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2罗刹之国》第13/90页


顶顶停顿了许久,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那两个致命的字――

“小枝。”

瞬间,这两个细腻的汉字,如洞窟中的回音,反复穿刺着叶萧的耳膜,直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巨大而持久的共鸣。

果然是她――果然是那个奇异的美丽女子――从2000年的冬天到此刻――永远都不停歇的噩梦。

下午,在南明宫的长廊内,孙子楚便已提到了这个名字。虽然仅仅是无端猜测,却仍让他寒入骨髓。

此刻,叶萧睁大眼睛,第二次打开那盏灯,重新看到顶顶的脸庞,还有那佛像般的嘴唇。

灯光在她的唇上轻轻反弹,他不敢相信就是这双唇,说出了“小枝”这个名字。

“我知道,你不敢相信她也叫‘小枝’。”

顶顶第二次关上那盏灯,重新将脸沉入阴影中,似乎与他争夺电灯开关――他代表着阳,她代表着阴。

叶萧已经认输了:“不,不要让我看不清你的脸。”

“所以,我必须要对你隐瞒,因为我能猜到你现在的表情。”

但他第三次打开了那盏灯,手指固执地停在开关上,犀利的目光直插顶顶双眼。

子夜,零点。

四凌晨,三点。彻夜难眠。成立在床上翻来覆去,月亮的光晕落在窗上,带来窗外树枝的影子,仿佛预示即将到来的噩梦。这里是大本营的四楼,那套最大房子的主卧室,成立独自躺在上面,双眼圆睁对着天花板。[b]“秋秋,她不是你的女儿!”[/b]这句话言犹在耳,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着――秘密,十五年来的秘密,今夜终于通过妻子之口说出,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不管是下油锅还是走刀山,都不及此刻的锥心之痛,成立的牙齿咬破嘴唇,鲜血滴在了床单上。上午,在山间的水库边,他看到钱莫争脱下上衣,跳到湖水里去游泳。钱莫争的后背露出了一块胎记,而在秋秋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块类似的胎记――当时成立只感到有些眼熟,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一回事,原来秋秋居然是――他又一次捏紧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床上,力道被棉软的席梦思吸收,将他整个人吸入其中。是啊,钱莫争!就是钱莫争!如果他现在手上有一把枪,一定会打烂钱莫争的脑袋。可在当年他完全不知道钱莫争的存在,黄宛然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迹象,他更从未怀疑过自己和秋秋的血缘关系。他们全都在欺骗他,全世界的人都在欺骗他,欺骗了他十五年的光阴,让他戴了十五年的绿帽子。他就像个愚蠢的乌龟,整日辛勤忙碌地工作,却养大了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女儿,秋秋是别人的女儿……正当他在失魂落魄之时,卧室门口晃动着一个娇柔的身影,幽灵般飘移到他的床前。成立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一条冰凉的胳膊。随即,他听到了十五岁少女的声音:“别,你抓疼我了。”她是别人的女儿。手指的力道更重了,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骨头,黑暗中一只手打在他脸上,重重地咒骂着他:“该死的!放开我!”但她越是这样说,成立就抓得越紧。秋秋大声地喊起来:“我要去妈妈那里。”“她不配做你的妈妈!”没想到秋秋立刻还嘴道:“你也不配做我的爸爸!”是的,他不配做她的爸爸,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一腔血直涌到成立的头顶心,几乎让他的脑壳炸裂了,令他无法自控地挥起大手,愤怒地扇到秋秋脸上。啪!清脆的巴掌声,自少女的脸上传来,随后是骇人的沉默。黑暗里,有泪水滑落的声音。