禁大喜。正是在冯国用的建议下,他确定了渡江发展的战略。
  在进攻滁州的路上,有一个叫李士元的歙(shè)县(今属安徽省黄山市)人前来求见,他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李善长(据俞本《明兴野记》载,李士元于龙凤二年改名为善长)。李善长头脑清楚,善于料事。“少有志计,读书粗持文墨”,“习法家言,策事多中”,听说朱元璋带兵路过,“谒道旁”求见,想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个能成事儿的主儿。朱元璋和他一见如故,聊得十分投机。李善长说,我看到您,马上想起一个人来。
  朱元璋问:谁?
  李善长说:汉高祖刘邦!他和您一样,也是起自草野,现在的形势,和当初的汉高祖刘邦差不多:
  秦乱,汉高起布衣,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不嗜杀人,五载成帝业。今元纲既紊,天下土崩瓦解。公濠产,距沛不远。山川王气,公当受之。法其所为,天下不足定也。
  朱元璋也听说过刘邦这个么人,不过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听李善长这么一说,他茅塞顿开,连连点头“称善”。知识分子的种种建议让还在黑暗中摸索的他如同遇到明灯,通往皇位的道路在他头脑中一下子清晰起来。他任命李善长为掌书记,从此将刘邦视为自己的偶像,开始不断钻研他的事迹。
  通过与读书人的交往,朱元璋深刻地认识到,“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分子眼界宽,计谋多,用之则为力,驱之则为敌。而且这些人在地方上往往影响巨大,“能左右一方老百姓的态度。把他们争取过来,一方百姓也就跟着过来了”。随着和读书人的接触多了,他也知道请读书人成本不高:只要客气点,给足他们面子,让他们吃得好穿得好,再给个虚职,他们就会感激涕零,为你卖命。“费得不多,赚头极大,真是划算的买卖。”因此,尝到了甜头的他一路征战过程中,遇到读书人,就尽力延揽。甚至在手下的将领出征时,他也经常嘱咐他们,听说哪个地方有知名的读书人,一定要把他们带回朱元璋这里。有时,还派专人携带大量金银财宝,四处打听哪有读书人。
  徽州老儒朱升学名很大,攻打皖南时,朱元璋仿效刘备三顾茅庐,“微服从连岭出石门,亲临其室”,向他请教夺天下大计。结果朱升说出了一句名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朱元璋听人说,镇江有个读书人叫秦从龙,学问很大。徐达出征镇江的时候,朱元璋特地交代要他去拜访此人。徐达找到秦从龙后,朱元璋又亲派自己的侄儿朱文正和外甥朱文忠带着大批白银、绸缎前去礼聘。秦从龙来到南京后,朱元璋特意到城门外迎接,安排他和自己住在一处,“朝夕访以时政”,“事无大小,悉与咨谋”,“称先生而不名”。每年到秦从龙生日之际,朱元璋“皆有赠遗,或亲至其家,与之燕饮,礼遇甚厚”。这些做法传出去,广大知识分子深受感动。
  当时的读书人,大多数曾与农民军为敌,对朱元璋既疑且惧。朱元璋特地宣布:“吾当以投诚为诚,不以前过为过”,只要诚心归附,一概既往不咎。还有一些知识分子瞧不起他这个出身寒微的山大王,嫌红巾军气味不对,躲在山里不肯出来。朱元璋也不以为忤,而是愈加低声下气千方百计,绝不放弃。
  当浙东大部平定之后,名士刘基(刘伯温)“自以仕元,耻为他人用”,说什么也不肯出来为朱元璋所用。朱元璋叫处州总制孙炎派人去力请,孙炎于是写了一封洋洋数千言的信,反复说明利害,非要他出山不可,又叫他的朋友陶安和宋濂分别赠诗劝说。刘基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勉强出山。龙凤六年三月,他与宋濂、叶琛、章溢三位名士一起来到应天,朱元璋大喜过望说:“我为天下屈四先生耳!”下令在自己住宅西边盖了一座礼贤馆,把他们请到那儿去住。跟刘基说话,从来都称“老先生”,在给刘基的信中这样开头:“元璋顿首奉书伯温老先生阁下”(《慰刘基书》、《谕刘基书》等,见《全明文》),语气恭敬虔诚得无以复加。
