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370/513页


  人群听到这话,感到钦差大老爷真打算要为民做主了,顿时响起了贯彻云霄的欢呼。
  方应物借着欢呼声又道:“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围聚在此,皆因你不作为而起!你不配做这个知府!”
  李知府大怒道:“本官乃朝廷命官,配与不配,也不是你一言而决的!”
  人群中忽然有几十人(貌似都是从公馆街上来的)齐声呼喊道:“狗官无能,罢官!罢官!”
  方应物指着李知府继续斥责道:“你听听民众的呼声,险些酿成变乱尚不知自省,真不知耻也!难道他们聚集在这里,都是看你狡辩来的么!本官宣布,为了宣扬朝廷恩德、安抚苏州百姓、挽回江南民心、避免酿成变乱,将你这不称职的知府停职待勘!然后上奏朝廷请求处置。等另有旨意时,再做处分!”
  李知府双目要喷火,厉声喝道:“你敢!”
  方应物毫不犹豫的驳斥道:“本官凭借人心与正气,代天而行有何不敢?请你即刻离开府衙,暂居驿馆!”
  然后又对旗牌官道:“差拨军士四人,立刻将李大人送到枫桥驿暂住,不得有误!”
  当即有军士四人排众而出,挟起了李知府,大步离开府衙。临行前,李知府对着方应物叫道:“本官睁眼看着,你如何去找王太监为民做主!”
  府衙大门内外登时鸦雀无声,谁也没想到,这方钦差竟然强势如斯,仿佛浑身气势强盛得令人不敢逼视!
  外行人只觉得方应物形象高大威猛,简直与戏文里的钦差大臣一模一样,手里只差一柄尚方宝剑了。甚至心里开始分析起来,如果方钦差手里有尚方宝剑,会不会真来个先斩后奏。
  但内行人都快被吓傻了,四品知府乃是最高等级亲民官,在官僚体系中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结果堂堂一个知府说停职就停职,说赶走就赶走,方应物就不怕后果么?这可是连巡抚也需要三思而后行、不敢擅自采用的行动!
  不过,用避免民变为借口,理论上似乎确实也是可行。从太祖高皇帝时候,治国思想最重稳定,朝廷对于民变之类的事故还是相当敏感的,钦差大臣为了稳定地方局势做出点出格事情一般都会被优容。
  但这里面有点事说不清啊,难道这次民众举事,不是从根源上由采办太监引发,然后再由方应物直接挑起来的么?怎么移花接木,在一片眼花缭乱中将责任赖到了知府头上?
  不过这情况真的说不清,就算告到朝廷也很难让人相信。从来只听说过有些在府县里根深蒂固的地方官,不惜挟持民意叫板钦差大臣的;真没听说过有人生地不熟的钦差大臣能鼓动民意,去反攻地方官的……
  闲话不提,却说方应物驱逐了知府后,冷冷地扫视着府衙其他官员。在场每一个人都低下头去,不敢与钦差大人对视。
  而后方钦差继续安排道:“本官只问正堂,余者不究!府衙事务不可无人,可暂由同知署理知府,通判署理同知,推官署理通判!尔等以为如何?如果不答话,那就是默许了!”
  府衙众人面面相觑,还真就默许了。他们实在没胆量与手握王命旗牌的强权对抗,只能选择屈服。
  再说每人差事提了一级,貌似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署理着署理着就变成正式了。从这个角度看,李知府还是不要回来为好,面对就地升官的诱惑,人心悄然发生了些许变化。
  快刀斩乱麻,方钦差便把府衙清理完毕,心里长出一口气。隐忍了这么久,又费尽心思,终于等到时机一举将碍事的石头踢开了。
  还是直接掌控权力的感觉好,依托别人履行差事的感觉糟透了,非常不喜欢,更别说知府之类的角色太碍手碍脚了!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自己将钱粮之事办漂亮些,让朝廷用度稍加缓解,文武百官俸禄按时足额发放,那么上上下下从道义上都得感激自己,处置知府是否正确那都是小事了。
  转过头来,面对千百双渴望的眼神,方应物非常蛊惑人心地说:“府衙无人为尔等做主,本钦差只得亲自出面了,有人敢一鼓作气,同本钦差前往姑苏驿么?”
  底下人群兴奋地振臂高呼:“愿追随钦差大老爷!”


  第五百三十八章 一步迟步步迟
  重新点燃了人群的热情后,方应物便吩咐抬轿的、打行牌的等一干手下启程,比来时还多了旗牌官以及标下军士――这种扈从架势,远看真有点像巡抚了。
  话说今天王命旗牌出现的确实突然,几乎让所有人有措手不及,这也是方应物的安排。
  当初林阿三从南京来报过信后,方应物便让林阿三不要声张,重新返回去找陈百户。命令他们官军在路上偃旗息鼓,约定了时间悄悄前来,不必惊动地方。
  一方面方应物暂时隐瞒下了敕命没有公布,另一方面护送旗牌的标下官军沿途又故意遮掩……与此同时顺手又给李知府挖了一个藐视朝廷的坑,并掀起民意沸腾。一直累积到今天,才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既然要从府衙离开,临走之前,方应物再次警告府衙剩余官员道:“有些人利令智昏,可怜可叹,但今日暂时到此为止!惟愿诸君戮力齐心为朝廷效命,不要再有无谓之念!”
