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第2/343页


  义塾基本是不收学费的,全靠镇上大户人家的资助,属于公益性质。即便如此,徐元佐和弟弟去镇上义塾上学,母亲还得给人浆洗衣服,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以此才能在购置笔墨纸张的情况下不至于太过影响生活水平。
  不过要想让那个五十岁的老生员开讲经义――银子总是少不了的。
  不得不说,夫子很敬业。
  他拿了徐母的节礼之后,果然对徐元佐一改往日的放任和无视,将《论语》上的话翻译成人话――唔,明朝人的话,努力想让徐元佐了解圣人到底说了什么,想了什么。
  与此同时,徐元佐也尝到了以前没有尝过的滋味:戒尺。
  啪地一声,手上就是一道红印。
  这也是花钱买的。
  若是不给钱,夫子才懒得费那个力气呢。
  可惜徐元佐实在没有读书的天赋,让夫子满怀挫败,以至于每次考校功课,最终只有一句话:“滚出去!”
  “今日夫子问座下众弟子:尔等读书有年,《论语》之中最应乎心者,可试言一二。”
  门缝里钻进一个头大身子小的男孩,还梳着总角,脸上一样带着肥肉,细看之下与徐元佐还有几分相似。他年纪不大,口才却好,尤其把夫子的口吻学得极像。
  这正是小徐元佐三岁的亲弟弟,徐良佐。
  徐元佐将头再次埋进了枕头里,深深叹了口气。
  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在座诸同学纷纷说:吾道以一贯之、学而不思则罔、有朋自远方……”徐良佐摇头晃脑,像是背书,又像说书。
  “你哥怎么说的?”徐姐姐打断幼弟的卖弄,直接问道。
  “我哥说……”徐良佐捂住嘴,好不容易才忍住狂笑的冲动,顺了口气道:“我哥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夫子当时就怒了,朝他吼道:滚出去!”
  “闭嘴!”徐元佐终于忍不住怒道。
  徐良佐尽显熊孩子本色,哈哈大笑,抚手顿足,直到下面传来母亲的怒喝:“闹腾什么呢!要拆房子啊!”
  徐姐姐斜眼看了徐元佐一眼,道:“就会屋里横。圣人说了那么多话,你就记住了吃!”
  徐元佐无语。
  在自己这个灵魂没有入住之前,这副大脑的确没什么东西。
  旧・徐元佐同学几乎没用过脑子啊!
  新・徐元佐深吸一口气,道:“既然是圣人所说,贤人所录,流传千百世直至今日,自然有微言大义蕴藏其中。凭什么这句话说出来就是丢人现眼?真要丢人现眼,孔夫子说它干嘛呀!”
  姐姐弟弟同时愣住了。
  姐姐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大弟弟竟然能说了这么大串话不打结!
  这还是以前那个木讷不会说话的徐元佐么?
  徐良佐却是惊讶哥哥说得全无破绽!
  《论语》既然是圣教经典,自然字字玑珠。同样是孔圣人的话,又如何分出三六九等呢?难道“克己复礼为仁”,“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不仁了?
  徐元佐见镇住了姐姐弟弟,心中一口恶气方才平复了些,撑起身子,忍痛侧卧,道:“我若是真只惦记着吃,就背那段‘七不食’了!”
  姐姐没读过书,并不知道“七不食”的典故,微微有些羞愧。徐良佐倒是知道,可是被哥哥挫了锋芒,只敢低声喃喃:“那么大段,你背得下来么?”