秋秋的身体僵硬在床边,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被打耳光,她没有想到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似乎忘却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比她更疼的是成立的心。“对不起,我的宝贝!”他紧紧搂住了秋秋,四十五岁男人的眼泪,同时也打湿了少女肩头。秋秋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而是任由“爸爸”抱着她,仿佛忘却了刚才的耳光。奇怪,他应该恨这个女孩的,她的血管里流淌着别人的血,却让自己养了她十五年。她是个罪恶的危险孽种,是个早该被消灭掉的胚胎,她根本不应来到这个世界上。但成立一点都恨不起来,反而因为刚才那个耳光,将自己的心也融化了。究竟该恨谁好呢?他倒是在恨他自己,恨自己那双用力的手,恨自己愚蠢的心。泪水依旧无法停止,这些天来所有的郁闷,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悲愤,全都化为这咸涩的液体了。没错,他曾经如此深爱着秋秋,即便今夜知道了那个可耻的秘密,也未曾改变他的爱。从他当年在上海的医院里,欣喜若狂地抱起婴儿的她,到陪伴着她学习走路说话;再到每天接送她去幼儿园,每夜教她做数学题;又到她步入青春期后,对她叛逆的眼神忧心忡忡。直到带着她来到这遥远的泰国,最终却将她送给了那个陌生的男人――这至少不是她的错。“爸爸,你为什么打我?为什么?”秋秋在她怀中,又像个十岁的小女孩,伤心地对爸爸撒着娇。“爸爸”――这两个致命的字,彻底拯救了成立。他已经做了十五年的爸爸了,如果命运允许的话,他还愿意再做十五年的爸爸!月光,渐渐隐入了云层。五凌晨,四点。五楼的房间。从叶萧带着小枝离开后,顶顶便独自躺在大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关掉了所有灯,她相信自己能在黑暗中看清事物。是的,她好像看穿了楼顶,看到那空旷的大楼天台,正有一群老鼠迅速蹿过,刚刚扫荡了导游小方躺过的位置。毫无疑问,小枝不是个简单的女孩,居然能让叶萧为了她而与自己翻脸――顶顶觉得自己小看她了,除了那条狼狗以外,她还会带来什么?但愿不是更大的厄运。几个钟头过去了,顶顶的心依旧很乱,耳边总响起叶萧最后那句话――[b]“不要让我看不清你的脸。”[/b]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的脸应该很清楚啊,她摸着眼睛、鼻子和嘴唇。虽然屋子里漆黑一团,心底却回到了摄影师的灯光下。常有人说看她的照片,感觉是面对一尊佛像,周身都散发着一圈光环。但有时也会犹如鬼魅,被一层难以解释的雾气笼罩,让摄影师疑惑不解,以为碰到了光学上的灵异事件。某道强光自头顶打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笼罩了她全身。顶顶猝不及防地抬起手臂,眼睛都被照得睁不开了。“谁?”但那异常耀眼的灯光,让她完全无法抬头,只能躲避着逃出卧室。而聚光灯也跟到了客厅里,她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蒙着脸庞眯起双眼。这光线竟如此灼热,深深地刺痛了视网膜,霎时泪水流出了眼眶。她痛苦不堪地打开房门,奔到外面的楼道里,那探照灯般的光线,仍然撵在她的头顶紧追不舍。顶顶大声向楼下呼救,期望叶萧或童建国可以听到,但整个大楼里死寂一片,所有人似乎都已停止了呼吸。她只能狂奔着跑下楼梯,一口气冲到外面的黑夜里。然而,灯光继续跟随着她。双目剧痛难忍,眼泪伴着她一路奔跑而飞起,顶顶大口呼吸着月夜的魔力,而那探照灯似的强光,在她的脑后如影随形。她慌不择路地跑向一片漆黑,只要能逃避光线,甚至是地底她都愿意钻进去。果然地面裂开了一道门,她飞身冲入那条黑暗的甬道。她终于逃离了可怕的地面,此刻四周都是巨大的石块,古老的气息向她鼻息间涌来。当她以为自己安全了的时候,聚光灯再度打到她脸上,猛烈的刺痛使她仿佛瞎了一般。终于,顶顶投降了,跌倒在地啜泣着,泪水如珍珠落到地面,又迅速地稀释消失。灯光渐渐柔和了下来,眼前出现了三道大门,左中右并排在一堵石墙上。她艰难地站起来,身体摇晃着不知该走向哪扇门,而身后已没有了道路。