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纪》第92/1964页


  无咎忙道:“且吞服丹药静养几日,或有转机呢……”
  元灵微微摇头:“天不假年,又何来转机?纵有丹药之力,也不过苟延残喘片刻罢了……”他缓了口气,喘息道:“时辰已然不多,还望道友送我一程!”
  如何相送?
  无咎才要应声询问,又不禁一怔。
  元灵的双眸愈发浑浊黯淡,却好像看透了一切,他又缓了一缓,善解人意道:“我虽看不出道友的修为,而道友所修功法绝非古剑山一脉……相遇有缘,且将我焚化成灰……”
  如此相送?
  这老者果然在嘱托后事,却是叫人将他烧成灰。而他倒是慧眼明辨,早已看出我的底细。
  无咎猛然站起,惊奇道:“莫说你依然健在,纵有意外,也该留下遗骸,以表明你来过一遭……”
  记得云圣子临终的时候都想着入土为冢,而眼前的这位老者却是迥然有异。
  元灵的脸色忽而闪过一丝红润,淡然说道:“你我来自虚无,归于虚无,这有无之间,便是仙道人生;寂落刹那,便是天地轮回。既然风过无痕,又何必在意身后的花开花落……”
  无咎听着糊涂,一时不知所措。
  而元灵说到此处,忽而抬头看向石台之上的那束光芒,双眸中星光尚未闪烁,便寂然而逝,随即往前伏地倒下,跪拜如旧,虔诚依然……
  ……


第八十九章 花开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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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冰天雪地。
  远处万山苍茫,近处雪花飘飘。
  一片冰雪覆盖的山谷之中,静静站着一道人影。其两脚埋在齐膝深的雪中,土黄的长衫略显单薄。寒风吹来,衣袂随着寒风微微飘动。而他颀长的身板挺立笔直,犹如荒芜中的一截树干,虽迎风傲雪,却又倍显寂寥孤单。
  他面对着无边的空旷与沉寂,怔怔然良久,还是禁不住回头看向来路,看向那更为虚无的尽头。他所戴的面罩,在雪花中金光闪动。他的两眼之中,少了以往的慵懒随意,多了淡淡的苦涩,与淡淡的落寞!
  元灵耗尽寿元,死了。
  一位陌路邂逅的老者,一位寻常的仙门弟子。他穷其一生,参悟仙道,或也境界超凡入圣,奈何荒废了修为,最终带着欣慰、带着遗憾、带着最后的虔诚,跪倒在通天祭台之前,伏尸于岁月的凋零之中。
  他临终之前,要自己送他一程。无非一张符箓罢了,送他前往归宿的终点……
  无咎回过头来,转而看向前方。
  自己并非真正的修士,与元灵也是非亲非故,而面对他的生死困惑,还是难免感同身受。尤其那位老者生于执着,归于执着。即便临终顿悟,依然无怨无悔。回想自己的这几年,固然逃避、苟全,而途中的迷茫与惶恐,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正如所云:有无之间,便是仙道人生;寂落刹那,便是天地轮回。既然风过无痕,又何必在意身后的花开花落。
  仙道或许只有一条,走法却有千种万种。殊途同归,精彩不同吧……
  无咎举起手来,冲着所持的玉简默默端详。
  玉简为元灵所留,拓印着不下数万字符,大致分为四部,分别为心篇、知篇、学篇,与游记。其中天文地理,宇宙万物,红尘凡俗,鬼怪陆离,仙道感悟,等等,林林总总均有涉及。两百年的心血,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自己却非好学之人,如此鸿篇巨著,还是留待他日的有缘人吧!
  无咎收起玉简,又默然片刻,这才收回心绪,转而抬眼四望。
  这便是龙氐川?
  冰封万里啊!
  所幸有了灵力护体,不然要被冻死的。
  无咎的眼光随着一片雪花飘飘荡荡,转而落在身上。
  雪花尚未跌落,便在身外寸余远处悄然滑去。而体内犹自气机涌动,浑然寒暑不侵。
  他摔打了下袍袖,长舒了口气,再稍加辨别方向,两脚缓缓浮起,随即往前踏去。转眼之间,茫茫雪原之上多了一道人影。疾行如风,身后无痕……
  龙氐川,方圆不下数万里。由此先后穿过雪原、万鳞川,最经龙珠泉,即可抵达下一地界,龙亢岭。而苍龙谷的舆图描述简单,行走其间并不容易。
  三日之后,风雪更甚。
  大片的雪花随着肆虐的寒风狂舞不止,远近四方茫茫无际。浑如天塌了,只有迷失的绝望在尽情释放!
