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赢家:一个职业炒手的炒股笔记》第2/34页


  两杯下肚,父亲的脸颊被酒精燃烧得像一片彩霞,郑重其事地问他:“你知道吗,这几年,我对你憋了一肚子的话?”
  曾经海摇摇头。
  父亲说:“你呀,一生下来,外婆见头顶两个漩,就说这小囝脾气倔。真的倔。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只给自己选一条路走,不碰几个钉子不回头,劝也没用,叫人弄不明白到底是脾气倔,还是过份的自尊。我说得对不对?”
  曾经海点了点头。
  一个好开端。父亲高兴地举起酒杯来扬了扬:“来,我们爷俩干了这一杯,先祝贺你前程无限!”
  曾经海机械地扬了扬杯子,应付般地跟着喝干了。
  “不说你这脾气到底是好是丑,”曾宏发放低了声音,“我想说的是,进了社会,尤其是行政机关,就像红军走进沼泽地,随时都会陷进泥潭里,遭受没顶之灾的危险。这道理,我想你也应该琢磨到了一些。可说真的,这几年,还没有让你真正体会到这片烂泥潭到底有多深。……别怕,我这一辈子虽说不上成功,可对这块沼泽地也算摸透了,知道平坦的路铺在哪儿。”
  儿子微微一笑。
  当父亲的很敏感:“怎么啦?你听我说过了吧?”
  曾经海本想点头,可马上又摇了头。他想,今天情况特别,不该扫父亲的兴,说不定老爸借助酒力,会说出一点新的见解来,让我受用无穷。于是装作很有兴致的样子说:“没有没有,你说你说!”
  父亲兴致来了,说:“这条路,就是两个字:乖巧。”
  曾经海不住又要笑了:老爸今天炒的还是这一碗冷饭。这一套为人处世之道,当今三岁小儿都是懂的。无非是在权势面前耍花巧,如何讨领导的欢喜。比如在单位里,盘踞在你头顶的所有领导,小组长,室主任,科长,处长,局长,或者经理,总经理,包括这些长、这些经理的助理、秘书、老婆儿子,都是你的衣食父母,你抬手动脚,都要学会看他们的脸色,他们说今天冷,哪管满头冒汗,你也得马上生炉子;他们说天气热,哪怕穿着老棉袄,也该赶紧送扇子!……如此这般,一开头就要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也就是说,刚刚报到的这三年里,你就当作三年小媳妇,有一个二十四小时都用严厉目光盯着你的恶婆婆!特别要学会忍,还要学会熬,手脚勤快一点、嘴巴甜一点、对人谦让一点、碰到好处吃亏多一点、说话声气小一点、走路脚步轻一点……反正,开头的好印象,就像往银行里存钱,给你的利息必定会比普通人高出十倍二十倍,足够你亨用几辈子!提升,加薪,分房子,出国考察,都会优先考虑你,那才算没有白活一世呢,为了这,你得对自己委屈一点……说真的,对这一套,谁都反感,谁都鄙视,当众嘲笑它,可背地里,谁都想成为这方面的行家,悄悄地琢磨着,既达到目的,可又不让人知道在耍这种手腕,以免丢失身份。过去虽然没有点明,但从骨子里说,曾经海就是为了这,才不愿到这些单位里去的;到了那个独资企业里,也是因为比料想的还难以忍受,才逼他回来端这只饭碗的!唉,看得都引不起激动了,居然当作金玉良言来馈赠,真是!……
  为了不让大不共恭的神态流露出来,曾经海拼命往嘴里塞着菜。
  “你在听吗?啊?”父亲发现儿子心不在焉,忍不住停下来,盯着他看了一阵,不无失望地说,“好吧,千句并做一句说,若要好,大做小。好鱼游于海底!懂不懂?啊?”
  曾经海耳目一新,停住咀嚼,抬起了头:这不是叫人想到《海底世界》的警句吗?啊,老头子这一盆炒冷饭里,还真有值得品味的东西!当年我真的不懂事,只看热闹,没有看门道,丝毫没有体会到这部科教片编导的良苦用心!