  朱元璋的知识分子工作,做得很到位。他的谦虚、热情、耐心、豪爽、推心置腹倾倒了大批文化人。许多乱世中生计断绝的读书人,本来通过朱元璋军“不嗜杀人”这一迹象就已经看到了“做稳了奴隶”的希望。如今又得知朱元璋喜欢亲近读书人,便有许多人来投奔,指望依靠朱元璋,重建三纲五常的理想社会。朱元璋的投入获得了百倍、千倍的回报,他们不断对朱讲解各种道理,听得朱喜不自胜。朱元璋说:“我读书,常常从中受益……读书明理,让人在日常事务中能用道理去分判,可以叫人少犯错误。”评论者多认为,朱元璋的知识分子政策是他最终从群雄中脱颖而出的根本。比如方孝孺就说,元末“地大兵强,据名号以雄视中国者十余人,皆莫能得士;太祖高皇帝定都金陵,独能聘至太史金华公(宋濂)而宾礼之……识者已谓天下不足平”。
  正是因为知道读书人的作用如此巨大,所以在自己大力招揽任用读书人的同时,朱元璋又制定了一项特殊的政策:不许自己的部下随意任用读书人。他时时刻刻提防自己的将官们和知识分子勾结,因此规定,所有前来投奔的儒士,一律由他亲自考察任用,“禁诸将擅用”。他生怕读书人使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将军们大脑开了窍,特意规定:“所克城池,令将官守之,勿令儒者在左右议论古今。止设一吏,管办文书,有差失,罪独坐吏。”
  这条规定执行得很严格。他的外甥朱文忠在婺州时,将儒士屠性、孙履、许元、王天锡、王祚等读书人收入麾下。朱元璋闻知,因为此时正需要朱文忠效力,所以没有严厉处理他本人,却命朱文忠将这几名儒士押送到应天,一通审问后,将王祚、许元、王天锡发充书吏,将屠性、孙履当众处死。
  第六节 出众的决断
  朱元璋成功的第三个原因是他大局观良好,善于把握时机,有决断能力。
  朱元璋一生成功,有三个大关节点:一是离开江淮,渡江攻占南京,开辟新的根据地,创造了独立称雄的基础。二是东征西讨,次序正确地分别消灭了陈友谅和张士诚。三是南略北伐,稳扎稳打地消灭北元。在三个大关节点中又各具体部署了若干战役,无论是通盘计划或具体战役,谁者宜先,谁者宜后,谁者轻,谁者重,朱元璋都能精确地做出计算,做到知己知彼,用力不分,有条不紊,稳操胜券。
  郭子兴死后,朱元璋实际上拥有该军。那时他在淮西已经经营了两三年,小有基础,然而却能毅然抛弃这一切,挥兵渡江,重新开始。这一决策真是“无比正确”。原来,斯时大元天下早已分崩。河南及淮北,全被红巾军据有,他们与北方的元军展开激战,使元军主力被堵截在中原一带,不能南下。当时江南不仅盛产粮食,而驻守的元军兵力较薄,且被诸雄分割孤立,有利于各个击破。正是这一决策,显示了朱元璋不凡的眼光,也决定了朱元璋今后的命运。
  南渡后,朱元璋采取低调发展,闷声发大财的策略,趁乱发展。朱元璋夺取集庆后,恰好刘福通率领大宋农民军开始大举进行北伐,把元军打得晕头转向。朱元璋抓住这个机会,迅速攻占了长兴、常州、宁国、江阴、常熟、徽州、池州、扬州等地,建立起了自己的根据地。别人都急不可待地称王,只有他谨守朱升向他提出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计策,力求把自己的声势降到最低,不引起元政府的注意,静悄悄扩充实力。
  有了一席之地后,环顾天下,朱元璋发现自己所处位置十分取巧:他东面是张士诚部,占领着江苏大部直到沿海;西面是徐寿辉、陈友谅,占有江西安徽两湖;北面是小明王政权。也就是说,他们恰好在北东西三面为朱元璋构成三面屏障,把元军的主力挡在外面,而唯一与元军接触的东南浙江方面,元军力量很弱,只有一些孤立、分散的据点,与元朝本部相隔绝多。
  朱元璋根据这一形势,作出巩固东西两线、出击东南的战略决策。在北线,由于小明王属于他的“友军”,他只留少数兵力维持地方治安;在东线,自江阴至长兴,他派兵构筑一道坚固的防线,以阻挡张士诚的西犯;在西线,也对徐寿辉、陈友谅采取防御态势,以守为攻;主要兵力则向东南方向出击,消灭浙东的元军。经过两年苦战,他攻取了富庶的浙江东部,领地扩展一倍,与徐寿辉(后为陈友谅)、张士诚并肩成为江南三巨头。直到此时,元政府和群雄才对他充分重视起来,而此时他势力已成。
