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药天香》第60/147页
外头天已经黑了。屋子里上了灯。借了明亮的灯火,绣春四下打量了这间书房。有些禊赏堂的感觉。博古架的边上,也悬了把宝剑。看起来低调而整洁。
等待的功夫,绣春到了书架前,想找本书看。上头的书,排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正合他的习惯。她最后看中了一本,记住了它所在的位置,抽了出来后,视线无意落到了边上的一个影青蕉叶纹饰落地大瓶里。
这种大瓶,口阔四方,摆在书房里,通常用于插放字画卷轴之类的物件。此刻,这个瓶里也斜斜插了几幅卷轴,有一张卷得松开了些,露出了一角,瞧着像是一幅画。
萧琅工于书画,绣春自然知道。他前次写的那个寿字,虽然当时在祖父面前,她口头嫌弃,心里却也承认,确实是好。这幅画轴,想来便是他画的。
绣春盯着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眼门口方向,见静悄悄无人,终于伸手过去,抽了出来。
干这事,她有一种窥人隐私般的心虚感。略微有些紧张。
她摊开画轴,只看一眼,顿时便定住了眼。
画里是个绿衫黄裙的眼熟少女,正作侧身回眸状,双眼若水,一点朱唇,神态似笑非笑,栩栩如生,端的是意态风流,跃然纸上。边上题了一句:笑,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这不是自己在祖父寿宴那晚的装扮吗……
她的心怦地一跳。呆呆地看了片刻,又抽出了另副。打开,也是肖像。上头画的女子脸模,同样肖似自己。只不过变成了拈花而笑,神态娇憨纯真。再抽出一张,还是自己。看完全部,统统都是她。或喜或嗔,各种神态,各种情境。甚至有一副,还是她对镜画眉的样子……
他……他不是忙得像条狗吗!竟然还有闲情干出这种事!
这算不算是在拿自己意淫?
绣春心怦怦跳个不停,脸都已经红了。
~~
前头的萧琅,现在还浑然不知书房里发生了什么,正在与刚刚赶到灵州的裴度议事。
他到灵州,前后不过十年,裴度从年轻时起,随其父亲裴老将军,前后在此却已经驻守了几十年。所以很多事情,萧琅对他颇是倚重。
议完了事,裴度神色放松了下来,起身正要告退,萧琅叫住了他,开口径直问道:“裴大人,裴皞回京的时候,是不是你让他传了我旧病复发的消息?”
裴度噫了声,“那个金药堂的女娃子已经来了?”
言下之意,就是承认了。
萧琅摇了摇头,“你假传消息,先就不妥。再把她这样骗来,更是不该。”
“殿下!”裴度毫不在意地道,“这有什么不该?你喜欢她喜欢得紧。既然看中了,弄过来就是。哪里那么多的该不该妥不妥!”
萧琅有些啼笑皆非地望着他,“裴大人,我何时跟你说过我喜欢她了?”
裴度看他一眼,脸上忽然露出一种促狭般的神情,压低声道:“殿下,有回我听叶悟说,你大约看中了这女娃。既然看中了,我索性就代你把她给弄过来。你在这里有她照料着,我就放心了。”
萧琅一怔。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绪何时竟被下属这样窥破。顿时有些尴尬。
“殿下,她如今人也来了,你想怎么样,还不是你说了算!”
萧琅苦笑了下,略微摇头。
裴度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向来英明果断的魏王殿下,遇到这个陈家女娃儿的事,就变得这么磨磨唧唧,毫无男子汉的气概。此刻见他还是这反应,心里便挠痒痒般地难过,恨不得拿根绳子把这俩人绑在一块儿才舒服。
“我也早吩咐过那个姓吴的军医了。等陈家女娃儿一来,他就不用来了!殿下你自己看着办吧,别在小娘儿们面前堕了咱们男人威风就行!”
裴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头自去了。
萧琅独自又坐了片刻,最后,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膝。
要是记得没错,晚上是要上药的。吴军医若真的照了裴度的吩咐不来了,那就是她来代替?