  父亲见他认真起来,便加重了语气,而且希望当母亲的也来开导开导儿子,说道:“这些生活经验,是我跟你妈活一辈子积累起来的!对不对啊,老太婆?”
  老伴正在闷吃昨晚剩下的小半碗肉丝炒茭白,见丈夫问她,却不开口,只是习惯性地朝父亲右侧那个空位子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永远空着的座位。曾经海的姐姐还没有出嫁,他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就做出规矩:这个位子,家里的人是不能随便坐的。据说这上“上座”,是专留给贵宾的。他奶奶说,每年清明、冬至、除夕祭祖宗的时候,曾家最老的祖宗就是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平时则虚位期待着贵宾上门来。这位贵宾是什么模样呢?他奶奶说她看见过,他母亲也说看见过,不过两人所见的不一样,他奶奶见的那个头戴礼帽,穿长袍马褂;他母亲见到的那个,穿的似乎是中山装,也似乎是西装。她们所见的不是同一个贵宾,可都是一瞬间的事。曾经海,包括他姐姐曾经霖,长到这么大,都只有听他们说的份儿,“看到”,连“一瞬间”也没有。只记得,父亲厂里的支部书记来,就是坐在这把交椅上的;他母亲公司里的工会主席,也是坐这把交椅的,退休以后里委会主任上门来,也是坐这里的。至于宴请客人,客人不光临的话,那绝对是让它空着的。要是曾经海或者曾家的小辈,如外甥他们问起,听到的回答都是这样的:“会来的,一定会来的!”这一刻,跟着这一眼,他母亲只是语重心长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们一家都指望着你了。”
  确实与以往不一样,听到从母亲口里吐出的这一声老掉牙的话,曾经海的心弦,竟破例地一阵紧。他明白,从此以后,他真的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任着性子干了,不能不忍辱负重,实践自己和同龄人正公开鄙视着、嘲笑着,却悄悄在模仿着的那一套了。也就是说,从此他要改一改从娘肚子带来的那股子犟脾气,乖乖巧巧的,成为当众嘲弄、暗地里却在身体力行的“两面人”了!
  曾经海想象不出游在海底的那一类“好鱼”是何等模样,但他已经能够猜度得到,而且身上感觉到了沉重,就像承载着千万吨重量的海水那样。
  他真想再去看看《海底世界》。
  《海底世界》没有看到,他却连着做了几个晚上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条游动都十分艰难的鱼,大鳍小鳍,都给粘稠的胶水粘住了似的,划不动;那张永远空着等待贵宾光临的空椅子,却像一片羽毛飘在他头上,那样轻,那样难以捉摸。醒过来了,怎么回忆,也没有弄明白那位贵宾,不管是戴礼帽、穿马褂的,还是中山装什么的,是不是光临了。
  他就怀着这种沉重感,走上了新岗位。
  “好鱼游于海底”!每见一位领导,每接触一位同事,每接受一份差使,他立即想这句警言。同时以一种竞争的本能,多长了一个心眼,观察同事是不是也在这样做,是否会成为自己的对手,并怎样制伏这些对手。
  他的目光很快被一个叫“扁头阿棒”的同龄人胶住了。
