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外室美人》第15/84页


  江音晚的脑中,有什么轰然炸开。大伯之案,远发于西北,侯府在长安,不知内情。她虽对朝堂局势了解不深,却也有过太多猜测,甚至裴策也在她怀疑之列。
  然而她始终下意识回避着最让人心寒的一种可能,直到她听到大伯母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我夫忠烈,至死不悔。”
  大伯有没有反,根本不是此案关窍。无论是否有旁人陷害,归根到底,是大伯誓死效忠的君,容不下他。
  让人胆寒,亦让人绝望。若只是遭人构陷,还有翻案可能;若是圣意如此,便再无转圜余地了。
  江音晚面上血色褪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只看见大伯母双唇开阖,而那本该响在近处的声音,却似远在天边,怎么都听不真切。
  良久,她终于捕捉到那些话语,原来大伯母说的是:“音晚,这一切都不该由你来承担。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才最要紧。”
  江音晚流了那样多的泪,自己却无知无觉,唯有胸口剧烈的颤与痛,提醒着她一切的真实。
  江夫人无法为她拭泪,只能一遍遍地叮嘱:“囡囡,你要好好的。”
  直到狱丞进来,躬身催促:“姑娘,一刻钟已至,若再逗留,恐怕要惹人起疑了。”
  江夫人最后深深望她一眼,笑得沉静如海:“回去吧,囡囡。”
  江音晚骤然升起极不好的预感,这世间诀别,从来最是淡淡。
  她太害怕转身相去便是永远,恨不得扑上前紧紧抱住大伯母,然而她又怕大伯母身上有不知几何的伤。
  最终竟也只是凝目谛视,道一句:“大伯母,你要珍重。事情并非不可挽回,或许等堂兄进京,还有转机……”
  这话,她自己都不相信。待堂兄江寄舟被押解回京,也只是一同被送上刑场的命运。
  江夫人却没有戳穿。沉沉铁栅门合拢的刺耳声响里,江音晚辨出大伯母的口型,她又说了一遍:“音晚,你要好好的。”
  暗道狭长,任江音晚如何的一步三回头,江夫人恬寂身影最终还是吞没在了视野尽头的浓黑之中。
  江音晚脚步虚浮,觉得神魂抽离一般,身体只麻木地随那一点引路灯火往前走着。恍惚中自问,要怎么做?能怎么做?却没有一个念头抓得住。
  她终于从深得让人心惊的黑暗里收回目光,依依回身,大理寺侧门在望。
  僻静深巷,青盖安车静静停驻。迤然倾泻的萧朗天光下,狐氅华服的清峻身影矜然而立。江音晚似看清了自己唯一前路。
  不只是一时的交换与庇护,而是溺于汪洋的人,举目四望,从此以往,余生里唯一能触及的浮木。
  虽然这根浮木,不知能由她攀援多久。
  江音晚一步步走上前,朔风微掀身上的银狐裘,丝丝缕缕的寒,浸到心里。却努力让嘴角,一点一点弯起来。
  裴策静静看着她走近,宽大的狐裘笼在她身上,衬出弱不胜衣的纤柔。待人走到近前,他的视线落在她通红的眼眶。
  江音晚却仰起巴掌大的小脸,让裴策看清她唇畔温软的笑。
  裴策没说话,一把托起束素细腰,将人送到车厢上。
  “音晚多谢殿下。”江音晚柔荑轻撩车帘,脚已落在车厢,半个身子探出来,对他道谢。
  不只是谢这一托,也不只是谢今日的安排。
  这是她这段时日,不知第多少次说“多谢殿下”。
  裴策神情很淡,似是随口说:“你对孤,就只有这一句话?”
  江音晚迎上他疏淡不明的目光,听见自己说:“以后,音晚会好好的……好好地侍奉在殿下身边。”
  裴策漆眸有一瞬的滞,随后变得沉晦,仔细辨认她的神情。良久,目光移到她撩着车帘的柔荑,似有几分无奈地问:
  “手怎么了?”
