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362/513页


  原来是方钦差的老相好?众人若有所思,又去看方应物,却见钦差大人同样很吃惊,“你怎的在这里?”
  那女子轻摇团扇,扇起香风阵阵,“苏州杭州,不过数百里水道而已,往来便利得很,又不是天涯海角,贱妾为何不能来?”
  这么绝色风情的大美人,竟然从杭州城主动追了过来?围观众人一时间艳羡不已,八卦之心大起,这种年少得志、功成名就的读书人福利真好!
  在众目睽睽下被女色纠缠,方应物觉得有失钦差体面,重重咳嗽一声,呵斥道:“你别在这里现眼了,进来说话!”
  虽然方应物态度不怎么样,但那女子不以为意,反而倒贴出了笑脸,在婢女扶持下,娉娉袅袅地进了公馆大门,消失在意犹未尽的众人面前。
  见没有八卦可以看,众访客也就散去了。此后,方应物被驱赶的消息迅速传到街面上,刚放松没两天的公馆街临时住户顿时又将心提了起来。
  其实这一招,就叫做釜底抽薪!他们是因为方应物才聚集在这里的,如果没了钦差大臣做主心骨,还能鼓起多少勇气去面对凶残的太监爪牙?要知道,采办太监的身后人可是皇帝。
  一时间,公馆街上所有人都高度关注起钦差公馆大门。一边是府衙方面激将,一边是采办太监的直接威胁,若方钦差真扛不住又从这里走人,那他们也要树倒猢狲散了!
  想再折腾一次跟随方应物搬家,只怕也难办,费不起这个力气!何况这次如果方应物走人,那就明摆着表示方钦差软弱了,那他们还跟着方应物作甚?


  第五百二十六章 可解燃眉之急
  在公馆里,杂役见客人都走了,正在堂屋中打扫收拾。却又看到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走了进来,后面则是钦差大人方应物。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她与钦差大人是什么关系,但众杂役都很知趣地退下了。
  这美人确实是方应物的老“相好”了,原杭州城花魁娘子袁凤萧是也。只是四年不见,冷不丁出现在这里,确实叫方应物吓了一跳,挺担心这袁姑娘跑过来是为了逼婚的。
  回到屋中坐下,方应物再次问道:“袁姑娘怎的在此?”
  袁娘子却答非所问,“听说方大人前番两次路过杭州,皆未来见奴家,叫奴家可是很伤心。好歹也是故旧之人,难道如此缘悭一面么?”
  方应物无奈道:“你也知道只是路过而已,本官身上奉着诏旨,不便在杭州多停留,你实在多心了。”
  袁凤萧便顺着话头道:“奴家自然体谅方大人的难处,后来打听到方大人驻节吴地,正好与杭州相去不算远,故乘舟而来,与方大人见面。唉,有个古人说一诺千金,不知道方大人听说过么?”
  方应物苦笑几声,未免有点小小的尴尬。当年说好帮袁花魁解决终身大事,但最后无果而终,方应物也离开杭州赴京赶考。一晃就是四年过去,这份人情一直欠着,但实在不好还,自然是能躲就躲着了。
  “你数百里跑过来,总不会是相思成灾罢?这么几年了,凭借袁姑娘你的相貌才情,难道你还没找到夫家么?”
  “总是没有合意的……再说你们父子都是浙人的门脸,奴家给方大人你守着身子,又有谁能这么不开眼,敢来找奴家提亲?”
  在苏州府举步维艰的方大钦差许久不曾听到这种令人陶醉的谀辞,很是回味了片刻,然后才道:“你这话太过了!”
  袁娘子抿嘴一笑:“不瞒大人说,我今天到此,可是为了解方大人你的燃眉之急。”
  在女人面前,方应物很是绷得住架子:“本官哪有什么燃眉之急,需要靠你来解决?”
  “方大人莫不是要被人从公馆赶走?”袁娘子反问道。
  方应物闻言讶异,那府衙小吏才刚刚来过,袁娘子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还能提前知晓此事?
  袁娘子抿嘴一笑:“奴家有个手帕交,在苏州这里做画舫营生的,手底下还有三五个姑娘。前日到了苏州,奴家便先去投靠到她那里歇脚,然后听到了一些与方大人有关的隐秘事情,不知道方大人你有兴趣否?”
  方应物不以为然,“你能知道什么……”
  随即方应物突然想到,青楼楚馆这种地方,很容易使人陷入放松状态,嘴巴自然就不牢靠了,然后便能传出一些内幕消息。
  但袁娘子却就此闭嘴不说了,只挥着小团扇,对方应物笑而不语。
  方应物愣了愣,忍不住说笑道:“你这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习性,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是不是又想从本官这里交换什么?”
  袁娘子忽然起身,盈盈跪倒在地,俯首道:“请方大人为奴家报仇。”
  对这个回答,方应物无比意外,疑问道:“报什么仇?”袁娘子又答道:“身世之仇!”
  方应物沉吟片刻,没去问前因后果,直接问道:“仇家是谁?”