  “嗯哼!”徐元佐竖眉怒视。
  徐良佐终究还是吃亏在年龄上,悻悻然逃去了。


第002章 我要退学
  母亲教训儿子是下不了狠手的。
  徐元佐上了药之后,晚饭时候就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只是得控着腰,拖着腿,看上去有些滑稽。
  母亲已经炒好了菜,姐姐正将饭菜上桌。
  借着外面暗淡天光,徐元佐还是看到了的母亲鬓角的白发,以及额头晶莹的汗珠。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熟悉,却带着生分;明明心中有所抗拒,却又格外亲近。
  徐元佐觉得自己恐怕要精神分裂了。
  “还杵着干嘛!坐下吃饭!”母亲余怒未消,冲徐元佐喊道。
  徐良佐已经坐上了自己的位子,朝哥哥投以幸灾乐祸的笑容。
  徐元佐一步步挨了过去,咬着牙坐了下去,谢天谢地,比预想的剧痛要稍好些。
  晚餐只有一碗糙米,青菜和鱼倒是很新鲜。
  青菜是屋后空地自家种的,鱼是下午才打的。
  江南水乡,推门见河,就是这点便利。
  “吃完饭随我去给夫子赔不是。”徐母吃了一半,终于忍不住道。
  徐元佐默不吭声,徐良佐却对哥哥挤眉弄眼,一副讨打样。
  “听到没!”徐母怒了。
  “娘,食不言……”徐元佐见母亲发怒,作势要用筷子打他,连忙朝后仰道:“好好好,您说什么都好。就是吃饭别生气,胃疼。”
  徐母哭笑不得,又想起丈夫甩了袖子就出去小一年,心头苦恼,道:“书没读出来,却学得这般轻浮。”
  徐元佐心中喊冤,嘴里却没再说话。四百五十年的代沟,轻浮轻佻与幽默风趣的尺度实在有些难以掌握。
  这时候还是少说少错,最好不说。
  徐元佐刚耽误了一下,那盘青菜已经被姐姐弟弟吃得差不多了。虽然青菜里带着苦味――主要是食盐的成色不好,但是吃鱼更遭罪。在这个环境里,鱼廉价得几乎白送,两三斤的大鱼不过一二分银子,碰上勤快些的孩子自己就下河摸鱼了。
  照理说,新鲜的野生河鱼清蒸是极鲜美的。可惜用来烹饪除去鱼腥的姜、酒却都比鱼还贵。
  光是两根葱,少许盐,丁点酱,这鱼的味道不说也罢。
  只吃了两筷子,徐元佐就彻底没兴趣了,勉力将米饭吃完,算是完成了任务。家里人都以为徐元佐刚受了罚,没胃口吃饭,所以也没人劝他。
  各自闷声吃完晚饭,外面天还没有黑头,徐家姐姐去后门的河里洗碗筷,徐母叫上两个儿子,咬牙拎了一篮鸡蛋,大约四五个,就要往外走。
  “娘,我想了想,还是不去了。”徐元佐看了一眼篮子里的鸡蛋,一步都挪不开。
  家里能吃鸡蛋的只有自己和弟弟,父亲在家时间不长,一般也就洗尘和饯行的时候打两个蛋。
  徐母眼睛顿时就瞪圆了。
  “娘,我不去了。”徐元佐道:“家里供两个读书人太辛苦,就让阿牛读吧。”
  阿牛是徐良佐的乳名,已经好久不被人叫了,他听哥哥这般叫他,刚腾起的一丝感动便消灭得无影无踪了。
  “反正哥哥也不是读书的料。”徐良佐报复道。
  徐元佐用体重将弟弟挤开,对母亲道:“娘,儿子今天是被打开窍了,深感自己过去脑筋没用对地方,打算换条思路再试试。不过这日子不等人,儿子也不能在塾中死熬,索性先将学业停一停,等弟弟考出了生员,我再回头读书进学。”
  徐母提着篮子的手臂缓缓放直,这蓝鸡蛋的确分量不轻。
  徐元佐接管了近乎九成新的大脑之后,赫然发现生长在嘉靖隆庆年间的“读书人”,水平远远不如他一个四百五十年后的未来人。
  再评估一下自己的古文水平以及对经传元典的熟悉程度,徐元佐相信要是在北方山区,混个生员大约可行,但在江南文章之地,恐怕就是地狱级别的难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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