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锁》第2/35页


  我愣了愣,好奇地问他:“剑门,为啥取成这个怪名儿,开锁还要使宝剑吗?”
  爷爷失声大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净打岔。这个‘键’字,在古语里,就是锁的意思。”
  我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觉得挺纳闷,好好一把锁头,为啥要叫键呢?老祖宗可真逗。
  爷爷接着说:“开锁人从事着一种破解他人机关的行当,‘以己之心智体能,破彼之奇淫技巧’,这需要下的工夫可就大了。要想成功开锁,讲求的是眼到心至,神聚意凝。一个优秀的开锁人,必须做到眼、手、心的合一,把身心全部潜能都投入到眼前的锁具中,绝不能将它看成一块冰冷的死物,而要当做一种生命来对待,以心敬之,以意取之。你眼里手中的锁,不是一块死物,而是一条活生生的命,你要尊重它、敬畏它,想尽一切办法让它顺从你、归服你。”
  见我听得入神,爷爷微微点头,又说:“天下开锁人数以万计,彼此师承各异,然而万流归宗,却尽数归属键门。不过键门发展到后期,也经历了一场大风波,逐渐分成两个最大流派,虽然都是开锁,但各自的专攻方向却又不同,主要体现在开锁的手段上。其中一派叫武解,是用外界强制力进行拆锁,说白了就是损坏锁芯,达到开锁目的;另一派叫文解,讲究的是利用技巧和工具进行解锁,而不破坏锁芯本身,解锁之后,这把锁还可以继续使用。”
  听爷爷讲到文武两派,我感到特别有趣,怎么跟武侠小说似的,那会不会还有啥秘籍呢?
  爷爷声音渐渐大起来,“武解派拆锁之后,虽然锁头看似完整,但操作起来,做不到开锁无形,后来渐渐也就没落了。流传到今天,据我所知,也就是杭州的老孙家还在从事。而你爷爷我……”他顿了顿,慢慢地说,“而你爷爷我,就是文解一派的传人,放眼全东北,咱们老楚家还算是响当当吧。”
  说到这里,爷爷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高傲神色,他偏头看向窗外,似乎沉浸在对那些辉煌往事的回忆中。
  见爷爷沉默不语,我也没有去追问,只是默默回味着他刚才所说的每句话,原来我们家是一个开锁世家,还那么出名,可爷爷为啥从来都不告诉我呢?
  过了半晌,爷爷突然扭回头,叹口气,说:“可要真正做到解锁无形,吃的苦头就大了。拿我这双手来说吧,这上面的痕迹都是早年你……你……都是早年刻上去的,为的是牢固掌握手中的解锁工具,保持两者之间紧密贴合。”
  说着,爷爷捏起桌上的半根牙签,“你看。”他轻轻往右手食指一搭,牙签恰好陷进他指肚中一条细长的沟回内,左右晃动几次,仍旧紧紧嵌在里面,竟然没有掉下来。
  爷爷向我摊开左手,说:“兰兰,你把发卡插进我手掌的小洞里,品品是什么感觉。”
  我掏出那根被他捋直的发卡,在他掌心正中选了一个小洞,因为怕他疼痛,只是一点一点插进去。约莫插入半厘米,我感觉碰到一种硬物,稍微用力点了点,里面传出咯咯的声音。
  爷爷一笑,说:“不用敲了,那是骨头,这个小坑一直穿到骨头上。某些开锁工具需要极其细密的感受,单靠肌肉是不够的,必须用骨头作为传导,指引开锁人进行解锁。”
  我吓得立刻撒手,就见那根发卡直挺挺地立在爷爷的掌心上,好像平白生长出来的。爷爷五指快速动了几下,发卡像射箭一样跳出手掌,啪嗒一声落在桌面。
  望着爷爷那双手,我吞了口唾沫,实在无法想象,为了这门手艺,他曾经吃过多少苦、遭过多少罪。摊开自己白嫩的手掌,我咧咧嘴,要是像爷爷那样弄出好多印子,该多疼呀。还要不要学呢?最初的神奇之感,逐渐被畏惧的心理吞没。
  看我这副模样,爷爷立刻猜出我的心思,他笑着说:“丫头,我也不难为你,学还是不学,你自己合计着来。其实,你要只想图个安身立命,随便学点皮毛也就够了。现代锁都是机器加工制造,锁芯简单得要命,开解这样的锁具没有任何难度。真正难的是那些古锁,比如慈禧太后的联机皮纹锁、汉阳墓中的穿穴兽骨锁,没有这样一双手,根本就解不开。”
  我听不懂这两个怪锁名,就问他:“爷爷,那都是什么锁,是不是您也开过啊?”
