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382/513页


  他给唐伯虎文徵明要来两个秀才功名,而祝枝山的气运则要等到后年乡试。不知道这流行于野史中的几大才子如今得了自己助力,原本科场扑街的命运会发生怎么样的改变。
  随后又到了十二月,成化二十年即将结束,秋收征粮也进入了尾声阶段。
  根据粗略统计,除去损耗外,苏州府今年征粮实际数量大约可达二百四十万石,为五十年来之最,江南地区可达四百五十万左右。
  换句话说,督粮钦差方应物没有白白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大约能够圆满完成差事了。到了这个地步,方大钦差也渐渐放松,心思更多地用在别的地方。
  比如说在哪里过年就是一个问题,回浙江或者去南京找便宜外祖父都是不错的选择。但官身不得自主,不经朝廷允许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私下里去了是要被弹劾的。
  所以方应物考虑再三,还是息了专门去过年的念头。不如就此出发返京,早点回去交差也好,过年时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过。
  反正都是异乡为异客,在哪里过年又有什么区别?
  正当方应物难得产生了几缕文青情怀,准备仔细沉浸一下时,前面守门杂役略显慌张地扑到房屋外头,高声禀报道:“钦差老爷!外面来了许多人,总有几十个左右,吵着要见老爷!”
  又有群体性事件?平淡了将近两个月的方大钦差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焦急的喝问道:“可知彼辈为何而来?”
  门子答道:“小的没来得及问,只能看到他们跪在大门外面,神色委屈仿佛是要鸣冤的样子。”
  方应物稍加思索,按捺住了出去的念头,吩咐道:“你去对他们说,如果有冤情,可去府县衙门告状。本官并非亲民官,不便动辄亲自接状!”
  门子应声而去,可是没多久又回来了,捧着一摞状纸重新禀报道:“这回打听明白了,大门外都是附近松江、嘉兴等地的民众!他们这次联合起来找钦差老爷,要告的就是采办太监王敬,又有哪个府县衙门能管?连状子都不肯收。”
  是告王敬的?方应物明白了。如今在整个江南地区,百姓想告王敬,也只有来找自己了,同时也只有自己能占王敬的上风。
  简单翻了翻后,方应物将状子都留下,自己亲自出了大门。
  却见外面跪了一片人,甚至还有披麻戴孝的妇孺之辈,在瑟瑟寒风中不停发抖,但还在硬撑着。
  方钦差非常同情地叹口气,若非王敬祸害地方,这些人怎么会在年底天寒地冻时候,跑到苏州城来找自己告状?
  他便对着人群行了一礼,然后才开口道:“尔等冤情,本官尽都明白。先前本官王命在身,不便离开苏州府,这才放纵了太监王敬横行江南。所以尔等之遭遇,也是有本官的过错。”
  底下听到这贴心话,顿时号声遍地,连连叫道:“王敬太监祸害地方荼毒百姓,恳请钦差大老爷为我等做主,犹未晚也!”
  面对民众请命,方应物一口答应下来,“本官这就写奏章,弹劾采办太监王敬!”
  又有人叫道:“上奏到朝廷实在是远水难解近渴,我听闻,那王敬近日已经启程回京,苏州府乃必经之途。但他却畏惧大人威名,只敢从苏州绕城而过,现歇宿在城北十里处!”
  方应物仍然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也可!待本官将奏章完毕发出,然后便去与王敬会面,当面叫他悔改!”
  此后方应物又吩咐杂役道:“将厨房里大锅搬出来,就在此地煮热粥给他们吃,免得因为饥寒伤了身子。”
  三言两语解决了问题,方应物转身回到内院去,长随王英跟在左右,忍不住问道:“你今日也太好说话了罢?外面那些人说什么,你就应什么?再说你不是不打算与王太监纠缠么?怎的今天就答应了要弹劾他并会面?”
  方应物悲天悯人地指着大门外道:“看着此情此景,再看看他们将希望都寄托在我一人身上,你不觉得此时再斤斤计较个人得失,是多么无聊!”
  王英瞠目结舌:“这话你也信?”
  但他知道,方应物肯定还有什么心思,只是不肯明说罢了。便又问道:“大人你就算有王命旗牌,也奈何不了一个钦差太监。”
  方应物神秘莫测地说:“民心在我,天意在我!”王英忍不住又反问道:“这话你也信?”
  “我信,你不信,所以我是钦差大臣,你只能当长随。”方应物笑了几声,还开了一个不大不小得玩笑,这才转身进屋写奏疏去。
  却说提起过年,方应物忽地想起一桩事情。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资料里,成化末年有三次灾变,每次都造成了政局动荡。
  其中前两次时间很巧合,第一次在成化二十年正月初二,京师地区发生地震;第二次将发生在成化二十一年正月初一,也就是即将到来的新年大朝会之时,那时将在西天出现赤星白带,最后雷鸣坠地。
  连续两年正月出现异象灾变,委实令人印象深刻。到了那时候,谁敢说“天变不足畏”?