  这个“扁头阿棒”姓边,名奉荣,“扁头阿棒”是他的外号。此人脑袋扁平,双耳招风,头颈细长,真可谓其貌不扬,不显山露水的,与曾经海一起进的“山门”。可不多久,此君的口碑却大大地超过了曾经海,据说有可能提升他当办公室的负责人助理。曾经海有点沉不住气了,心想,你“扁头阿棒”算什么呢?看看那德性。每逢学习重要文件,总是紧接着领导表态发言,都是坚决支持,积极贯彻;他好像牢记着领导的值班表,领导值班那一天,他总是第一个出现在单位里,不光打扫自己办公室,连左邻右舍的门前都扫到了。如果五个人在一起谈天,领导又不在场,旁人难免该笑就笑,该咒就咒,该嘲就嘲,该骂就骂,只有他,大家笑的时候也跟着笑,人家咒的时候就跟着摇头,摇得像是一阵无以言传的叹息,叹世道的不公,也像是对当事者的不以为然,但是始终不开口,旁人自然也注意有他在场。最神的是他那双眼睛,忙着在周围的人们眉眼上轮番打转,其速度之快,超出常人能力之上,据说,在一二十名高朋座上,一秒钟之内,他能够在所有人的眉眼上滚动一次。仿佛他的欢乐,他的叹息,就是周围人的情绪在他脸上的综合反应,蓄意将自己真实的态度掩盖起来。要是非要他开口的时候,他一定能使从皆大欢喜,当家人满意,旁人也舒服。领导找他办事,总是连声是是是,每一声“是”里所包含的谦恭,都好像弯了一次腰,鞠了一个躬。
  按照父亲的教导,曾经海真的打算痛改前非了。诚挚而谦卑地要把这个阿棒作为老师,学到他的长处,然后击败他,攫取助理之类的职位。曾经海真不愧是有备而来的,活得真像一条游在深水底下的鱼,比谁都小心谦让,见谁都恭敬,尤其是一双手脚,阿棒在他跟前,简直变成了懒汉。每逢节假日值班,只要谁向他开一声口请他代替一回,总是有求必应的。久而久之,他都变成值班专业户了。要是碰到集体活动,人家围着搓麻将或打扑克,对此并无多大兴趣的他,总是站在一边观战,或者看看电视之类的,于是,他自然成了听差。这个喊一声:“小曾,给我买一包烟”。那个差他:“经海,我们肚子饿啦,有什么吃的吗?”于是,他不是出外采购,就是下厨去烧点心,并且一一送到他们手上。垫上自己的钱,给忘了,也算了。有时候,只要谁说一句:嗨,这时候有一瓶冰镇啤酒该多惬意!如果“扁头阿棒”在场,发现这种明打明地请求帮忙总是装聋作哑,可是只要有他曾经海在场,不出一刻钟,冰镇啤酒便会在大伙面前丝丝丝地冒气泡了。他于是成了无可争议的“大好人”。可是不知道是因为父亲的精神没有真正领会,还是《海底世界》没有重新看一遍,作一番透彻的研究,解除了对人的戒备,曾经海见大家嬉笑怒骂得很开心的时候,居然会不知不觉间凑上几句,跟大伙一起嘲弄这个世道,用词往往比谁都尖刻,直到发现“扁头阿棒”只笑不说,才突然明白自己已经“失分”了。他急忙改口,以挽回影响,可是,到了另一个场合,总又被旁人那种肆无忌惮的调侃、挖苦、指谪的气氛卷裹着走。而且,好几次因为言辞的激烈,使他从附和者变成了主要角色,直到再次发现“扁头阿棒”只笑不说的当口,才说上几句补救性的话。可惜,这时候,无论是立意还是感情色彩,总远远不如先前嘲弄、挖苦那般强烈、生动而又深刻了。于是乎有了名气,他成了机关中最坦诚、最无矫饰的一副“尖牙利齿”式的唇舌。
  开头他还不知道自己“失”掉的“分”有多少,直到听见“扁头阿棒”“领了先”,才发现自己有悖于父辈的期望了。他依然想采取挽救的措施,可一时间又找不到有效办法,只好向父亲讨教。
  “好鱼游于海底。我是照你的话做的。可是'扁头阿棒'算什么呀!他做的全是浮在面上的东西!”曾经海用鄙薄的口吻,将这位对手介绍了一下,“你知道,我就是讨厌这些,才想到三资企业去的!”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到处一样!”父亲依旧是看破了一切的神态,“所以,我要你学的,正是这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本事!你呀你,为什么这样没出息,连这种诀窃也要我手把手教啊!你……算了!”