  他高明地利用天时地利,在乱局中长袖善舞。
  形势不可能永远有利于朱元璋。大宋红巾军的三路北伐取得一时胜利之后,志得意满,又缺乏统一指挥,很快又被元军击败。从龙凤五年(公元1359年)起,大宋红巾军连连失败,被追得东跑西颠。几年来,朱元璋所以能在江南地区从容发展势力,靠的是有大宋红巾军的掩护,而今,北方失去屏障,东西两面又受到张士诚和陈友谅的包围,三面受敌,处境困难。特别是龙凤五年、龙凤七年,元军取得几次决定性大胜,在北方势如破竹,看起来可能马上就要南下,而朱元璋正当于元军南下的路上。
  朱元璋不想承担抵挡元军的重任,他从大势判断,作出了一分抗元、九分对付其他农民军的决策,决定结好元朝,共同对付其他农民军。朱元璋两次派使臣前往汴梁,与元朝大将察罕帖木儿“通好”。他的盘算是,如果大元命不该绝,胡运复兴,他可以倒在蒙古大汗脚下,不失富贵。(吴晗《朱元璋传》)如果大元最终证明不行,他此时结好,也可以避免自己直接受到攻击。
  元顺帝得知消息,大为高兴,他派户部尚书张昶带着诏书,前往朱元璋处,决定授予荣禄大夫、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
  不料这个时候,大将察罕帖木儿在中原受到陈揉头的顽强抵抗,久攻不下,看来一时南下不了。朱元璋于是置元朝任命不理,让张昶等人在自己的境外苦苦等了一年,直到龙凤八年十二月,元将扩廓帖木儿与孛罗帖木儿发生大规模的冲突,朱元璋判定他们不会向南发动大规模的进攻,才决心鼎足江东,自谋发展。于是正式拒绝元朝任命,不过仍与扩廓帖木儿保持密切联系,保持骑墙态度,给自己留有地步:“自今以往,信使继踵,商贾不绝,无有彼此,是所愿也。”这种策略,使朱元璋避免了受到元军的直接进攻。
  第五章 问鼎天下:战场练就顶级男子汉
  第一节 张士诚还是陈友谅
  在另一个重要问题上,也就是更为人所熟知的与陈友谅、张士诚角斗中的次序问题,朱元璋作出的决策也十分高明。
  1360年,以南京为中心的朱元璋势力发展到一定程度,与两侧的两大政权陈友谅、张士诚接壤,三分江南大势。雄踞长江上游的陈友谅,“跨有长江汉水之间广大土地,疆域广阔,军力强大,东南无二。矜其强大,日寻于长矛大镞之间”。下游的张士诚,“南包杭州、绍兴,北跨通、泰二地”,拥有相当实力。朱元璋中居南京一带,处于东西两大强敌之间,你死我活之势已显。这时,陈友谅恃强,已作好了进攻朱元璋的准备。
  对此严重局势,朱元璋进行了审慎的调查研究。先打张士诚,还是先打陈友谅,朱元璋的决策集团分歧很大。绝大多数人认为应该先打张士诚:
  “张士诚,富而弱,宜先”,张士诚军战斗力较差,以先弱后强原则,先打张士诚顺理成章。只有刘基一人认为:“友谅踞上游,且名号不正,宜先伐之,陈氏既灭,张氏为囊中物耳。”
  朱元璋的分析角度与众不同。他在实力之外,更主要地考虑了心理因素。与陈张二人周旋多年,他对二人的脾气性格充分了解。陈友谅是个热血汉子,骄横自大,易于冲动。而张士诚性格内向,进取欲不强。这一差别应该是选择次序的关键。他对诸将说:“友谅剽悍而轻率,其志骄;士诚狡猾而懦弱,其器小。志骄则好生事,器小则无远图。如果我们先攻张士诚,陈友谅必空国而来,大举进攻我方,使我疲于应敌,事有难为;如果先攻陈友谅,张士诚胆小怕事,必不能出姑苏一步为之援。就是说,我们打陈友谅,没有后顾之忧。且陈徒恃勇力,可以智取。”于是采纳了刘基的意见,“决计先伐陈氏”。
  朱元璋的这一战略决策,既显示出他在极其复杂的形势中驾驭战争全局的军事才能,显示了他杰出的分析人揣度人的能力,同时更显示他敢于以弱胜强的胆略。当时的陈友谅,无论从军事实力还是从战略地位上,都处于绝对优势。而朱元璋的许多将士慑于陈军强盛,惧怕与陈部作战,甚至连主要谋士李善长听到朱元璋要诱使陈友谅速来时,也惊慌失措地问:“方忧寇来,何为诱致之?”