  爷爷皱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摇着脑袋说:“都过去了,现在提起来也没啥味道。不过,你可得想清楚喽,到底要不要学开锁。”
  我低头琢磨片刻,虽说手上刻印子挺可怕,但是爷爷也说了,简单学学就能养活自己,况且这门手艺实在很神奇,要是学成了,似乎也挺好玩嘛!
  想到这里,我立刻模仿电视里拜师学艺的样子,扑通一声跪在爷爷面前,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说:“爷爷,我要学,请您教兰兰吧。”说完,我又砰砰地磕了两个响头。
  爷爷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他一把将我抓起,说:“咱门里不兴这套虚头巴脑的玩意儿。起来,起来,地上怪凉的。”他在我双膝上轻轻揉揉,又紧紧攥住我的双手,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很深沉,“丫头,从今天起,爷爷就正式收你为北派键门第二十九代弟子。至于你能学到多少,就看你个人的悟性了。”
  我使劲点头,大声说:“爷爷,放心吧,我不会给您丢脸的。”
  从第二天起,爷爷就开始传授我一系列开锁的技巧和法门,又给我介绍了中国几千年来各种古锁、怪锁的历史典故、原理性能和开解方法。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很多锁头,让我一个个地演练,又手把手地解说指导。
  不知不觉四年过去了,我学到了许多东西,觉得当时市面上的锁头已经挡不住自己了。
  那天下午,我刚从市场买菜回来,爷爷就把我叫到里屋,说要检验我的学习成果。他将一把古怪的锁头交给我,让我尝试着在最短时间内进行开解。
  这把锁头由黄铜制造,有成年人手掌那么大,外形是一对交颈鸳鸯,黄嘴巴绿眼睛,做得相当逼真,好像活物似的。两只鸳鸯胸脯交接处有一扇黄铜合页进行锁扣契合,可以左右扳动,一旦合拢,左边鸳鸯胸部的锁眼中会自动弹出探柱,插进右边鸳鸯胸部的锁眼。探柱表面布满螺旋形沟回,与锁眼内部纹理完全吻合,这把锁就彻底锁闭了。
  爷爷告诉我,这是明清时期官宦之家流行的藏珍用锁,学名唤作鸳鸯交颈缠心锁。探柱的螺纹与锁眼的纹理彼此对应,代表双心合映,据说是清初一对夫妻开锁匠制造。早年家里祖辈曾用此锁检验爷爷的技能,当时他只用了半炷香时间就成功开解。虽然是前朝古物,但结构还算简单,开解难度不是很大,以我现在所学所会,应该不会超过三炷香的时间。
  听爷爷这么说,我也就不再紧张,马上开始着手准备。
  开锁和中医问诊号脉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其中“解键三字诀”分别为“望、听、搭”。
  望,就是用双眼观察。从锁身的外形开始,进而到锁眼的大小和采用的材质,然后利用键门独有的窥芯镜,观察锁芯内部的锁柱、咬齿、坠针、牵机线等主要构件的排布形态,从而做到心中有数,选择适合的开解工具和将要采取的手法。
  听,就是利用拨轴探针或者挑芯挠针,深入锁眼内部,进行划拨挑动,从接触物发出的声音,来判断锁芯的质地、构成和嵌合方式。据此,对手中现有的工具进行有效改动和增删。
  搭,则是整个开锁预备过程中的最重要环节。当前两个步骤完成后,开锁人要将双手搭放在锁具之上,实质性地以皮肤、肌肉和骨头的触觉去进行感受,务必要以虔诚之心去品悟锁具的生气与灵性,然后将选择好的工具进行手模对应。所谓手模,就是印刻在开锁人双掌内的那些痕迹,都是结合千百年来开锁奇人研制的工具形状进行刻画的,一共分为四大类,二十八种,分别印制在双手的不同位置。每个印痕刻画的部位选择,要结合工具的特殊性能和双手不同部位的功能。甚至在一些指掌关节连接处,都有着独特的作用。而且这种刻画要求十分严格,一旦失误,皮肉受到破损,哪怕长好之后另行刻画,也会让开锁的效率大打折扣。