她仔细看着三道大门,每道门上都画着什么――当中的门上画着个衣着摩登的女郎;左面的门上画着一个老人;右面的门上却画着个沉睡的胎儿。女郎――老人――胎儿?就当顶顶站在三扇门前,揉着眼睛疑惑不解之时,突然有人在身后猛推她一下,将她推进了当中那道大门。在大门开启的刹那,她却一脚踩空了――原来门里是一口深井。地心引力,自由落体,牛顿第几定律?顶顶坠入深深的井底……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深不见底……因为,穿过深深的古井,就是三万英尺之上的云层。她已惊得目瞪口呆,空气在耳边狂欢呼啸而过,长发飘舞得宛如仙女。伸开双臂如鹰翱翔,发觉自己多了一项功能,无所畏惧地驾驭着天空。顶顶的身后跟随着许多人,第一个就是叶萧,接着是旅行团里的所有人,甚至包括死去的屠男和导游!他们一同在高空飞翔,许多鸟儿盘旋在左右,身下是莽莽的群山和碧水,远端可以看到浩瀚的南海。终于,他们渐渐飞越了国境线,进入祖国(对伊莲娜除外)的彩云之南。回家了……睁开眼睛,抬头却是黑暗的天花板。再也没有那道骇人的强光了――原来又是一个梦。这回她喘息得更加厉害,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该死的光,该死的梦!忽然,她感到脸上湿湿的,伸手摸了摸才发现,泪水已流满了整张脸庞,甚至连枕头都被浸湿了。自己竟然真的流泪了,是因为那道强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生命中有什么能让人如此痛苦?是逃生的渴望和沉重在肩的使命?真正的关键会是谁?她将带着大家杀出重围,逃出地狱的沉睡之城,前往应许的迦南地吗?答案,或许在明天揭晓。[b]或许,永远答案。[/b]六凌晨,五点。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窗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一阵沉闷的枪声从树丛尽头传来,随即响起两声惨叫,夜幕中有鲜血喷溅,同时闻到了火药气味。童建国立即趴在野草中,机关枪射出的子弹轨迹,如黑夜烟火长长地掠过,不断打向战友们的身体。又一个家伙倒在他身上,那是来自成都的知青,才只有二十岁,他的胸口被机枪子弹打穿,内脏落到了童建国的脸上。别人的鲜血涂满他的脸,热热的湿湿的带着腥味。他浑身严重地抽搐着,难以确定自己是否也已中弹,据说在这种情况下,即便自己的腿被炸断都没感觉。四周此起彼伏着汉语和当地语的咒骂声,火焰弹不时升起照亮夜空,在山谷间美得无比灿烂。当他确定自己还活着时,听到了战友李小军的惨叫――他最最亲密的朋友,从小一起在上海的弄堂长大,结伴在云南的傣族山寨里插队,两个人又一起私越过边境,一起参加了游击队,被分配在同一个连队,形影不离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好兄弟。一束探照灯的强光扫过,只见李小军的大腿中弹,鲜血染红了整条裤子。童建国从草地里滚过去,紧紧抱着受伤的小军,并将身上的衣服撕下来,包扎在同伴的伤口上。这时传来连长的号令,命令战士们勇猛冲锋。但童建国舍不得最好的朋友,李小军忍着伤痛推开了他,怒喊道:“不要管我!”童建国含着眼泪离开战友,紧紧抓着自动步枪,在茂密的野草中匍匐前进。不断有子弹从他的头顶掠过,甚至能感受到弹道的温度,与掠过草皮的气流。有人抬起枪口反击了,还有人大胆地站起来,奋力掷出手榴弹,随即被敌人的火力击倒。他躲到一棵倒地的大树边,架起枪向前方连续射击。虽然根本无法抬头瞄准,但他确信敌人就在前方,仅仅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对面突然传来一阵惨叫,有个敌人被他击中了。就在连队重新组织起来,集结火力向敌人猛烈还击时,头顶传来了巨大的声响。仿佛有一堆电风扇在呼啸,所有的树枝都在摇晃,气浪汹涌着喷到身上,差点将他整个人掀翻过来。强大的电光在上面闪烁,照亮了所有的游击队员。童建国艰难地仰起头,被探照灯晃了一下眼睛,同时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机器声。随着空中射下的火舌,他才发现那是一架直升机,在黑夜的丛林上超低空飞行,机身上画着一个明显的标志:USA。