  凝白掌心,有浅细的血痕。被她自己掐出来的。


第14章 市 鼎玉楼
  江音晚方才只觉有一把钝刀子慢慢磨在自己心头,左肋下的窒痛,让她忽略了手心里的那点疼。
  听到裴策这样说,她才慢吞吞将撩着半边车帘的左手凑到眼前,看到几道月牙状的隐约血痕。又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指甲掐出来的。
  洇红的眼,幼兔一般,乌黑的瞳仁如洗,哀恸后的心神恍惚,显出几分迷惘,有些呆呆的。
  裴策见她怔怔维持着这个弯腰探出上身的姿势,没有出言催促,而是干脆跨步上车,顺手将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一揽,将人带入了车厢,放在自己腿上。
  江音晚微愕地看向骤然近在咫尺的俊容。车马徐徐而驶,四目相对,她撞入一片静渊,一直望到深不可测的渊底,那里映出一个自己。
  裴策一臂揽在她的后腰,一手轻轻捏着她左手四指,将细嫩皎白的掌心呈在眼前。
  江音晚想起他问“手怎么了”,觉得自己应该回答,然而她正要开口,却见裴策蓦然垂首凑近,在她伤处轻舔了一记。
  濡湿温热的触感,惊得她忘了措辞。仿佛被烫着了一般,下意识地将手往回缩。
  裴策并没有用力握住她的手,一时由她挣了回去。看她慌忙抽出帕子,擦拭掌心,忽然很轻地嗤了一声:“很嫌弃?”
  那语调淡而随意,却让江音晚陡然顿住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抬头,窥探他面上神情。
  可惜他神情亦是寻常的清漠,江音晚推断不出,他是不是生气了。
  内心挣扎了一晌,她试探着,把手掌又递到了裴策眼下。那双小鹿一般的眼,乖巧地望向他,湿漉漉的,噙着一点怯意。
  裴策微耷眼皮,瞥了一眼。江音晚只看到浓睫半垂,掩住他眼中情绪。
  下一瞬,掌心传来刺痛,是裴策伸手扣住她的柔荑,拇指在伤患边上,惩罚似的摁了一记。月牙淡痕,再次冒出殷红的血珠。
  江音晚轻“嘶”一声,蹙起了蛾眉,却不敢再把手往回挣。眼睁睁看着男人再度垂首,舔舐那细小的几滴殷红,慢条斯理。
  湿而软的触感,极轻极缓地在掌心碾过。不知道是惩罚用意多些,还是享受意味更浓。
  江音晚的细细弯眉凝着,起初是疼,后来是渐深的别扭无措,还浮现了茫然与困惑。
  眼前人的心思,她永远猜不透。
  裴策松开她的手,嘴角勾着一点慵餍弧度,从嵌螺钿柜里取出一个梅子青乳浊釉的钧瓷瓶,倒出一点药粉,薄薄扑上那几道浅月牙痕。
  怀里的人,樱唇张了张,他猜到又是那句“多谢殿下”,一记眼神扫过去,江音晚乖乖把话咽下。
  裴策没有问她今日见到大伯母的情形,也无意探究二人谈话,只知道她黯然而出,失魂落魄。
  上完药,他随手将小巧瓷瓶掷在铺了漳缎软垫的椅上,上身半倚车壁,手肘搭着靠背,以手支颌,另一臂将人拢在怀里。
  车马行得稳当,却依然不可避免地微起颠簸。伴着车厢轻晃的节律,裴策的大掌,在怀中人纤薄的肩背上流连拍抚。
  疏懒闲散,有一下没一下,力道却始终柔缓。
  龙涎香气淡笼,江音晚渐渐放松了脊背,安安静静垂目坐在男人腿上。
  而车窗外,喧嚣声起,逐渐变得嘈杂热络,她听见吆喝叫卖,人声如沸,车马粼粼。
  这不是去入苑坊的路,而是在一处繁华街市。江音晚讶然抬头,嗓音软软的:“殿下,我们不回去么?”
  裴策拍抚在她肩背的手,往上挪了挪,轻轻摸了摸她后脑柔顺的发,随口“嗯”一声:“带你去鼎玉楼用些午膳。”
  太平日久,长安城繁阜昌盛。东市商肆鳞次栉比,游人熙来攘往,华盖云集,车如流水马如龙。
  鼎玉楼驻立其间。八角高厦,雕梁绣柱,画栋流丹,以其珍馔盛名,成为这片繁华盛景中的灼目璨珠。
  酒楼生意做到这个地步,背后必然有所倚仗。然而无人摸得清,同锦玉轩一样,它是太子私产。
  江音晚一饮一食,皆有婢女细细传递,裴策知道,她近日食量愈发的少。
  药膳连用了数日,难免胃口不济,她又从来是最怕苦的。终于太医说她彻底痊愈,裴策便想着带她换换口味。
  宅邸中自然能奉上八珍玉食,金齑玉鲙。只是她今日见过江夫人后,精神颓恹,不如在外头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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