  众官员刚刚从震撼中清醒过来,此时只有唯唯诺诺,心里忍不住吐槽几句:苏州城里只有你方应物号称代表朝廷,为朝廷效命就是为你效命罢!
  又回想起被方钦差霹雳手段处置掉的李知府,众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李太守豪赌两次,终究是输得底朝天了!
  他们都是几乎目睹了全过程的人,细细想来,仿佛从一开始,方钦差便故意引诱着李太守上赌桌,而李太守根本就是从头到尾地的陷入了注定要输掉的赌局!
  刚到苏州府时,方应物的表现就是一个年轻、浮躁、肤浅,几乎注定要败事的钦差大臣!在官场老手眼中,帮着这样的人做事注定讨不了好,还很容易背黑锅被处分。
  抱着这种“年轻钦差好欺负”的信念,困居地方多年的李太守最终还是没忍住搏一次的机会,想要踩着钦差大臣扬名出头。
  但谁想到,方应物如此不堪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看看眼前这位方钦差,年轻还是那么年轻,但又哪里浮躁肤浅不能成事了?
  难道从一开始,方应物便示人以弱,引诱李太守上蹿下跳,然后隐忍至今一举拿下?或许,从方应物按临苏州府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布局了,而李太守一直就没跟上过方钦差的思路!
  而在钦差太监来了后,李太守又骑虎难下,总不能在得罪了钦差大臣之后,继续得罪钦差采办太监罢?那可真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结果李太守抱着侥幸心理,立场不得不有所偏向于钦差太监,指望通过钦差太监上达天听,没想到就此滑入了深渊之中……人性的弱点谁也拦不住。
  闲话不提,却说钦差仪从便沿原路往回走,向西出胥门,重新朝着姑苏驿进发。跟在后面的,依旧是浩浩荡荡的人群。
  这消息,自然已经传到了姑苏驿中,无论采办太监王敬还是千户王臣,尽都惊呆了。谁能想到天子在这时候抽起风来,赐下了王命旗牌。
  王臣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急忙发问道:“干爹!如何是好?”王敬还是那句话;“以不变应万变,且静观其变!”
  但是王太监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似的,想来想去,却又想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情?王公公苦思冥想,但外面呼喝之声打断了他的思路,还伴随着大片大片的嘈杂声。
  方应物还是来了!王敬暗暗想道,那么自己到底出不出去?
  此时有小太监从大门处飞奔过来,“钦差方应物已经到了大门外,还有数不清的平头百姓!那方钦差发了话要进来,请公公做主!”
  他要进来?王敬挥挥手道:“那便请进!”
  此地大门由卫所军士团团围住并把守,有了王公公命令,便闪开一条通道放方应物进来。
  王敬站立不动,抬眼望去,却见数十人簇拥着一员年轻大臣走了进来,左右还有人举着王命旗牌――这叫王敬心里缩了缩,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王敬不是很担心,太监和官员是两回事,内监系统自成体系,官员的东西未必管得到太监。因而王命旗牌对天子家奴的威力很有限,只拿着王命旗牌可以节制文武官员,但却赶不走太监的。
  此地王敬是主人家,出于礼节,王公公稍稍抬了抬手算是见过礼。但方应物对王公公视而不见,只管左右顾盼。
  王敬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说话指责方应物失礼时,却听方应物大喝一声:“此地竟然如此多卫所军士,苏州卫指挥使在不在此?”
  苏州卫指挥使并没有来,只是由一名姓邓的副指挥使带队支援钦差保护采办太监。听到方应物的呼喝,又见王命旗牌摆在这里,邓副指挥哪敢怠慢,连忙上前几步,以大礼参见。
  王敬终于明白,自己感到不对劲的地方是哪里了!王命旗牌能节制文武,那么这里的官军当然是要听从拥有王命旗牌的钦差大臣之指挥,不然就是造反了!
  这批官军被请过来,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可现在摇身一变,马上就要变成方应物的人马!
  本来方应物对了对付钦差太监而调动官军,还是有点犯忌讳的,可是现在这批官军却是他王敬自己找来的,而方应物则能顺手接收!
  想到此处,王敬内伤到想吐血,早知如此还不如解散了官军,也免得眼下作茧自缚!
  王敬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义子,都是王臣的错!方才得知方应物去了府衙,他便有了遣散官军的念头,但王臣胆小如鼠建议自己继续留着官军保护!
  好罢,也不见得是王臣的错,毕竟最终还是王敬下决定的。但王敬最近已经习惯性地将过错推到干儿子身上去。
  王千户委屈得眼角一酸,这也能怪到他么?自己提出留下官军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建议么,当时也不知道方应物被赐予王命旗牌啊!
  再说若遣散了官军,没了这层保护,方应物却又故意放纵乱民冲进来怎么办?其实怎么选择都是错的!
  不过这已经是第五次了罢?王臣绝望地想道,至此彻底心如死灰,看不到任何能战胜某方姓同龄人的希望了。
  方应物没有答理王敬父子的心思,仔细打量了邓副指挥几眼,然后指着王命旗牌问道:“你认得此为何物么?”
  邓副指挥低头答道:“多年来时常在巡抚处见到,自然认得。”
  方应物又问道:“那么军心何在?”邓副指挥使再次答道:“愿以钦差大人马首是瞻!”
  就如此,方钦差简简单单地便将在场军权夺了下来,王敬公公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虽然同为钦差,虽然方应物没有提督军务差事,但手里有王命旗牌,而他王公公没有监军差遣,又哪里能在这方面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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