一阵奇异的感觉,从他的小腹处油然而生,迅速传遍了全身。
他站了起来,飞快往后头去。到了书房外,见里头灯亮着,问了下人,被告知她真的就在里头,生怕她久等了,几步并作一步地到了门前,推开了门。
~~
绣春手上正拿着画了自己对镜描眉的那副画,歪着脑袋盯着在看时,忽听门被推开的声音,一抬眼,见萧琅竟迈步而入了,宛如做了坏事被人当场抓到一般,手一抖,手中的画便啪地一下,掉在了她的脚下。
萧琅见她手上掉了样东西,望了过去。顿时也愣住了。
这几轴画,都是他先前有空时,陆陆续续所作的。除了那张绿衣回眸图是照了寿筵那晚上所绘外,余下的,都是凭了自己想象而画的。因书房里他的东西,进来洒扫的下人不敢随意翻动,所以画完后,也就插在了瓶中。方才一时忘了这事儿,直到此刻推门而入,正撞见了这一幕,这才想了起来。
女子对镜画眉,原本就是件私密的闺阁之事。自己凭空想象画了不说,现在还这样被对方给撞破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脸都是一阵阵地发烧,直直僵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说不出的尴尬和窘迫。
☆、第 59 章
绣春恨自己手贱,怎么就忍不住去翻人家的隐私,结果就把自己给绕了进去。这下好了,该怎么出来都不知道。至于僵在她对面的魏王殿下,更是羞悔难当,倒不是后悔画了那些画,而是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粗心,见不得人的东西,就该藏藏好才对。这样被她一头撞破了,可怎么办才好?
终究久经沙场。他定了定心神,眼睛盯着还掉在她脚前的那副美女画眉图,讪讪地道:“这是我空闲之时,照着画谱临摹而作的……”
这神来一语,也挽救了绣春。她嗯哼了声,顺势便弯腰下去拣起了画,一边飞快卷回去,一边一本正经地道:“临得不错。殿下果然妙笔丹青。”说完,若无其事地插了回去。
僵掉的空气,随了这两人心照不宣地各找台阶下,总算又活了回来。只脸还是各自有些发红。萧琅搓了搓手,正想着该怎么再继续下去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下人过来了,开口问:“殿下,可否这会儿就更衣?”
萧琅忙道:“对,对,就这会儿。”一边说,一边急忙转身,拔脚就走。
人去了一个,那种难言的窘状顿时便也消了。绣春略咬了下唇,瞟了眼那堆美女图,想象他作画时的样子,心里忽然便涌出了一丝想要发笑的念头,极力忍住了。也不敢再四下乱动,只正襟危坐地等着。
过了一刻多钟,等萧琅换了衣裳回来时,绣春脸上的红晕早已经消退,他看起来也比较正常了。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与从前差不多。魏王殿下半坐半卧,绣春坐他榻侧的一张矮墩子上。但是与从前又有些不同。殿下两手空空,没拿什么道具。她低头工作时,他的视线从那双在他腿上灵巧活动的手上渐渐转到了她的脸,定定地望着,再也没挪开过。
她几次抬眼,发现他都在看自己。被自己察觉后,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躲开。目光沉静,又带了几分叫人沉醉般的温柔。不知道怎么回事,渐渐竟然开始心慌气短了起来。
四下里静悄悄的,彼此的呼吸声似乎也清晰可闻起来。
她的手心开始发潮,发热,手腕也开始僵硬,动作变得机械起来。两颊之上,刚刚才消下去的红晕隐隐又浮了上来。
仿佛受了蛊惑,萧琅一直凝视着面前的她。
这会儿的她,脸蛋红红的,垂着眼睛,睫毛偶尔扑扇两下,显得这样的温婉可爱。
本来以为,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可以与她靠得这么近了。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的,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这不就是他所想的吗?
“绣春。”
他情不自禁地开口了。
绣春停了手中的动作,抬眼望着他。
她的一双小手,就这样轻柔地停在了他膝上,像两只洁白而乖巧的白鸽,与他肌肤相贴,他清晰地感受着来自于她手心的温热与柔软。忽觉勇气倍增。
“你方才看到的那些画,其实不是临摹的。是我照着你的样子画出来的。你喜欢吗?”
他凝视着她,柔声问道。
~~
绣春没想到他忽然竟又主动提这件事。而且这样直白。
或许真实,永远比遮遮掩掩更具撼动人心的力量。
倘若方才,她还觉得又窘又好笑的话,这一刻,心底忽然竟就有些软了下去。
他把她画得这么美,或写意,或工笔。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过,她在他眼里,竟能如此千姿百媚。乍见到画中人时,连她,在那一瞬间,竟也有呼吸被她美丽夺走的窒息之感。
她怎么会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