同时,空中传来英语的喊话声,他们都没听清楚说什么,但谁都明白大致的意思,是要他们缴械投降。连长暴怒地站起来,他是个黝黑的当地部落汉子,举起高射机枪打向直升机,但他立刻就被炸成了碎片。尸块溅到童建国身上,让他彻底忘却了死亡的恐惧。他端起自动步枪冲向敌人,任凭直升机的枪弹掠过身边,他的勇猛也感动了其他人,纷纷如天神般冲刺而去。连队最后的十几个人,竟一直冲到了敌人跟前。借着直升机探照灯的光线,可以看清那些戴着钢盔的家伙,一半白人一半黑人。这些美国兵胆怯地逃跑了,他们被这些不死的战士们吓倒,大多成了游击队员的枪下之鬼。童建国也疯狂地猛冲,一枚子弹贯穿他的胸膛,让他重重地摔倒在草丛中,转眼便失去了知觉……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窗外依旧是可怕的黎明前夕,额头布满豆大的冷汗。他摸摸自己的脸,却不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而是布满皱纹的松弛的皮肤――不,他赶紧打开电灯,找到一面镜子,这是一张五十七岁的脸。没错,只是一场噩梦,真实的噩梦。在南明城一栋住宅楼的五楼,童建国刚刚做了一场噩梦。他低下头大口喘息着,许久才擦去身上的汗水,脆弱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你为什么又梦到了?”因为,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三十多年来,他已经梦到过无数遍了,每次都重复着同样的场景――那是1975年的东南亚丛林,最可怕的黎明前夜,也是他第二次生命的起点。真实才是最恐怖的。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赶紧摸摸自己的小腿――糟糕,他还穿着短裤,脚上什么都没有。他掀开床单仔细搜寻着,终于在枕头下发现了那把手枪。上午从军火库里私带出来的手枪。他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冰凉的金属枪壳,又回到三十多年前,是这把手枪让自己重新梦到往事的吗?枪已经上了保险,童建国把它放在怀中,回想起1975年的那个夜晚――他是全连最后一个倒下的人,美军子弹打穿了他的胸口,让他失去知觉,倒在了草丛中。他最好的朋友李小军生死未卜。美军也遭到了严重伤亡,还没来得及打扫战场,就坐上直升机撤退了。童建国在死尸堆中躺到天亮,意外地保留着一口气,直到某双温柔冰凉的手,将他从草地中背起。当他重新醒来时,已躺在一间高脚屋里了,身上覆着毛皮毯子,胸口缠着厚厚的布条。他睁开恍惚的眼睛,发现火塘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穿着白夷人的长裙,火光照亮了她美丽的脸,随后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他的嘴唇上。事隔多年之后,童建国还清楚地记得那根手指。一根葱玉般白嫩的女子的右手食指,一根引导并改变他命运的手指……七2006年9月27日,清晨七点。按照旅行团原定的计划,这是他们在曼谷机场登机回国的时间,但如今他们却仍被困在这泰北的空城之中。叶萧从困顿中睁开双眼,睫毛上留着某一团幻影,犹如故事开始时的失忆。但他迅速想了起来,自己正在五楼的房间,晨光透过窗户射到脸上,孙子楚在另一间卧室打着呼噜。进入空城后的第四天。又是漫长的一夜,不知其他人是如何度过的?这栋楼里的人又不知做了多少噩梦?不过幸好恢复了电力,至少给每个人以莫大的希望,但愿那法国人亨利还活着。他爬起来叫醒孙子楚,简单洗漱后冲出去,挨个敲响其他房门。二十分钟后,全体旅行团成员集中在二楼,杨谋和唐小甜的房间里,共同享用微波炉和电磁炉烹制的早餐。叶萧清点了人数,一个都不少,林君如和伊莲娜夹着小枝,童建国和玉灵一老一少坐在一起,成立搂着十五岁的秋秋,唐小甜寸步不离地盯着丈夫杨谋,孙子楚和厉书一块儿聊天,钱莫争和黄宛然坐在角落里,只有顶顶独自斜睨着叶萧,仿佛还未发泄完昨晚的委屈。黄宛然一直盯着女儿,似乎在用眼神说话,要女儿回到自己身边来。但秋秋丝毫不领妈妈的情,特别是她看钱莫争的眼神,既有几分仇恨又有几分羞耻。钱莫争并不感到尴尬,而是仔细地端详着秋秋――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自己的女儿,尽管已迟了十五年。