  父亲这种失望之极的样子,使他气得扭转了屁股拔脚就走。他想,好好好,你们既然欢喜这一套,我不做出个好样子来不再提这一壶!
  从此他暗地里开始“卧薪尝胆”。主任给他派任务的时候,他也像“扁头阿棒”那样连声是是是。看到大家在一起发牢骚骂天骂地骂爹娘,自知学不到“扁头阿棒”那套修养的他,就只好溜之乎也。给人办事也不那么召之即来了。时间一久,人们发现他的变化,也都摸透了他的为人,冲着他嬉笑怒骂都来了,而且都是当面开销:“哦,经海,搭啥豆腐架子呀?来来来,帮我把这一车子材料运到淮海西路去!”“嗨,你故意躲着我们干吗?眼睛转向上头,可也不能转得这样快的啊!快,帮我去买三包打印纸!我们等着用呢!”碍于情面,他不能不做,先是应付,但敷衍到底投不进感情的,而且和对付领导的态度一比较,同事们开始从不满到背后直接嘲笑攻击了:“他妈的,这小子沽名钓誉倒是有一套的嘛,博得一个好名声,就远远躲开我们啦?门槛也太精了!”
  这种话传到曾经海耳朵,自然苦闷,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弄成这样。那天,他被小高“教训”了一顿才明白了一些道理。在机关,他是游在海底的一条小鱼,在基层单位,他可是领导。那天接到上面转来的一封群众来信,说他们那儿的老年活动室给人挪作仓库了,几百名退休老人没有地方可以打发时间。这是建立文明城市的一项重要内容,涉及机关政绩的紧要关头,领导作了批示,要他下去处理。经了解,情况属实,他便要求办事员小高,在一个星期内收回老年活动室,迎接市领导的检查。可一个星期过去了,什么进展也没有。原来,小高阳奉阴违,特地选在这时间请了病假。病,也不是大病,据说是痔疮,打算住在医院开刀。这分明是趁机溜号嘛,不支持他,才会在这时候采取这一招,名正言顺,蓄意让他在领导面前出丑!
  他痛苦到了极点。那晚正和都茗约会,见到她时,他都差一点哭出来了。她比他看得透,说你平时一定没有好好尊重这个小高。当了头,对于上级,是一条游在海底的好鱼;对于下级,照样应该拍马屁,赔小心,这才能真正成为一条游在水底的好鱼,碰到关键时刻,才没有人来拆你的台。
  曾经海明白了,决定上下一起努力。关键当然是上面这一头。
  那天,主任交给他一个任务。他将材料接了过来,对上头的意图咀嚼了又咀嚼。他有这份自信,这份差使一定会获得主任的表扬,同事们称道的。事情是要求在半个月内,在他们里委会管辖的地段,建立起二十多只垃圾库房。三分之二,是在原来设置垃圾箱的地方扩建;三分之一,要他在居民区选择,请里委会协办。难度是早就料到的,家家都要倒垃圾,可家家都不愿意垃圾箱搁到家门口来。这一类矛盾历来层出不穷。为此,凡是新建的房子在分配或出售之前,最重要的事是先把垃圾箱定好位,并建造完成。可这一回偏是在旧居民区择地新建的。上头一片好心,事先采取了种种预防措施,可还是把事情搞糟了。当砖头水泥运到打算速战速决地建造的时候,附近居民们倾巢而出,强行阻止。他也被居民围住了。砖头给砸了,水泥给倒了,他被作为谋求私利、不顾民意、独断专行的象征,非要把他扭送到市里去说理不可。居民们这样不讲理,他的倔劲又控制不住了,恶狠狠地说:这是政府的决定,谁都应该执行上级的指示!说罢便扬长而去。居民们见他来蛮的,便派了代表找他的领导去了,而且找的偏不是他的顶头上司,而是一步登天,上访到了市里。