  通过以上三个步骤,我发现,这把鸳鸯交颈缠心锁是典型的双金合铸锁,最外层由半厘米厚的黄铜包裹,里面套嵌着铁质锁芯。
  听爷爷说过,如果采用两种以上金属铸成的锁具,一般都是有些难度的,主要是因为不同金属各具独特属性,在破解过程中需要多种相对应的手法和工具配合进行开解。多金属合铸锁还不算最奇特的,听爷爷说,他见过的最复杂的锁具是五行锁,取自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之说,利用五种材质制成,内部变幻万千,极难开解。
  除此之外,我又发现,由于怕铁质锁芯日久氧化锈灼,锁芯内部最下层还装有一个黄铜制成的小油篓,里面填装纯净的丝绵,采取振动原理,不断渗出鱼油润滑锁芯。
  这种锁的弊端在于,要定期换取丝绵、填装鱼油和摇摆震荡,但也正因为如此,拆解工具的勾、拨、划等技术动作会因为润滑和咬齿在震动中的位移而带来走形,这就需要开锁人具有极其稳定的双手和超于寻常的耐心了。
  一切准备就绪,我自觉有九成把握,便马上动手开解。
  我先取出一根形似镊子的细长黄铜分芯夹插进锁眼,分别顶住锁道两侧内壁,将其牢牢固定,避免鱼油润滑和咬齿震动,然后将一根前端带有细小倒钩的银质挠针探入锁芯,左右敲碰触击几下,听着里面发出的微微响动,迅速找准探柱的前端位置,轻轻下移,滑到咬齿的夹缝内,慢慢挑动咬齿脱离探柱。
  操作过程中,我发现里面安置有一片八轮咬齿,八片凸起的齿片形状不一,在锁闭时,会分别嵌进探柱的八个对应齿坑中,比我想象的要难一些。
  我小心谨慎地操作着,用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我就挑开了三枚咬齿,按照这个速度,应该可以在三炷香的时间内完成开解。
  看到时间充裕,我的信心更足了,觉得那些古锁也不过如此嘛。然而就在我挑拨第四枚咬齿的时候,手里猛然感到锁具内部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原先挑开的咬齿再次齐刷刷地嵌进了齿坑,后面未挑开的五枚咬齿也全部发生左右横移,与探柱的咬合面改变了形状。
  “哎呀!”我忍不住大叫,脑门的汗水立刻就冒了出来。
  我猛地想起爷爷曾经说过,这应该是锁具中的错齿现象。为了防止外力解锁,高手匠人在制锁过程中,会在每片咬齿的底部串接上一条细细的金属引线。如果不是用钥匙开启,引线会在咬齿脱离探柱一定时间后自动回缩,牵动锁芯的纵轴,造成锁芯内部构件发生各种形变。此时,必须先行阻止破坏引线,然后再进行重新开解。
  想到这里,我心里发急,用袖子抹了抹汗,抬头望望爷爷。他正眯缝眼睛瞅着我,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我脑子一转,立刻就猜出,爷爷肯定是故意没有在事前告诉我这点,看来是有意要考验我的应变能力了。我再回头朝桌上香炉望去,第二炷香燃烧过半,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咬咬牙,心想不能让爷爷失望,决定从头再来,便从挎包内取出一根极细的驴胶丝。驴胶丝是一种开锁人必备的工具,据说是用山东最好的驴皮熬制而成,里面按比例渗进了铅粉,又经过反复漂煮,不但异常结实,而且柔韧性十足。
  我在驴胶丝中间打了个小扣,仔细绕在挠针尖端,慢慢插入锁眼,轻轻挂住串接咬齿的引线,左手捏住驴胶丝的一头,另一头用牙齿咬住,用力一扯,将其紧紧绑缚在引线上,强行阻止了引线的活动。然后,我快速重复着最初的开锁步骤,一枚枚地挑开咬齿。引线回缩力很强,牵动驴胶丝划破了我的嘴唇和手指,渐渐渗出了血丝。我不管不顾,只是闷头解锁。