早餐后,黄宛然终于大胆地走到成立面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轻声说:“把女儿还给我吧。”成立也淡淡地回答:“这要看秋秋的意思。”“不,我不想跟着你。”女儿冷淡的回答让黄宛然大吃一惊,与昨晚的秋秋判若两人,难道让成立洗过脑了?黄宛然咬紧嘴唇:“秋秋,为什么?你不是说好了要永远跟妈妈在一起的吗?”“我现在改主意了,因为我讨厌你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十五岁的少女努了努嘴,目光挑衅地直指钱莫争――她真正的父亲。这句话又一次刺伤了黄宛然,房间里其他人也看着他们,让她和钱莫争都异常尴尬。但别人都保持沉默,谁都搞不清什么状况,何况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只有小枝的眼神在闪烁,与秋秋无声地交流什么,还有旁边冷笑着的成立。“秋秋,你误会了,其实――”黄宛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但她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不想在大家面前丢人现眼,“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说的,先到我身边来吧。”她向女儿伸出了手,得到的回应却是秋秋的大喝:“滚吧!和你的男人一起滚吧!”钱莫争压抑不住自己了,他冲到女儿面前说:“秋秋,你怎么能这样和妈妈说话?你应该向妈妈道歉!”“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因为――”那个秘密就要脱口而出了,钱莫争却被黄宛然堵住了嘴巴,他只能生生地咽了回去。轮到妈妈来教育秋秋了:“你不能这样对他说话。”“你真不要脸!”女儿重重地说出了一句,还没等黄宛然反应过来,已飞速冲出了房门。就连成立也没有拉住她,倒是钱莫争大喊了一声:“愣什么!快追啊!”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几个人一齐涌出门外追赶。但秋秋跑得像猫似的,转眼就跑到了街道上。钱莫争冲在最前面,后面是成立和黄宛然,叶萧、孙子楚和伊莲娜也一起追赶着。清晨七点五十分,群山与空城的浓雾散尽,阳光第一次冲破乌云,照射着沉睡的南明城。前方笔直的街道撒满阳光,少女秋秋努力向前冲刺,身后追赶着好几个大人,宛如一场决定性的长跑比赛。叶萧也仰头看着天上的阳光,泰北山区的太阳要比芭提亚柔和了许多,双腿仍然不停地奔跑着,几乎要把早饭都颠出来了。正当钱莫争要抓到秋秋时,她突然跳上路边的一辆自行车。而这辆车居然也没上锁,她一上车就迅速蹬了起来。链条似乎早就上足了油等待她,两个车轮飞快转动着跑了出去。钱莫争重重地打了自己一拳,向前大喊:“站住!秋秋!”黄宛然和成立也同样地喊了起来,但秋秋根本不听他们的话,继续使劲蹬着自行车,向城市西端绝尘而去。“全是你!”黄宛然已完全失态了,回头对丈夫嚷道,“昨晚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你这个贱人,居然倒打一耙?秋秋是痛恨你的淫荡,她以有你这样的妈妈为耻!”成立也毫不示弱地反击,这时叶萧冲上来说:“哎呀,你们别吵架了,还是快点去找秋秋吧!”路边还停着四辆自行车,都是没有上锁的新车。钱莫争先跳上一辆追赶上去,成立、叶萧和孙子楚也各骑上一辆,黄宛然与伊莲娜两个女人只能徒步跟在后面。长跑变成了公路自行车比赛,秋秋一个人骑在最前面,五十米后跟着钱莫争,随后是叶萧和孙子楚。不到十分钟,秋秋就骑出了南明城,街道穿出城市西部边缘,延伸进茂密的树林。居然是条幽静的林阴道,地势也并非是上坡,而是渐渐平缓下行,路边淌着一条小溪流,颇似清澈活泼的杭州九溪。眨眼间小路中断了!秋秋紧急按下刹车却没有停住,连人带车疾速冲了出去,迎面正是一个池塘。她一头栽进冰凉的潭水中。她感到自己被黑色的池水吞没了,脚下乱蹬却根本踩不到底,这不起眼的池水远比想象中深了许多。路边的溪流汇入潭中,形成一个比篮球场略大的池塘,四周则是树林与岩石,环绕着一个深深的峡谷。正在秋秋拼命挣扎之时,钱莫争第一个冲到水边,紧急刹车才没有摔下去。