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洗白手札》第2/115页


  待一切喧嚣静止,所有硝烟落幕,她想做回那濯清涟而不妖的莲,却发现那双纤纤素手已染上了洗不净的血污。
  莲出淤泥而不染。可那些肮脏的算计与血腥的厮杀从来都不是能拭净的淤泥,早已根植于她的肌理,溶进了她的骨血。
  她索性彻彻底底地做着血蔷薇,披荆斩棘,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给尚且年幼的他撕扯开一条敞亮平坦的帝王路。
  她说,倘若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真的有眼,就该把她这个恶事做尽了的人给收了去。
  这世上大抵是没有什么现世报的。她活着的时候万万人之上,死了依旧风光无限。倘若有,就应在他的身上罢。纵是恶贯满盈,她也终究是他的母亲。
  ***
  天色泛白,熹微晨光依稀透进肃穆静谧的大安国寺,一百零八颗菩提子念珠已经转了百八十圈。
  那人终于停下动作,哑着声音道:“陛下该摆驾回宫了,莫误了早朝的时辰。”
  秦淮闻言,目光微凉,“太后仙逝,朕停朝三日又何妨?”
  那人复又摩挲起手里的念珠,叹了口气,不疾不徐道:“今儿个是陛下头一遭亲政,莫负了她托付给您的江山。”
  那人顿了顿,又道:“再晚些时辰,坊市一开,您这一身行头就不好回去了。”
  秦淮默了半晌,站起身来移步出了殿。
  天际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凛冽的寒意争先恐后地往骨头缝里钻。彻夜守在殿外的仆从见他出来忙迎上来替他打伞,又给他披上玄色如意云纹的斗篷。
  待系好斗篷,他回头望了眼雪絮里朦胧起来的佛堂。
  雪下得越发紧了,须臾间便已看不出那筒瓦本身的颜色了。阵阵寒风掠过,秦淮拢了拢衣襟收回了目光。
  身旁的宦官捏着嗓子毕恭毕敬地提议:“陛下,雪厚了易湿鞋,不若乘御辇吧?”
  “不必。”
  秦淮自顾自往前走,黑缎绣金丝的长筒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出了寺门,未走几步,他又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凌厉得似是能穿透层层楼阁和绵绵雪雾,直刺往后殿里的那个人。
  末了,他转头吩咐道:“传朕口谕,即日起若无朕令,严禁闲杂人等踏足大安国寺后殿,扰了修行之人的清净。”
  宦官低眉敛目地诺诺应“是”。
  秦淮顿了顿,淡淡地加了句:“违者,当斩。”
  那话语轻飘飘的,不一会儿就随风而逝了,一旁宦官的心却沉甸甸的,重得不知该往哪儿搁。
  圣人年纪轻轻的,倒把那已薨的素来手段狠厉的苏太后学了个六七分,这般的威严可与那些个浑说的傀儡皇帝有如云泥之别,往后这天下怕是得牢牢的攥在他手心里的。
  想着,那宦官神色举止间越发的温顺恭敬起来。
  忽而有不知轻重的雪籽子被风吹得晕头转向,一股脑撞上秦淮的脖颈,又滑落进衣领,一瞬便融化了。
  凉意一片,竟像极了她临去前伸手抚上他脸颊的温度。
  他禁不住喉头哽咽起来,疾步离去,把漫天雪色里巍峨屹立着的大安国寺远远地扔在了背后。
  那佛堂便赏了那人罢。她身上罪孽太多,有个人替她赎赎罪总归是好的。至少能让她的黄泉路走得稳些,少点波折。
  无论――
  这个赎罪之人心里头存了什么不该有的肮脏心思。


第2章 水榭春晴
  水榭花繁处,春晴日午前。
  深深庭院之中微风轻拂,一渠清潭随之轻轻荡漾,漾出了多少缠绵婉转的少女心事。
  一条通体橘红的金鱼拖着大而长的漂亮鱼尾,欢快地游曳在潭水中,在一众追逐嬉戏的鱼儿中显得尤为亮眼。
  潭边,苏瑶跪坐在茵褥上,盯着那条鱼儿看了半晌,又收回视线,埋首一阵飞针走线。她勾完最后几针点睛之笔,一条长尾金鱼的轮廓便跃然于绣布,活灵活现。