说这是他们机关串通里委强占空地造房子,然后租出去,为小集体谋利!这一招很凶。成命,自然收回了。他们机关的头头被市主管部门找去吃了一顿排头,这位当家人回来自然给主任吃排头;主任,原该找曾经海去吃排头的,可他回来以后却召集全体大会,总结教训。面对面地碰到曾经海时,竟阴着脸,什么也不说,只在会上向大伙通报了这次事件,然后搬出能用的美丽词藻,盛赞“扁头阿棒”,如何富于创造性地完成任务。“这是提高国民素质的举措,总要损害到部分人的利益的,部分居民抵触情绪,抵制行为总是有的,也有可能把矛头对着领导,可边奉荣同志赁着高度的责任心,任劳任怨地妥善地完成了任务,矛盾丝毫没有上交!……”听话听音,大家一听便知道是在批评曾经海。他气得差一点当场跳起来,只是强忍着,让眼泪往肚里流。
  曾经海算真正明白父亲为什么骂他是个“没有出息的东西”了。当初赶浪头糊里糊涂地赶进那家三资企业成为一名白领的时候,老板要他托运、报关、缴税,和几个固定的机构打交道,不多的几个同事都是老板的亲朋好友,说不上竞争,反正能完成自己的那份差使就行了。想不到进了机关,门槛比哪儿都多,看来,这一辈子真要与草木同朽了。这一想,他更不好意思回家去见那把空着的椅子,也不好意思见都茗。像一片严冬的落叶,随风飘。飘呀飘的,像在总结教训,也像在寻找那份久盼的自由。
  就是在这样飘了几个钟点以后,都茗想出了一个点子,帮他摆脱充当这种专在海底漫游的“好鱼”的命运,带他去结识了杨博士。
  都茗是曾经海的高中同学。
  曾经海说不清怎么会喜欢上这个都茗的。都说她俗,越打扮越显得俗。或许是她的性格确有让男孩子喜爱的一面,圆圆的一张苹果脸,一笑便不见了的双眼,悬胆也似的鼻子,显得过宽又过薄的双唇,叽叽喳喳的,主意就在这叽叽喳喳里像自来水一般地喷涌。男生女生聚在一起,只听到她的声音,“百灵鸟”外号也就这么来了。他喜欢听她的叽叽喳喳,有一阵梦里也是她的叽叽喳喳。毕业分手后,碰到圆脸姑娘或者叽叽喳喳,便会想到她,甚至于希望能见到她。他对小园一见钟情,也是因为小园的叽叽喳喳加上一张圆圆的脸。那天在南京路上走,碰到了一位女同学,谈起分别以后的情况,一谈就谈起了都茗。那女同学说都茗呀,婚姻很不幸,刚结婚可又离了。男的是高级管理人员(有的说是老干部,反正是有身份有地位、兜得转的好人家)的儿子,不知怎么结识的,结婚闪电式的,离婚也是闪电式的。他忙问为什么?那女同学说不清,可能那男的有外遇,都茗忍受不了;也可能都茗看中男方家庭,对男方本人了解太少。各有各的解释,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男方虽然有钱有势,离婚却能做到客客气乞,没有发生损害家庭声誉的吵闹,按照都茗的要求,给了她十万元,所有首饰,也都归她,算是“青春损失费”,也算是房子的折价。所以都茗还是那个都茗,开开朗朗的,好像十万元真的把青春补赎了,就像风吹尘土,没有在心灵上留下什么痕迹。从这一刻开始,曾经海就失魂落魄一般,脑子里全是都茗,好像是因为她的结婚,也好像是她的不幸离婚。人都瘦了一圈。周末,他就下决心向小园发起进攻,仿佛寻找感情补偿似的。自然,他所采取的,无非是请小园喝咖啡,然后上舞厅。小园呢,来者不拒。正当他以为自己胜利在望的时候,没有料到位老板先行一步夺走了她。