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多媚》第47/127页


  芷风直到她的背影看不见了,方才又重新回到揽天宫的六十七层处,顺着那被他的掌风劈开的,蜿蜒向下,沉默冰冷的阶梯走了下去。随着他的深入,那种勾起他童年时期不愉快回忆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越来越浓。每走一步,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却说苏绾当时一直不停下坠,云里雾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耳朵里仿佛被塞满了棉花,什么也听不见。她只把她知道的所有咒语都拿出来乱念一通,她心想,好歹死马当做活马医,根据主角不死定律,她肯定不会死的,最后关头必然会曙光一亮,绝处逢生。
  也不知是她的咒语起了作用,还是主角不死定律起了作用。突然之间,她的跌势止住,虽然还往下坠,但速度明显减缓,仿佛是有人托住了那朵小花,带着她慢慢往下飞。
  苏绾刚抹了一把冷汗,一直跟着她的小白突然怪叫了一声,猛地朝她左侧扑过去,一阵乱挠,一大口天火喷了出来,灼焦了把垂在颈上的几缕碎发。
  苏绾情知有异,不等她做出反应,她耳边已有人微微惊讶地“咦”了一声,随即一只手掌在浓雾里凭空出现,准确无误地一把捏住了小白的嘴壳。
  小白被憋得直翻白眼,不停扑棱着翅膀,乱抓乱挠,却丝毫不能碰到那手掌半分。眼见小白吃苦,苏绾忘了自己还是悬在空中的,不假思索地便上去掰那只手掌,掰不动之后,她甚至想要用牙齿去咬。
  那人轻笑了一声:“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这难道是寻常凡人打架,或者是山间小兽厮杀么?既然这么爱打架,便先下去打一架试试。”
  他话音刚落,苏绾立刻发现托在她身下的那股力量倏忽消失不见,她才来得及“啊”了一声,便飞速下坠。在她身后,那人低声对小白道:“喜欢跟着她便去追,若是还要惹麻烦,捏碎你的小脑袋。去吧!”
  那只手掌随手把小白往下一扔,接着一把扯住半空中垂下来的一根碧丝绦,虚空捏了几个诀,一条碧蛟自他掌心处张牙舞爪地冲了上去,迎头赶追寻下来的芷风,借着浓雾的遮掩,仰头便向芷风的咽喉处咬去。
  那只手掌则在下方不断捏着诀,变换着手势,待到十一的金剑落下,他才虚空一抓,金剑重新化为发簪,稳稳落在掌心。随着上方一声震撼人心的龙吟,一个娇小的身影俯冲下来,女子娇怯怯地声音颤抖地喊着:“苏绾,苏绾,你在哪里?”正是十一公主。她手里紧攥着那只小巧玲珑的金铃,紧张地四处张望,准备一有异动就摇响那只金铃。
  那手掌停止了捏诀,不动声色地隐在雾中,待到十一公主靠近,他才猛然出击。原本只有正常人大小的手掌陡然化作簸箕大小的一只手,五指微张,带着一股凌厉之气兜头朝十一公主抓下去。
  十一公主“嗬”地一声尖叫,本能地先抱住头脸,才又想起手中的金铃。她慌慌张张地才将金铃拿出,正要念咒,却不曾想那簸箕大小的手掌突然缩小,只用了两根手指便轻轻将金铃自她掌中抠出。飞速移动的金铃带起一抹金光,很快便消失不见。
  十一公主又急又怕又气,却也激起了几分血性,怒吼了一声,化出她的小青龙原形,张牙舞爪地便朝金铃消失的地方扑过去。那手掌又暴涨得比先前的簸箕还要大上五倍,用了两根手指,犹如捉小泥鳅一般,轻轻将她捏在指间,随手往旁边一抛,那光溜溜的石墙上应景生出一棵歪脖子树来,正好把小青龙接住,藤蔓飞快地蔓延上来,很快就把挣扎的小青龙缠得死紧。小青龙挣了几挣,挣不甘心,又累又怕,体力不支,又重新化为娇俏的十一公主,委委屈屈的哭起来。那只手掌则早就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
  小白被抛下深渊,它徒劳地想撼动翅膀,却发现自己的翅膀被无形地束缚住了,它就那样直冲冲地跌入了一个有点软又有点硬,散发着荷花清香的物体上。它晕叨叨的,只知道这是苏绾,也不管是她的哪一个地方,伸开爪子一把扯住,先止住势头再说。
  苏绾正在担心她会不会粉身碎骨,又在担心那人的那句话,让她下去打一架是什么意思。猛然间头发被抓住,扯得头皮火辣辣地疼,不由心惊胆寒,也不知道又是个什么东西?幸好接着小白就在纸头顶激动地“呱”地叫了一声,她才松了口气,探手取下小白,抱在怀中。
  也不知又往下坠了多少时候,她脚下的花朵似乎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完全停止了下坠。周围静悄悄黑黝黝的,半点声息全无,苏绾站着不敢动。
  小白喘了口气,自她怀里探出头来,吐了一点天火在她指尖上,借着火光的照射,苏绾这才看清了她所处的环境————到处都是虬根深扎的树枝,这些树枝自揽天宫的各个黑洞洞的窗户里伸出来,盘根错节,结成了一张木网。当然,这张网的缝隙很大,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苏绾小心翼翼地跨出那朵花,沿着最粗的一根树枝朝揽天宫的窗口走去。虽然那里同样是个未知的世界,但总比这样掉下去,跌到底层,摔得粉身碎骨的好。