成立是第二个赶到的,他连衣服都没有脱,便不假思索地跳进了深潭中。钱莫争也不甘示弱,脱去上衣跳下了水中。两个父亲一齐来救女儿,秋秋却挣扎到了潭水中央。叶萧和孙子楚也骑了过来,两人下了自行车停在水边,准备随时下水接应他们。在峡谷与树林的覆盖下,阳光根本照不到这里,潭水上飘荡着一层雾气,永远不见天日。正当成立要抓住秋秋时,忽然感到自己的右腿钻心地疼痛。随即水下有了巨大的动静,一个东西正从底下托起他的腰。在岸上的叶萧和孙子楚都看呆了――他们发现一个东西从水面浮起,张开毛骨悚然的血盆大口。接着是古代铠甲般的身体,狰狞可怖有四米多长,最后是条船桨似的尾巴。秋秋在水里尖叫起来,钱莫争与它面对着面,他认得这个家伙。居然!居然是一条鳄鱼!鲜血已经遍布了水面,原来鳄鱼咬到了成立的大腿,但此刻的他已疼得麻木了,仍然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秋秋,一把将女儿交到钱莫争手中。刹那间,钱莫争在血水中看着他的眼睛,竟感到了一丝自卑与惭愧。“快走!”说不清是成立的大喊,还是钱莫争自己的幻听,总之他接过了秋秋,紧紧抓着她游向岸边。成立在水里转过身来,面对凶狠的鳄鱼,毫不畏惧地挥舞双手,似乎拿着猎人的鱼叉。可惜他不过是赤手空拳。而鳄鱼有锋利的牙齿。叶萧也跳入水中接应秋秋,他知道东南亚的鳄鱼有两种,咸水鳄就是巨大无比的湾鳄,可以在海洋中横行霸道,眼前这条显然是内陆的淡水鳄,但个头要比中国的扬子鳄大很多,凶狠程度更远远超过曼谷鳄鱼园的那些宠物们。但让他不可思议的是,成立竟活生生地扑向鳄鱼,双手抓住鳄鱼巨大的嘴巴,想要把鳄鱼压入水中。显然,他是在为秋秋的逃生争取时间。当钱莫争抓着女儿游到岸边,由叶萧和孙子楚一起拉上来时,鳄鱼以嘴巴为轴心旋转起来,潭水中掀起几米高的浪头,浑浊的血水四处乱溅,大家的眼睛都被血雨模糊了。他们还是把秋秋拖得更远,距离潭边有十多米,以免鳄鱼上岸来袭击人类。“爸爸!”秋秋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还要向潭水里冲过去,被钱莫争硬生生地拉住了。奇迹发生了,就在水面即将安静下来时,一个身影浮了起来,划动双臂向岸上游来。叶萧奋不顾身地跳下水去,或许鳄鱼已经游到了身边,但他丝毫都不害怕,拉起了在水上挣扎的人。当他把成立拉到岸上时,才感到对方轻了许多,再定睛一看却目瞪口呆――他救上来的是半个人。没错,成立只剩下一半了!他的整个下半身连同双腿都没了,从腰部被鳄鱼活生生咬断,全身都浸泡在鲜血中。惨不忍睹!如同中国古代的腰斩酷刑。但叶萧依旧将他往上拖,一直拉回到秋秋的身边。此刻,和伊莲娜也快跑着赶到了的黄宛然,就见到自己的丈夫只剩下了一半。还有一半正在鳄鱼的嘴巴里。孙子楚转头看着池塘,整个水面都染红了,不时翻腾起波浪,露出鳄鱼的身体。想必那畜生正在水下大快朵颐吧,这顿人肉盛筵也是它难得的早餐。黄宛然吃惊地扑在成立身上,拍着他的脸喊道:“醒醒啊,你醒醒啊。”女儿也抱着他哭喊:“爸爸!爸爸!”看到此情此景,钱莫争也流下了眼泪。叶萧不敢再看成立了,转身面对血染的深潭,紧紧捏起双拳。但大家更未想到的是,成立居然还没有死!他只剩下了上半身,腰间的伤口不断涌着血,连同肠子和内脏流了出来。秋秋抚摸着他苍白的脸,这时他不再是大公司的老板,也不再是一掷千金的富豪,而是一个即将死去的中年人,一个最最可怜的父亲。他的嘴角和鼻孔仍然涌出鲜血,就连头发也被自己的血浸红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秋秋,露出了一个痛苦的微笑。是的,他看到女儿还活着,自己的牺牲已经足够了。秋秋继续没命地哭喊着:“爸爸,我一定听你的话,不会再一个人逃跑了!”她将脸贴在成立的鼻子上,想要挽留住即将飘走的灵魂。这时她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从成立几乎没有动过的嘴唇里传来――“秋秋,爸爸爱你。”然后,他闭上了眼睛。秋秋感到他的身体轻了一些,有什么东西飘了出来。她伸手想要抓住那阵烟尘,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它浮起,在她的头顶盘旋两圈,似乎还在最后地留恋这个也许并不美好的世界,以及这个美好的女儿。终于,他的灵魂消失在高高的云朵中,只剩下秋秋怀中的半具尸体。[b]成立死了。[/