那天,他炒了老板的鱿鱼,感情上空落落的,竟信步找到都茗家去了。无非找个朋友发泄的意思。当然是老地址。也是有缘,她正好休息在家,正待帮母亲到电话局去办理电话初装手续,就让他陪去了。不错,都茗还是那个都茗,叽叽喳喳的一派天真烂漫。只是越发会打扮了,珠光宝气的,在他看来,分明有一种成熟女性的美。办完手续,便一起到咖啡座去喝咖啡,谈往事。她对自己不幸的婚姻不加掩饰,说她夫妻闹矛盾,以致分手,主要是他俩个性太强,一整天“钉头碰铁头”的,怎么白头偕老?晚分手不如早分手,就这样离了。当时,曾经海也说不出什么感受来,也没有打算和她的感情上有什么发展。对“二婚头”,他难免有“处理商品”的思想障碍。待他当上了机关干部,一心做一条游在海底的好鱼以后,碰到了难题,却总是想到她,向她去讨语音。她呢,可能吸取了第一次失败婚姻的教训,劝他的,总是一个字:忍,谦恭,随和,肚量大一点等等,竟和父亲的教导殊途同归。一来二往,他真的离不开她啦。不到三个月,是一个周末,他便建议一起去“苏州两日游”。她爽然答应了。住进旅馆的那个夜晚,他便主动向她求婚了。
  她格格地笑没了眼,说:“都说,要走远路,一定要选一匹好骑的马。我可是一匹一整天都尥蹶子的烈马!”
  他说:“我不怕”。
  她说:“不是怕不怕的事,家是很实际的。我可是要你听我的”。
  他说:“一根扁担一块糕,你做扁担我当糕,不好吗?”
  她扑哧一声,又笑没了眼,说:“说得好听!你可是一头出了名的犟驴!”
  他急了,说:“我是犟驴。可我尝到苦头了,改了,改成一块糕了。你不信?……你想想,这一阵我们经常一起,你感觉不出来吗,百依百顺的,都成了游在你脚边的一条好鱼啦。你说,你还要我怎么游呢?”
  她又格格地笑没了眼,他趁势把她搂进了怀里。
  正好曾经海单位里有一室一厅的房子套出来,如果他结婚,便可以分给他。于是婚礼很快举行。婚后,他发现“听她的”远比婚前内容复杂得多,他也明白了她第一次婚姻失败的原因。她太会用女人独具的手段了。“听她的”她便和你百般恩爱,身上每一部分,都会让感受到做一个男人的幸福,否则,她不不是不睬你,而是把你的欲念吊得旺旺的,但绝对不让你亲近半毫分,除非你无条件听她的。她喜欢首饰,戒指,嵌宝的、圆箍的、绞丝的、黄金的、白金的,流行什么就想买什么,十个手指套了三、四只;耳环,银的、金的、形形色色的,手链,脚链诸如此类。他们主任针对垃圾库事件批评了他的前夜,就是为了一点家务事,为了“做规矩”吧,上了床以后,她把他的欲火点燃,却不让他亲近,折腾了一夜的他,才那样感到绝望的。
  那天开完会,他离开了会场,怀着一腔的怨忿,飘呀飘的,到自己家门口不远的十字路口,碰到正下班回家来的都茗,便将一腔怨忿都倒给她了。
  她说:“看来,你这条好鱼呀,该换一换水了”。
  她早嫌他这份工作收入太低,几次要他利用他那个机关的优势跳槽,跳到房地产开发公司去,收入会比机关高一倍。可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再说房子刚分到,不能马上离开机关,所以他连连摇头说:“换什么水,还不都是一样?”
  她拿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好好好,回家吃饭,吃饱了,认真留在那潭子水里修炼吧,总有一天你会修成为一条好鱼的!”