  她才走了几步,就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她壮起胆子回头一看,只见几根黑沉沉的藤蔓飞速地卷起她幻化出来的那朵花,三下五除二,便撕裂成了几片,那藤蔓的末端处各各化出一张嘴来,毫不犹豫地将那花瓣吞了进去,整齐划一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嗝”,接着疯狂地纠缠着乱舞起来,壮似极其兴奋高兴。
  有一根藤蔓还向苏绾和小白伸过来,末端处那张嘴对着苏绾咧嘴一笑,露出黑洞洞的喉咙,苏绾吓得转身就往里跑。要说稀奇古怪的事她也看了不少,从来就没有觉得害怕过。这活生生的,疯狂的树精让她很是害怕。
  苏绾揪着一根树藤爬进一个黑洞洞的窗户,借着指尖那簇跳动的天火,她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大约两丈方圆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地板就是六十七层上的那种打磨得光溜溜,排得整整齐齐的青石板,苏绾蹲下去,用手指轻轻在地板上摸了一下,没有灰尘,很干净,根本不像是一个尘封了几千年的宫殿。墙壁也是同种的青石,光溜溜的,火光照在上面,反射出清冷的光。苏绾一个激灵,猛地冲到窗边。
  窗外的树枝树藤仍然很茂盛,但她找不到它们的根。她先前以为,这些树和树藤都是从窗户门洞里爬出去的,那么这里面应该也有很多树根才对,现在看了才知道,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回事————它们仿佛都是凭空生出来的
  
  第六章 水颜和香菇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拍了怕趴在窗边的苏绾,苏绾一个激灵,全身寒毛都竖起来,僵着脖子慢慢头。一个穿红衣的女子打着一盏白灯笼立在她身后掩着嘴娇柔地笑:“呵呵……在害怕呢,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胆子这么小,又如何敢闯揽天宫?”冷幽幽的灯光把她一张俏丽的脸蛋照得白惨惨的,不但不像人,反而更像鬼。
  苏绾咬住嘴唇,尽量平静地说:“你是谁?你是谁派来和我打架的?”她眼睛往红衣女开身后一瞟,吓得手心脚心都是冷汗——这个红衣女子没有影子。
  红衣女子笑得更欢了,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他说要你下来打一架?你这副身板儿,能打得过谁?跟我来吧。”她走了几步,见苏绾没跟上来,笑道:“姐姐喜欢听话的孩子。”
  苏绾犹豫了一下,闷头跟了上去,走之前她把小白掏出来往窗外一扔,希望它能飞去找北辰星君。她却不知道小白不会飞了,她这一扔等于是要它的命。
  红衣女子把苏倌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却不予点破,只笑着说:“好多年没客人来了呢,等会子陛下高兴,少不得要留饭待客,你先和我说,你爱吃什么?或者你说两个外面时兴的新菜,我好早些安排下去,讨讨陛下的欢心。”
  苏绾听得诧异,什么陛下?莫非是新的魔皇?记得当初北辰星君带她去沧溟之源时,和栗姑八卦,曾经说起过这位现任魔皇,好像说他练什么功,谢绝女色,把长老送去的一窝狐狸精吓得半死。
  红衣女子见她不答,嗔怪道:“看你这孩子,姐姐和你说话,你也不答,一点礼貌都没有。”
  苏绾只好笑道:“谢过姐姐,但我不食烟火已经好多年,只怕不能给姐姐什么好的建议。”做鬼已经好多年,食物的味道她都已经忘了。
  不过红衣女子身上的味道很奇怪,仿佛,仿佛就像是某种菌类。
  红衣女子闻言诧异地打量了她几眼:“我看你并不是鬼魂……”
  苏绾敷衍道:“嗯,我不喜欢吃东西。”特别是不喜欢吃这里的东西。
  红衣女子也不再追问,带着她走到一堵墙前,唤了一声:“逢春,开门。”
  那堵墙悄无声息的滑开,露出一道半圆形的冂来。门后别有洞天,一条铺着提花地毯的长走道,两排青铜虎头烛台顺着两边的墙壁一字儿排开,儿臂粗的蜡烛照得走道里雪亮一片。
  红衣女子拉着苏绾进了门,随手把她手里那盏白灯笼往旁边一递,柔声笑道:“逢春,谢了。”
  一个类似于章鱼手臂的物体飞快地从原本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上垂下来,接走那盏灯笼,又很快缩了回去,而那天花板瞬间又恢复了原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明明白白的,那盏灯笼确实不见了,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也不知这是不是幻术的一种?苏绾扫了那天花板一眼,心里好奇得要死,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大拽拽地跟着那红衣女子往里走。
  红衣女子一直在悄悄观察她的神色,见她若无其事不发一言,便道:“你不好奇么?就不想问问灯笼藏到哪里去了?我带进十个人到这里来,总有九个人要问的,其中一个不问的,就是你。”
  苏绾从善如流:“那灯笼藏到哪里去了?”