第三章神秘的微笑



八点二十分。

血红色的池水渐渐平静下来,鳄鱼沉到深深的水底,岸边留着六个活人和一个死人。

泪水,从黄宛然和秋秋母女的脸颊滑落,落在丈夫和父亲的尸体上,又被泛滥的血水淹没。

秋秋不相信成立已经死了,仍然不停地拍着他的脸,想要将他的灵魂唤醒。黄宛然颓然坐倒在地上――终于同丈夫解脱了,却是以这样一种血腥惨烈的方式,自由的代价竟如此巨大。叶萧和孙子楚也惊呆了,他们真正见识了一回鳄鱼的厉害。而伊莲娜干脆闭上眼睛,不敢去看成立的尸身。

最害怕的人是钱莫争,他退到旁边的大树后,浑身上下淋着冰凉的水,心也浸到了零度。

忽然,秋秋愤怒地抬起头,眼珠几乎弹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妈妈。

黄宛然不敢看女儿的眼睛,她完全失去了主意,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秋秋仇恨的目光又扫向钱莫争,虽然嗓子几乎已哭哑了,但她仍用可怕的气声说:“我,恨你们!”

黄宛然痛苦地摇头,却又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她理解女儿此刻的心情,也明白成立的良苦用心。他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从鳄鱼嘴边拯救了秋秋,证明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十五年的父女养育之情,远远胜于真正的血缘关系。

钱莫争也瘫软在地上,原先的幻想已全部破灭,明明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却成了最最仇恨他的人。

然而,这一切又是谁的错呢?至少,不是牺牲了半个身体的成立。

伊莲娜总算睁开了眼睛,她将可怜的少女拉起来,搂在怀里安慰着她。叶萧和孙子楚抬起尸体,成立只剩下半个人了,血和内脏也流得差不多了。从这里到市区的冷库太远,何况成立的死因太明白了,根本用不着等法医来检验。

于是,他们在树林里刨了个坑,将半个成立放了进去,然后用泥土覆盖尸体,并在附近树上做了记号,在这个简易的“坟墓”前摆上石块纪念。

黄宛然和钱莫争都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成立被埋葬【久久电子书 gouyg.com 免费小说TXT电子书下载】。秋秋不再说话了,伊莲娜紧紧抓着她的腰,也被她的悲伤传染,一同掉下了眼泪。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几乎一转眼的工夫,黄宛然变成了寡妇,秋秋失去了父亲。

[b]成立是第四个。[/b]

看着自己的丈夫被埋葬,黄宛然痴痴地往回走去。叶萧等人也不再骑自行车了,而是保护着秋秋步行。他们徒步走出树林,沿着溪流回到南明城,阳光继续洒在头顶,却不再感到温暖与明亮,仿佛是一枚随时会引爆的巨大炸弹。

来到大本营的二楼,剩余的人们都惊呆了――秋秋浑身都是血,其他人也沾了许多血,三个男人全都湿透了。林君如和玉灵将秋秋母女拉到卫生间擦身体换衣服。三个男人则去楼上换衣服。

很快,大家都知道刚才的事了。旅行团里又一个人死了,这让所有活着的人不寒而栗。特别是成立死得太惨了,就算孙子楚再怎么能说会道,也难以将当时的凶险说清楚。即便如此,林君如听了他的讲述后,还是把早饭都吐了出来。只有小枝毫无反应,她面如静水,没有一点表情,仿佛旅行团里的人和她没任何瓜葛,成立的死是天经地义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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