  终于,在第三炷香燃尽的瞬间,我将这把鸳鸯交颈缠心锁的第八枚咬齿挑开。感觉着手中挠针传导的力道慢慢变小,我知道我成功了。此时我已经浑身大汗淋漓,没有丝毫力气了,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爷爷站在旁边,满脸都是惊讶的表情,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在喃喃自语:“兰……你……你……你回……”突然,他又使劲晃晃脑袋,神情立刻恢复正常,将一块毛巾递过来,淡淡地说,“不错,你的进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一把错齿锁竟然被你用三炷香的时间就解开了。以你现在的水平,算得上键门三流好手了。”
  看爷爷的样子,我心里有些奇怪,用毛巾擦干汗水,问他三流好手是个什么概念,是不是已经很厉害了。
  爷爷不置可否地笑笑,伸手拿起桌上的鸳鸯交颈缠心锁,咔咔几下锁死,对我说:“让你看看二流好手的境界吧。”
  只见他将锁眼中的分芯夹和驴胶丝扯脱,插入挠针后,用右手掌心的一个凹洞紧紧套住尾端,借以控制挠针的走向。随着手掌的颤抖移动,挠针时而弯曲,时而抻直,犹如面条一般柔软。同时,锁芯内不断传来轻微的咔咔声,是咬齿在跳脱锁柱。
  不一会儿,他把挠针一拔,两只鸳鸯顺势分了开来。
  锁,开了!
  爷爷的手法让我佩服不已,这么难解的锁,在他手里居然几下子就开了,看来我离好手的距离还远着呢。
  我抓过爷爷的手,细细摸着他掌间那个深深的凹洞,借着灯光,我隐隐可以看到里面白森森的掌骨。实在难以想象,单凭这个小窟窿,就可以解开这么复杂的锁具。
  爷爷把手搭在我的手背,用力拍了拍,慢慢地说:“键门有句老话――‘天键魂取,地键骨断,人键肉开’,说的是开锁技艺的三个层次,分别是天地人三重境界。你现在完全是用掌中肌肉配合工具进行开解,仅仅应了那句人键肉开。我刚才给你演示的,就是利用骨骼控制工具,也就是地键骨断。两者之间看似仅仅差了一个级别,其实这里面还远着十万八千里呢。”
  我使劲攥紧拳头,仰脸问他:“爷爷,那最高的天境,是不是以前您说过的,把锁具当成一种生命对待,以意取之?”
  爷爷微微点头,说:“键门立派也有一千年了,弟子虽说不少,但能达到天境的高手,从古至今也就三人。唉,难啊,难啊!”
  才三个人,这么少?我忙问爷爷,他是不是那三人中的一个,已经到了天境?爷爷沉默半天,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不敢,不敢。略窥天机,略窥天机。”他这句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当再追问下去的时候,爷爷却闭眼养神,任凭我问什么都不肯说了。
  这次考试,我应该是成功过关了,虽然有些狼狈,但毕竟也算比较顺利地打开了那把鸳鸯交颈缠心锁。听爷爷说,有的门人耗费十年之力,也无法开解。可我心里也清楚,要想更上层楼,达到第二层地境,必须要在双手上刻出那些可怕的印痕。还要不要继续深入学下去呢,这个问题成了日后困扰我很久的烦恼。
  

第二章 双色玲珑玉貔貅
  时间一天天过去,半年后的某天早上,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宇轩昂,很有些官家人的派头,还开着一辆辽A牌照的黑色奥迪轿车。
  中年男人和爷爷在里屋谈了足有小半天,其间我曾几次进去换茶水,看到他们的表情都异常严肃,中年男子甚至站起身不断绕圈子。
  一直到了晌午,两人才沉着脸走出房间,中年男人说带我们去吃饭。我挺高兴,想到可以下馆子了,便决定去好好解解馋。
  爷爷却没有答应,说外面拘谨得很,还是叫兰丫头在家里做一顿吧。中年男子反复让了几次,后来见爷爷态度坚决,也就不说话了。
  当时家里没什么菜了,我就问爷爷要钱,准备去菜市场买些回来。中年男子立刻拿出钱包,抽出几张百元大钞,塞进我手里,让我挑自己喜欢吃的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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