  红衣女子掩着嘴笑,媚态毕露:“不告诉你。”
  苏绾暗自翻了个白眼。
  “香菇,你又在调戏人家小姑娘,真是要不得。”一个穿着镶绿边紫色衣裙,梳着环髻,甜美可爱,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女站在走迢尽头的一道门边,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苏绾笑。
  红衣女子气冲冲地道:“谁让你叫我的名字?香菇是你叫的么?我不叫香菇。”
  那紫衣少女无辜地看着她:“香菇,你明明就叫香菇嘛。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觉得你其实就像一朵花,怎么可能像炖汤的香菇呢?但你明明就是香菇啊,而且你就比谁都稀罕做菜。否则,我该怎么叫你?”
  说到‘炖汤的香菇“时,她加重了语气,听得红衣女子脸色泛黑,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只好咬着牙说:”水颜!你给我当心点!我叫香姑,芳香的香,姑娘的姑。“紫衣少女眨巴眨巴眼睛:”知道,就是香菇。我说,你可不能再生气了,你脸上香菇的花纹都冒出来了,有点黑,还带了点细细的裂纹。“红衣女子情不自禁地捂住脸,紫衣少女扑哧一声笑出来。
  红衣女子知道上了当,暴跳如雷:“水颜,你个死鸩鸟,我不怕你!”她那模样竟然是想要动手了。
  水颜笑道:“香菇当然不怕我,我又不吃素。我向来只吃蛇,特别是蝮头蛇。你可当心点,别碰着我啊,小香菇会变成毒蘑菇滴,做菜就没人敢吃了。”
  红衣女子气得险些晕倒。
  苏绾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红衣女子原来是朵香菇,而且就叫香菇,难怪得她身上一大股香菇味,看着柔美,其实很暴躁,是个臭美的。而这个甜美可爱的水颜,竟然是传说中的鸩鸟。
  传说中,鸩鸟生活在岭南一带,比鹰略大,羽毛大多为紫色,腹部和翅膀尖为绿色。以蛇为食,特别爱吃毒蛇,蛇毒在它体内分解成粉末还要细致的东西,随着它的汗液渗透在皮肤上,在沿羽毛流淌的过程中,逐渐蒸发散失。所以,鸩鸟的羽毛含有剧毒,用鸩羽在水中轻点,这水便成了“文血浆”,饮之性命不保,洗手则骨肉尽碎。
  这么可怕的一种鸟,却化作了这样一个甜美可爱的小姑娘,苏绾不得不感叹道法之玄妙。
  且不说香菇气得半死,水颜上前看似亲亲热热,实际不容抗拒地牵着苏绾的手边走边说:“你身上穿的是金缕衣吧?我下午的时候,跟着陛下在六十六层玩,看见你跑来跑去的,身上的衣服闪闪发光,好看得很。”
  苏绾知道瞒不过,这三界之中,但凡厉害点的人物,都识得这件衣服。她苦笑了一下,道:“看来反倒是这件衣服害了我?”
  水颜道:“也不是这么说啦,陛下与你有旧。”
  有旧?怎么可能和这个什么以下有旧?苏绾皱了皱眉头:“你家陛下弄错了,我不是他的故人。殷梨已经死了。”
  水颜固执地摇头:“我家殿下不认识殷梨,你是不是叫苏绾的?那就没错了。”
  香菇见二人亲亲热热的模样,扯了苏绾一把:“我可告诉你,她是鸩鸟!鸩鸟你听说过的吧?到处都是剧毒!像她这种成了精的千年老鸩鸟更是毒辣,神仙也难道!你就不怕被她把你给毒死了?”
  苏绾不吱声,任由水颜牵着她。她不怕毒,北辰星君说过,她体内有玄女的精血,根本不怕这世间任何毒。
  水颜冷笑:“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都成了鬼,自己身上那股香菇味儿还散不掉!我这个是收发自如的。”
  此时三人已经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华丽的宫室,两个绿衣少女笑盈盈的迎上来,自水颜手中接过苏绾,笑道:“两位姑姑又在斗嘴,陛下刚才问起客人怎么还没到,说是给客人远道而来,肯定又饿又乏,专们准备了一道天地之间绝无二样的菜肴给客人品尝,凉了可不好。”
  水颜道:“既是如此,便快些给客人梳洗,不要让陛下久等。”
  那两个绿衣少女应了,一人给苏倌拆开头发梳头,一人揉了湿帕子给她洗脸。二人手脚麻利,动作熟练轻盈,很快就给苏绾重新梳了一个望月髻,还给她的唇上涂了点胭脂。
  水颜拍手笑道:“这下子好看多了,先前头发毛呛呛的,像个疯子婆。香菇,你看,人家可比你好看多了。”
  “谁和她比好看?人家要比的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香菇冷哼了一声,径自转身扭着腰肢妖娆地走开。
  一个才总角的白白胖胖的童子跑进来,笑道:“还不快些!陛下又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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