  一旁不过十来岁的四妹苏珞凑过来看,赞了句:“阿姊绣得真好。”
  苏瑶无言。她素来有这样的本事。
  可有什么用呢?卫霄不会因为她女红过人便多看她几眼,也不会因为三妹糟透了的绣技就少喜欢她几分。
  三妹究竟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呢?无非便是继承了她那个短命娘的美貌,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坯子。
  苏瑶眉眼算得上清秀,单独看着倒也赏心悦目,可若把她和她的堂妹苏虞搁在一块儿,便也平淡无奇了。
  苏瑶很清楚这一点。容貌天定之,她无能为力,只能从其他地方下功夫,譬如这女红,又譬如温和待人,谁见了她都不得不道一句“好性儿”。
  相反,苏虞的性子委实是当不得一个“好”字,被国公府上上下下宠得娇蛮任性。可出了国公府依旧有人买她的账,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
  大抵是还有个好父亲。
  前朝腐朽倾颓,民不聊生,大伯当年跟着当今圣人揭竿起义,是圣人的左膀右臂,扎扎实实的从龙之功。待圣人荣登大宝,便封了个从一品的国公,赐封号宁。
  三妹苏虞便成了宁国公的嫡长女。
  而她苏瑶的父亲,不过是个受了国公爷兄长恩荫的地方小官,常年在外任官,逢年过节都不见得能回来。
  苏瑶思绪渐渐飘远,一个没留神,绣针刺伤了手指,她轻“啊”了声。
  一旁的吴氏闻声望过来,皱了皱眉,责怪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心不在焉的。”
  好在刺得不深,血一会儿便止住了。苏瑶没有说话,低头继续绣了起来。
  吴氏看了她一眼,停了手里翻账本的动作,道:“今儿个花宴上,我瞧那李家四郎仪表堂堂,出口成章,你觉着怎么样?”
  谈及婚事,苏瑶没半点儿女儿家的娇羞,脸色反倒有些白。
  知女莫如母,吴氏心里亮堂,她冷声道:“你怕是压根儿没注意到李家七郎吧,光惦记着那卫霄了。”
  苏瑶低头无言。
  卫霄是英国公世子,父亲英国公也是跟着当今圣人打天下的草莽出身,苏卫两家关系甚好,来往甚密。卫霄和三妹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她忽想起袖袋里的那只香囊。那是在卫家花宴上偶遇卫霄时,他递给她的。彼时她一颗心砰砰乱跳,如小鹿乱撞,却听他道――
  “劳烦苏娘子递给三娘,里头装的是安神补气的药草,应是对她身子有所裨益。”
  苏瑶笑意僵在嘴角,攥着香囊转头就走。
  三妹打小身体就弱,娘胎里落下的病根儿,大病小病不断,这大抵也是众人把她宠得没边儿了的缘故之一。
  前些日子她又染了风寒,本以为服几天药,好好养养便就过去了,谁想竟一连昏迷了好几日。挨个请了七八个郎中过府,一搭脉便无能为力地摇摇头。
  年过半百的祖母愁得睡不着觉,差点儿和她捧在手心里疼的宝贝孙女儿一块病倒了。
  那时候,苏瑶看着苏虞毫无血色的那张脸,以为她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后来大伯急得没了法子,递牌子进宫得了圣人恩准,拽着奉御回了府。
  何为奉御?是圣人御用的医正。
  三妹终于幽幽转醒。
  吴氏合上账本,道:“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那卫霄,上赶着作贱自己,趁早给我歇了心思。”
  苏瑶咬了咬唇。
  良久,她目光重新回到潭中,欲寻那条橘红的长尾鱼再摹上几针,却发现鱼儿正都一个劲儿往潭心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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