  无咎犹在疾行不止,孤单的身影在风雪中时而显现、时而朦胧。当他跃上一片山坡,趁势停下而极目远眺。
  四周的情景,依然如故。随着寒风掠过,卷起的白色雪雾层层叠叠、滚滚不尽,如同一道道银色的蛟龙蛰伏而起,再又碾过雪原而肆虐不休。一时之间,使人无所适从而又不知所向。
  无咎摸出一粒辟谷丹扔进嘴里,再又拿出一块灵石攥在手心,稍稍歇息之后,再次一头冲向风雪的深处。
  此时此刻,舆图也没了用处。若想闯出这片雪原,只能照直了走下去……
  又是七日过去。
  一道人影从雪堆中飞跃而起,瞬间震落了满身的雪花,随即脚不沾地,在平坦的雪原全力奔驰。
  当风雪渐渐消隐,前方有冰山起伏。
  那高低不一的山川,尽被冰雪覆盖。远远看去,峰峦层叠,形同片片银色的龙鳞,在天地之间起伏延绵。又如群龙横卧,而气象万千。
  无咎去势不减,直至跃上一道山岗,从半空中飘然而落,就势“啪”的一甩大袖,便想来个昂首挺胸傲然远眺的架势,却不料脚下打滑而猛地闪个趔趄。他堪堪站稳,狼狈之余,这才看清脚下的情形。
  山岗亦非寻常的山岗,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寒冰,坚硬而光滑,根本就难以立足。而由此前去,更是冰川重叠,远近浑然一色,犹如天地冻结,彻骨的冰冷弥漫四方。
  浅而易见,此处便是龙鳞川。
  无咎运转灵力,才有的寒意顿时消散殆尽。他又抬脚轻迈,慢慢滑下山岗,稍加张望,随即掠地疾行。
  如此又是半个月过去,冰川地势渐高。没过几日,冰山也跟着多了起来。当四周冰峰林立,渐渐已去路难寻。
  无咎行到此处,只得停下。
  他在冰山脚下徘徊了片刻,依然无路可去,只得拿出那把无柄的钝剑,奋力跃向就近的一块冰壁,接着手臂疾挥,剑刃荡起一串冰屑,随即借势纵身直上。几次三番之后,人已到了数百丈的冰山之巅。他落下身形,才发觉冰山过后,还是冰山,层层叠叠,竟看不到尽头……
  当再无冰山挡路,已是踏入龙氐川的两个月之后。
  一片诺大的山谷出现在前方,虽残雪未消,两侧却有古木成群,还有氤氲的雾气在山谷中悠悠飘荡。沉寂已久的荒凉之中,顿添几分难得的生动景象。
  在临近山谷的冰峰之上,静静坐着一道人影。
  他带着金罩的脸上,原本灵动的眼光中透着疲惫与寂寞的神色。哪怕是前方出路在即,他也好像提不起精神,只管以手支腮,独自冲着空旷的天地而默默发呆。
  无咎赶到此处,并未继续前行。
  一路之上,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不见半个人影。那种独自跋涉的煎熬,并非只是疲惫,还有孤独的恐慌,像是被天地抛弃,常常令其不知所措!
  好在想着逃出古剑山,想着见到祁散人,想着回家看看,当然,还想着紫烟,于是便有了执着的方向,有了信念的支撑。怎奈路途之中,又总是存在着太多的意外,叫人惶恐狼狈而措手不及!
  缘何那些修士明明了悟,却依然乐道其中呢?譬如云圣子,元灵……
  无咎的心绪有些烦乱,随即直起腰身,舒展双臂,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胡思乱想,很累人。
  他很想睡上一觉,又恐睁眼醒来再次忘记了时辰。记得功法典籍之中,有神念离体的小法门,若是修炼娴熟,等于睡觉的时候睁着眼睛。以后闲暇之余,倒不妨尝试一二。
  而据舆图所示,下方的山谷便该是龙氐川的最后一关,龙珠泉……
  无咎低头俯瞰,神色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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