  连向来迷信的天子遇到这种灾变,都要认认真真反省,至少会消停几个月,王敬又算什么?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不劳你操心了
  话说王敬王公公当初被迫离开苏州府后,虽然沮丧但也没有彻底气馁,很快便重整旗鼓在别处大肆搜刮,到此时约摸攒够了价值三十万两的财货。
  虽然距离五十万两的目标有一定差距,但王公公真的尽力了,换任何人来都不可能比这更多。
  与目标有差距的主要缘故,还是因为被赶出苏州府,丧失了最大来源地。其次就是因为苏州府的遭遇,导致他这钦差太监威望大减,在别地遇到的阻力大了很多。
  眼看到了年底,必须要加紧时间赶路,争取在新年时候回到京城献礼。等到龙颜大悦之时,就是方应物倒霉之日,几句谗言下去,方应物在江南功绩再大,那也是白干!
  王敬没有打算从苏州城过路,而是绕着城过去的,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
  若不是苏州府正处在运河必经之路上,他连苏州府都不想进,主要原因还是苏州城里有那个令他无奈的人。
  常言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王敬这种太监,最怵的就是拼着一身剐也要拉人下马的大臣。
  方应物虽然本性不是这种人,但有这种潜力,难保不会突然抽风(根据过往经验来看抽风几率不小),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赶路不可能一天就穿过苏州府,更何况王公公队伍里还有大量“战利品”,总要在苏州府境内住宿一夜――当然如果有可能,王公公恨不得一步跨过苏州府。
  被一干告状百姓堵了公馆,方钦差有点恍然,这段时间过得太顺,险些将王敬给忘了。若不是有大批百姓来鸣冤,他险些就把王敬给放过去。
  派人去打听过,了解到王敬一行人行踪,方应物像是见到了猎物一般,开心得多吃了两碗米饭。
  本来他打算趁早离开北上回京,但既然王敬送到了嘴边,那就多留一两个月,用王敬来为他的钦差生涯画上句号。做出了功绩,再刷出点声望,堪称是完美的收官!
  方钦差当即传令标下官军集合,次日清晨亲自带队出发,去追赶王敬。
  王公公队伍略庞大,箱笼行李也多,所以走得慢。他到了浒墅关运河码头这里,催促关尹安排大批船只,又要消耗一段时间。
  “干爹你看……”王臣忽然指着远处道路上惊叫。
  王敬的目光从货物装船挪开,眺望远处,却见数十名官军簇拥着一位年轻官员出现在视野里。
  王敬顿时闪过不祥预感,他虽然从卫所调集了两百多军士护卫金银财宝,但此时并不能壮胆。
  三个月前的血泪经验让他知道,这些官军或许能挡一挡盗贼,可是在王命旗牌面前,根本靠不住。
  王敬忍不住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般问道:“他来作甚?他又能作甚?”
  王臣缩了缩脖子,不敢回答。关于方应物的问题,他一概不发表意见了,干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免得最后还要落下埋怨!
  方应物走到王敬面前,笑容可掬,“数月不见,王公公一直可好?竟如此来去匆匆乎?”
  王敬面无表情地答道:“北方水面已经开始冰冻,必须要抓紧工夫北上,尽量多走一段水程,便不在苏州耽搁了。”
  方应物便盛情邀请:“天寒地冻,出门不易,王公公何必如此辛劳!姑苏驿中已经打扫完毕,不如在此过冬,静待来年春天如何?”
  这什么意思,难道想软禁?王敬拒绝道:“谢过方大人好意,但为陛下效力,纵然道路艰险,何敢惜身?”
  “不不,王公公还是去姑苏驿住,不要辜负了本官的盛情!”方应物仿佛是有恃无恐,对左右吩咐道:“来人!送王公公上轿,不可慢待了!”
  王敬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瞧这蛮横劲头,到底谁才是横行霸道的天子家奴?
  难道正常情况下,不该是太监蛮不讲理、大臣无可奈何吗?怎的现在完全反了过来?
  若这事传回京城,他王敬简直就要成太监之耻,没见过这么丢人的钦差太监!若连比蛮横都比不过文官,还当什么太监!
  疾风知劲草,板荡显忠臣,这时候只有王臣站了出来,色厉内荏地大喝道:“谁敢动我干爹!”
  至于其他钦差太监随从,在当初大都从方钦差刀下侥幸保命,眼下早被吓破了胆不敢上前。而王敬调来护卫财货的军士,在形势不明时只会保持中立。
  旗牌官陈百户冲上前去,用刀背直接放倒王臣。方应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按住了王敬,沉声道:“小的恭送王公上轿!”
  王敬脑袋都要炸开,他快被气疯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好的不灵坏的灵,这方应物还真就抽风了!
  就是最楞的大臣,也没这么干事的!胆敢软禁太监……亏他想得出来!
  方应物扫了几眼,淡淡地对太监随从道:“姑苏驿没有那么多房间,为之奈何?”
  一干只知道趋利避害的无赖泼皮顿时如鸟兽散去,能跟随太监搜刮民财的人,能有什么好货色?指望他们为王公公效死,那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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