  对这种挖苦,他只能紧闭上嘴,低头往前走。
  “嗨呀,是你呀!”随着这一声,一套海军蓝堵在了他的眼前,他抬起头,张大眼望了一阵,方才想起来是老邻居杭伟。暌隔多年,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他风流好色而犯了“流氓罪”上了“山”。那时,杭伟还没有结婚,不管在单位还是在里弄,最欢喜围着年轻漂亮的女人打转,居然盯上了隔壁老孟刚成年的女儿,都以为他们会成夫妻的,岂料女孩肚子都外露了,杭伟还是属于玩玩的,压根儿没有结婚的意思。老孟父女咽不下这口气,竟搜集到被他玩过的那几个女人的材料,告到了公安局,于是杭伟成了刑事犯。下“山”后,便搬了家,和他们分手,听说不多久他便做生意去了。如今,只需看看这副派头,就知道混得早已鸟枪换炮了。穿的虽是普通的海军蓝,腰上的手提电话,手腕上麻绳般粗的金手链,无名指上麻将牌大的镶宝戒指,却显得境遇非常。不知是都茗太招摇,还是杭伟的本性没有改,杭伟色迷迷的眼神只往都茗的身上瞟,直逼她往自己男人的身后退。曾经海只好先给他介绍都茗,然后问:“听说你做生意发大财啦?”
  杭伟得意地哈哈一笑,说:“眼下在做股票!”
  曾经海说:“啊?做股票,可不容易呀!”
  杭伟又是一阵得意地笑,继续拿一双眼睛往都茗身上瞟,炫耀地说:“哪有那样可怕?市场经济,就该不以风险而为嘛!你知道吗,做别的生意,顾客是上帝,我们是上帝的奴仆,太不好做了。当今,做什么也没有像做股票生意自在!我想当银行老板,就买它几千股'深发展';想做电器公司股东,'长虹'、'康佳'、'海尔'任你挑;想过过百货公司的老板瘾么,'中百一店'、'第九百货'、'华联商厦',就像俏媳妇排着队等着你伸过手去。哈哈哈!看我,像不像老板?享邓小平的福,一卡在手,老板做够;一卡在手,要做就做,要走就走!问谁都不必天天赔小心送笑脸!你信不信?”
  这话说到曾经海的心里去了,不能不连连点头。回头瞥了一眼都茗。都茗似乎也受到了启发,“见面熟”的秉性一下子露出来了,抢到了老公面前,说:“对对对,好不好请你带带我们经海?”
  杭伟说:“好呀,碰到机会,我叫你买进,一定比银行利息高!就像我姨夫,也没有多少资金,进去三万,一年翻了三个筋斗,如今进大户室了”。
  听到赚钱,都茗的心早已热得滚烫:“好呀,我知道做股票是最能赚钱,说是怕,怕风险大,不懂门槛,又没有信息,风险就更大了,都说那是一只老虎口。……我们那里有几个年轻人,前年买的股票到上个月才解套!不过,听说眼下好做得多了,不管买什么股票都能赚!”
  杭伟说:“不错,牛市嘛!不趁这机会赚一票才冤枉!”
  都茗说:“我们不懂牛不牛的,你帮忙就行!”
  杭伟说:“帮忙吗,那还用说?我们那里聚集着不少炒股高手。像大名鼎鼎的'滕百胜',股市里真正百战百胜的高手,到时候都可以做你的参谋!”
  都茗的心越发热了,说:“我马上去办一张磁卡,开个户。对,我把我和经海的电话号码都留给你。”她马上卸下背包,往里掏纸笔,还说:“你把你的电话号码也给我一个。”
  曾经海听说过“滕百胜”。可此刻从杭伟嘴里说出来,却显得面前这位高邻的信口开河,别有所图。他只笑着不说话,默不作声地看他们低头写。写完交换了,见杭伟进了出租开走,曾经海才对都茗说:“你真的想做股票啊?”
  都茗说:“眼下是牛市,又有这样的朋友,为啥不做?”
  牛不牛,曾经海没有都茗知道得多,可对这个杭伟他却了如指掌,他冷冷地一笑说:“你不知道这角色,山上下来的,吹牛皮不打草稿,听他,等于拿血汗钱往黄浦江里扔!”
  都茗问:“他就这样差?”
  他说:“老邻居嘛,门对门,户对户的,生活了八年,有什么不清楚的?”

当前:第2/34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