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五妖媚》第2/143页


  既如此,无论世间是否真有鬼神,她愿以虔诚之心为木蝴蝶行这微不足道的报答。
  毕竟,在她前世死后无人问津之时,是这个姑娘时时在坟前温暖絮叨,才让她能在黑暗中与这世间保有微弱的牵连。
  木蝴蝶,曾以绵长赤忱,温柔待她。
  “阿木,”月佼指尖轻抵她的眉心,垂眼凝视着她,宝相庄严,“红云神女月佼受天之谕,祝福你长命百岁,福泽绵长,儿孙安康。”
  木蝴蝶眼眶酸到发紧,有泪自眼角沁出。
  她不明白,一向不信此事的月佼为何忽然对自己施此福泽,可她感受得到月佼此刻的虔诚与恳切。
  她恭敬地单手执了月佼的右手,将那柔软玉沁的手背贴在自己额角,哽咽道,“木蝴蝶,拜谢。”
  ****
  前世的月佼死后,在暗无天日的孤坟里,就着令人绝望的漫长漆黑,翻来覆去把自己那短暂的一生想了许多遍。
  月佼复姓第五,从母姓,母亲是红云谷第七十二代神女第五念;父亲是红云谷前任左护法黎清。
  她十五岁继任成为第七十三代神女,做神女三年,从未开坛祭祀,也未现于江湖,中原武林一直以为红云谷的神女还是第五念。
  到十八岁时稀里糊涂被人毒杀。
  她那一生十八年,至死也未出过红云谷,对谷外人间百态的认知来源,除了祖父留下的几本手稿之外,便是父母行走江湖时顺手替她带回来的无数话本子。
  她从护法们口中听说过,中原武林将红云谷归为“魔教”,所以红云神女在他们眼中就是“魔教妖女”。
  根据她在话本子上看来的印象,魔教妖女都该是心狠手辣、妖媚无方、豢养男宠什么的。
  可她咧,连看人杀鸡也要两股战战、几欲奔走;无论春夏秋冬、人前人后,从来都是衣衫整齐包个密不透风;至于男宠……
  她连男子的小手都还没摸过呢,就被不知道什么人无声无息地毒死了,啧。
  多么寡淡无趣的一生,活得平凡,死得窝囊。
  如今既有机缘重新来过,她当然不愿再重蹈覆辙。
  要找出凶手,有仇报仇!
  要行走江湖,恶名远播!
  要豢养男宠,广开后宫……
  算了,还是先想想怎么活命比较实在。
  至于报仇……走一步看一步吧,连仇人是谁都还不知道呢,唉。
  ****
  经过几天的静心梳理,月佼脑中仍是一团乱麻。
  她知道自己前世是被毒杀的,毒发时瞬间失明、口喷鲜血,五脏六腑如被铁剪绞碎的痛苦,如今想来仍是令她胆寒。
  那究竟是什么毒?不清楚。
  为什么要对她下毒?不明白。
  什么人下的毒?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绝不愿那痛苦再来一次。
  这几天里她反复回想前世毒发那日见过的所有人、发生过的所有事,并未想起有什么异常之处,这让她整个人陷入茫然的焦愁之中。
  月佼负手立在被称为“烈焰木莲”的树林中,仰头端详着那些高挂在枝头的火红果实。
  在祖辈传下来的说法里,烈焰木莲所结出的果实叫做“无忧果”,据说坐在树下便可无忧无虑。
  “怎么我在结了无忧果的树下这半晌,还是觉着愁到要秃头呢?莫非是因为……我是站姿而非坐姿?”月佼失望又疑惑地叹气。
  还有两年,总不能就这么坐等着,看会不会再被毒死一次吧?