  朱元璋胸有成竹。他抓住陈友谅骄傲轻敌、求胜心切的弱点,决定采取诱敌深入、集中兵力、设伏聚歼的办法,借助应天城池坚固、地形复杂的有利条件,诱使陈友谅的巨舰由浩瀚的大江深入狭窄的河道,舍舟登陆,同自己交战。
  他授意陈友谅的前老友康茂才亲笔给陈友谅写了一封诈降信:“作书遣使伪降友谅为内应,招之速来。”急功近利的陈友谅果然喜出望外,与康茂才约定在江东桥会合,里应外合攻取南京。
  龙凤六年(公元1360年)闰五月初十,求战心切的陈友谅冒险率领舟师东下,直趋应天,进入了朱元璋布下的埋伏圈。时值退潮,战船搁浅,朱元璋部内外夹击,把陈友谅军打得晕头转向,士卒被杀和落水而死者不计其数。陈友谅换乘小舟逃走,朱元璋部乘胜追击,占领了陈友谅的大片领土,缴获百余艘巨舰和几百条战船。
  这一战是朱元璋与陈友谅部战争中关键的一战,朱元璋利用地形优势,避开汉军水战之长,发挥自己陆战的优势,终于以少胜多。
  陈友谅在龙湾大败后,“忿其疆场日蹙”,迫不及待地孤注一掷,决定对朱元璋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他下令特制数百艘大型战舰。舰高数丈,外涂红漆,上下三层,每层都有走马棚,大的可载三千人,中的可载二千五百人,小的可载二千人。龙凤九年(公元1363年)四月,陈友谅亲率号称六十万的水陆大军,携带百官家属,倾巢出动,自长江顺流而下,杀向朱元璋领土中的重镇南昌。
  朱元璋闻讯,急率部将徐达、常遇春等带领二十万舟师,抵达鄱阳湖北的湖口。他先派戴德率领部分兵力把守泾江口(今安徽宿松南),再派部分兵力驻扎在南湖嘴(今江西湖口西北),切断陈友谅的归路,同时又派人调信州守军驻屯武阳渡(今江西南昌县东),防止陈友谅向西逃跑,决心把陈友谅围困在鄱阳湖中加以消灭。
  七月二十日,朱元璋与陈友谅两军在康郎山(今江西鄱阳湖内康山)水域遭遇,一场规模空前的水战开始了。陈友谅部人多势众,船只体积庞大,“悉巨舟连锁为阵,旌旗楼橹,望之如山”,又有顺流而下的优势,因此开头两天,朱元璋的仗打得相当艰苦,一度抵挡不住陈军的攻势,右军被迫后退。力敌不胜,只能智取。朱元璋命令常遇春等征调七条渔船,装载芦苇、火药等易燃物,在黄昏时趁东北风起进行火攻。天从人愿,东北风越刮越紧,七条渔船不久即飞抵陈友谅的水寨,志大心粗的陈友谅居然对火攻没有任何防备,熊熊大火一下子就把水寨中的几百艘船舰烧着了,“烟焰涨天,湖水尽赤,死者大半”,陈友谅弟陈友仁、陈友贵及平章陈普略等悉被烧死。陈友谅企图退守鞋山(鄱阳湖中之大孤山),但已被朱元璋抢先派兵扼守出口,只好于八月二十六日率百余艘舰船冒死突围,在突围中被郭英一箭射中,当场丧命。陈友谅五万余人缴械投降,陈部原有的疆土,从汉水以南到韶州以北,辰州以东到赣州以西,尽归朱元璋所有。
  第二节 最后一个劲敌
  朱元璋的判断是正确的。在与陈友谅的几次大战中,懦弱的张士诚始终按兵不动,尤其是鄱阳湖大决战,朱元璋倾国而出,南京几成空城,朱元璋自己都成天提心吊胆,而张士诚仍龟缩在姑苏城内不敢出援陈友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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