  袁娘子忽然泪如雨下,咬牙切齿地答道:“苏州平门外的韩家。”
  方应物若有所思,他南下之前当然做过相关功课,知道这个韩家也是苏州大族,在本朝出过一位名气相当大的高官,就是左副都御使、巡抚、提督两广军务韩雍,其实就是两广总督。
  成化初年有三大患,一是北边套虏,二是腹地郧阳流民,三是广西瑶乱。其中广西瑶乱就是韩雍以文臣领军一手平定,堪称是王越式的人物,所以名气很大。
  其实应该说王越像韩雍,而不是韩雍像王越。当年先皇打算提拔一批懂武事的大臣,曾经说过“要找像韩雍的”,王越才因此得到赏识。
  不过这位韩大人虽然名气巨大,但晚节不太好,被人弹劾致仕,然后一直闲居在家。目前已经不在人世,前两年刚刚殁掉,子孙估计连孝服也还没除去。
  所以听到韩家两个字,方应物不能不慎重。但是他在南下之前,知道征税艰难,地方土豪阻力也不会小,所以就有想找田土广大的劣绅问罪,然后杀鸡骇猴的想法,韩家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良久之后,方钦差才对袁娘子道:“本官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世,如果确有冤情,韩家果有不法情事,可以尽力为你做主。”
  袁娘子站起身来,不复言笑无忌的样子,很懂事地说:“大人言重了,奴家怎敢要挟钦差?些许陈年往事不用着急细说,等到大人得了空,再听奴家啰嗦也不迟。先前奴家与那位姐妹闲聊时,恰好说到方大人你。她却道,昨晚在画舫中偷听到几个人议论方钦差,其中为首的年轻人被称为王大人。”
  王大人?方应物稍加思索,便猜出这很可能是王千户,放眼苏州城里还真没听说过第二个王大人。“他们怎么议论的?”
  “那几个人情绪不太好,喝酒喝多后,说话便很放肆。奴家那朋友虽然听得不全,但也依稀听到说把方钦差赶出去,给方钦差一个教训云云。最后,那王大人比较迟疑,后来另一人便说这算是给王公尽孝,劝王大人不用为此担心。”
  本来方应物态度很随便地听着,但听到最后这句,眼神一亮,追问道:“你确定你转述得准确?”
  进来半晌,此时的方应物最为热情,袁凤萧得意地说:“字眼可能有出入,但大意肯定是不错的。”
  方应物不禁皱眉沉思起来,以他的精明,从这只言片语中,立刻就能觉察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王公自然指的是采办太监王敬了,什么叫算是给王公尽孝?将自己从公馆里赶出去,王千户为什么要担心?
  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就是,府衙让自己搬走,其实是奉了王千户的指使。但王千户却没有从王敬那里获得许可,属于背着王敬擅自妄为。
  而府衙那边的李知府却误会了,以为王千户传达的是王敬的意思。
  王千户是一个浅薄的人,他的脑子比较简单,觉得假传干爹命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李知府可不是王千户这种头脑简单的人,而且恰恰相反,甚至还是相当的多思多虑,心中弯弯绕绕不见得比他方应物少。
  所以李知府在产生误会之后,肯定在头脑反复思量过,最后判断钦差太监王敬与他方应物正式撕破脸了,不然王敬为什么要逼宫方应物?
  凡是这样的时候,就是豪赌站队的时候,赢者通吃,败了便失去一切。权衡之下,李知府选择了破罐子破摔,下了决心去抱太监大腿。
  这情况看似不可思议,但官场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不可思议事情的背后都有内在的原因。
  大道三千,反正另一条路没希望了,借着王敬出人头地未尝不可。无论如何,王公公也是在天子面前能直接说上话的人,至少就目前来看,王敬比方应物硬得多。
  但很可惜,李知府弄错了一件事,千户王臣的所作所为并非是采办太监王敬的授意……别说李知府,就是方应物自己也没想到王千户是瞒着王敬行事的。
  见方应物许久不说话,袁娘子主动问道:“这个消息,可否解大人燃眉之急?”
  方应物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第五百二十七章 偷鸡不成
  袁凤萧对方应物出主意道:“由这只言片语可以看出,那位王大人是不想叫他口中的王公知道。既然如此,只要方大人你对王公解释一番,自然真相大白,问题便迎刃而解。”
  方应物哈哈一笑,“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自作聪明!本官要如何做,不用你来教。”
  袁凤萧自从与方应物相识以来,得到的最多的评价就是“自作聪明”四个字,这次极不服气,反问道:“若不如此,方大人你还能怎么办?”
  “无论本官如何办,你这个主意必定行不通!”方应物一口否定了袁娘子的意见,“你知不知道?大凡在宫中越卑躬屈膝的太监,到了宫外越讲究脸面,甚至比官员还敏感。如果真照你说的去做,那王太监肯定是将错就错,将此事认下来,然后在私下里再把胆大妄为的王千户收拾一顿。总而言之,在外人面前认下这个错是不可能的,哪有什么你臆想的真相大白?”
  随后方应物将方应石叫来,耳语几句,吩咐道:“你这就去办。”
  等方应石离开,方应物又转向袁娘子,“本官的事情到此为止,现在可以详细说说你的身世了罢?”
  袁凤萧泪珠子又往下掉,“奴家原本是苏州人氏,家中有几亩薄田。这些田地正好夹在那韩家田地当中,故而韩家一直想占有我袁家的土地,但家父始终不肯投卖。在奴家十岁时,韩家串通当时知县,陷害家父入狱亡故,然后伪造地契,吞占了我家土地。而奴家则被卖与人贩,一直流落到了杭州,但多年来不敢回乡,近来听说方大人做了钦差,正在苏州府……”
  方应物闻言叹道:“原来你也是个苦命人,你当初一直想嫁给官宦,莫非也存了报仇心思?若有机会,本官自当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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