  她身后的木蝴蝶不知她这几日在焦愁什么,只能宽慰道:“姑娘是天神谕者,红云天神会为姑娘指路的。”
  红云谷中的人无族号,世代信奉“红云天神”,以谷主为掌事者,“红云神女”为天神谕者。在木蝴蝶眼中,神女月佼是不会有烦恼的。
  “‘红云天神’很忙的,它大概希望我们凡事先靠自己……”负手而立的月佼收回仰视的目光,忽然转头看向木蝴蝶,如梦初醒。
  难怪有人敢向顶着“神女”身份的她下毒,实在是上一世的她,活得太不像个“神女”了。
  当着全谷信众坦言,自己并未感受到“红云天神”的存在;
  对谷主及护法们开诚布公地表示,自己完全没有神通之能;
  有人当面言辞冒犯,左护法提议将那人杀了立威,她抖抖索索地道出,自己连别人杀鸡都不敢看,更别说杀人……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如今想来,前世所有关于“月佼不足为惧”的讯息,全是她自己亲口传递给旁人的――
  真是好一个光明磊落的作死小能手啊。
  想透这一层后,她便在心中告诉自己,绝不能重蹈覆辙,再将自己推上同一条死路。
  眼下活命的首要,就是先把“红云神女”的威势立起来,让暗处的人对她有所敬畏或忌惮。
  “阿木,”月佼负手转身面向木蝴蝶,一脸老成的凝重之色,“我看起来不像个神女,对吧?”
  木蝴蝶皱眉,“姑娘本身就是‘神女’,没有‘像不像’的说法。”
  “不不不,是我没说清楚,”月佼抬手点了点下巴,若有所思道,“我的意思是,我得做个称职的‘神女’。衣着妆容、言行举止都得有那个样,叫别人一看就觉得我是深不可测、不好欺负的狠角色。”
  从前的月佼对“神女”身份简直是冷漠到耿直,这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积极上进的心思,让木蝴蝶欣慰又欣喜。
  瞥见木蝴蝶猛点头以示赞同,月佼又道,“母亲曾对我说过,最好的‘红云神女’,无论意态、行事,皆应‘神异近妖’;再不济,也该‘半仙半妖’。我好像哪头都没沾上?”
  她的母亲第五念,便是以“半仙半妖”之姿名震江湖的。
  木蝴蝶诚实地表达了自己多年的心声:“姑娘更像个少年老成的邻家小妹,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凡事又都挂在脸上,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想做什么。”
  红云谷尚“火”,谷中人多活得灿烂热烈、肆意纵心,对恩人投桃报李,对敌人斩尽杀绝;在他们看来,强者为尊、弱者为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若有人手段阴狠诡谲些,只要最后赢了,那就没什么好指摘的。
  可月佼是红云谷的异类。她自幼多承祖父庭训,光明磊落、心怀坦荡,凡事总讲个公允正直,言行举止端肃真诚,待人接物淑质贞亮;总之,循的就是克己持正的大家风范。
  因此别说妖气,连仙气都找不出半点。
  ****
  月佼拉着木蝴蝶回到房中,缓缓踱至铜镜前。
  镜中人梳的是小姑娘喜欢的垂鬟燕尾髻,穿的是素净的月白素锦袄裙;眼神澄澈,身板端直,扑面而来的古板少女之气。
  再转头看看身边的木蝴蝶……月佼惭愧地低下了正直的头颅。
  木蝴蝶今日内着翻领对襟中衣,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外罩大领对襟大袖短衫,袖口镶挑花花块;银链吊绣花围腰,腕间套挑花护腕;下着过膝寸许的短褶裙,扎挑花镶边脚腿,外套织锦长袜,软皮小短靴。
  这样绚烂热烈的装束中最最惹眼的,便是裙摆与袜筒上沿之间露出的那截蜜光水滑的小腿。
  透着一种野性的奔放与火热的风情。
  这是红云谷中常见的少女装扮,也是红云谷被中原武林归为“魔教”的原因之一。
  月佼以目光自上而下淡扫过木蝴蝶周身,小声道:“阿木,你……真的不冷吗?”
  木蝴蝶被她问得一愣,接着便绽出笑来:“姑娘难得这样委婉,往日可都直说‘衣不蔽体,叫人目不忍视’呢。”
  月佼笑得尴尬,连声致歉。
  咬唇沉吟片刻后,她有些为难地将衣领拉开些许,露出精致的锁骨,“若我衣领子放低些,会不会就略有些妖气了?”
  木蝴蝶对此只能嗤之以鼻:“姑娘,这不是要不要拉低领子的问题,而是这世上没有妖女会穿夹棉的袄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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