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外室美人》第40/84页


  柳昭容悠然轻晃着手中杯盏,鹿血调和的酒液,较寻常黏稠,挂在杯壁一周,再缓缓落下去。她知道那香料配合鹿血酒,其效甚猛,堪称一道催命符。
  江淑妃低垂着眉眼,捧着那酒杯,神情恭顺,却是静默不动。
  皇帝看着她,神情渐渐冷下去,手指在几案上轻点,一下一下,透着耐心即将告罄的威慑。
  僵持良久,皇帝猛地抬手,攥住了江淑妃的下巴。力道之大,带得江淑妃身形一晃,杯中酒液溢出,洒在填漆描金云龙纹榻上,皇帝却无心去管。
  他咬牙怒道:“不肯?那便再换一个侍酒的法子。”
  江淑妃不知他的法子指的是什么,却隐隐察知只会更加糟糕。下颌被扼得发疼,迫使她抬着头,肩膀被另一掌掣住,欲将她整个人提到榻上。
  她本就尚未病愈,双颊带三分苍白,此刻更少了血色,病弱堪怜。皇帝却毫不顾惜,反而觉得别有趣味。
  殿门外,忽地传来两记轻扣。皇帝眼风如刀扫过去,斥道:“哪个糊涂东西,敢在这时搅扰?”
  殿外响起笃笃的叩头声,福裕嗓音发颤:“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但是陛下,有急报传来,奴才不敢耽搁。”
  皇帝眼底戾气深深,挥落手边的杯盏:“还不快滚。”
  福裕却不敢真的滚了,怕明日皇帝酒醒,怪罪他耽搁要务,继续叩道:“陛下,是西北传来的密报。”
  江淑妃闻得“西北”二字,美目微微睁大。
  皇帝亦是一顿。
  连柳昭容也莫名微微变色,但她很快恢复了娇媚慵懒的笑,一手执杯,另一手搭上皇帝的肩,依依靠过去:“陛下,莫动怒,咱们只管尽兴便是了。”
  皇帝却遽然暴躁抬手,将她手中酒杯扫出老远,白玉“?o琅”一声破碎。柳昭容笑意一滞。
  皇帝终究起身下榻,步履摇晃,往外走去。
  紫宸殿的前殿,灯火如清昼。那一卷火漆密报,写的是,罪臣江景元之子江寄舟,于押解返京途中畏罪潜逃,下落不明。


第36章 寒 寒戾
  皇帝攥着密报, 眼眸微微眯起。醺然酒意淡了几分,显出锐利。
  定北侯勾结安西节度使谋反一案,真相如何, 皇帝再清楚不过。而所谓江寄舟“畏罪潜逃”, 自然是粉饰后的修辞。
  当日混战之中, 江景元被当场斩于陇右道, 江寄舟却被江景元余部护着,侥幸逃过一劫。
  西北天高地远, 皇帝并不确定, 江寄舟手上是否有足以证明其父清白的证据。细思下,即使江寄舟能证明其父并非谋反, 也难以证出皇帝刻意谋算、炮制冤案。
  真论起来, 江景元镇压安西节度使之乱,是擅作主张,无诏出兵,并非全然无罪。然而功过相抵,他忠君平叛,却含冤而亡,纵然是误判, 亦有损天子英名, 且使朝臣寒心。
  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江寄舟活着回京。错过了在战场上杀死他的最好时机, 只能假称押解,在路上伺机动手除去。
  然而他偏偏再度逃脱。皇帝凝眉,思量是否有人暗中护他。
  再顺密报往下看去,并未提及是否有人助他。反而分明写道,除皇帝的人外,另有一支力量, 欲取江寄舟性命。
  煌煌灯焰无风一晃,皇帝面色沉下,脖颈边青紫的经脉,悄然更鼓胀了一分。
  *
  福裕躬身走进紫宸殿的后殿。余光里,平滑如镜的金砖映出江淑妃狼狈歪在榻侧的身影,殷红酒液浸透宫装衣襟。他将头垂得更低,不敢稍看。
  “两位娘娘,陛下今夜有紧急政务要处理,吩咐奴才安排人送娘娘们回去。”
  柳昭容垂眸盯着那泼洒在墁地金砖上的酒液,猩红之色染在她的眸底,沉郁妖冶,唇畔却娇懒地勾起:“有劳公公了。”
  江淑妃扶着几案,缓缓起身,撑着平静面色,稍整衣衫,指尖在衣襟处的湿凉酒渍上一顿,端和地一笑,道:“有劳福公公。还请公公稍待片刻,容本宫整理仪容。”
  福裕自然应喏,弯腰退下。欲安排宫人入内伺候,江淑妃却道不必。
  深殿旷寂。鎏金大鼎里轻烟淡白,缕缕不绝。江淑妃瞥了一眼,轻淡的嗓音亦如烟飘缈,她问身侧的人:“没有什么要同本宫说的么?”
  她已能确认,柳昭容在龙涎香中动了手脚。
  柳昭容弯着绛唇,眉目慵媚:“诚如娘娘所想。今夜,嫔妾应当向娘娘道谢。”
  谢江淑妃没有在皇帝面前戳穿。不过这也在她意料之中。
  柳昭容从榻上起身,走到大鼎前,随手将一壶清水洒下,熄灭了点点火星,再如何处理炉中香灰,她已熟练。
  江淑妃静静看着,良久,缓声道:“不必言谢。本宫并非帮你。”
  夜凉如水。宽大的莲青斗纹锦面鹤氅笼住江淑妃稍显消瘦的身形,也掩去衣襟酒渍。她脊背挺得笔直,步步走下紫宸殿前玉石长阶。
  步辇仪仗,远远候在阶下。欲搀扶的宫人被她挥退,只缀在身后。江淑妃就这样独自行着,脑中浮现今夜赴紫宸殿前,其子怀章的话语。
  时间仓促,母子二人未能细细叙话,她只来得及打量一番怀章身形,觉出他清瘦了许多。
  裴筠立于她面前,芝兰玉树,依然是旧时温润模样,眸底却有了不同的怅然,如一片深湖。
  夜色将他眉眼染上微凉。他字字平静,道:“那个位置,儿臣从前没有想过同大皇兄争抢,如今,倒也想争一争。”
  江淑妃已走到了长阶尽头,坐上步辇,缓缓回头一望。那紫宸殿峻巍庄严,如蛰伏的巨兽。重檐庑殿顶上,五脊六兽肃默矗立。
  她收回目光,淡淡吩咐:“起驾吧。”
  已至子夜,远处的天际,一弯下弦月正从东边升起,在绵延殿阁的琉璃瓦顶洒上泠泠的光。
  柳昭容从紫宸殿中款步而出,抬眸望向那轮月。年轻姣美的侧颜,浸着月色,如玉琢成。
  她今年不过双十年华。三年前,皇帝遣花鸟使,采择天下姝好,内之后宫(1)。生长在江南东道、素有美名的她,被花鸟使一眼选中。
  然而她彼时已心有所属。她恋慕的,是偶然游至江南的那位闲逸郡王。
  “阿月,等我。我会娶你。”
  凛风从玉石长阶卷过,江南烟雨里的誓言,飘散在长安深宫的寂夜。
  *
  车马粼粼,渐渐远离了禁宫。无际的重楼朱墙,遥遥隐没在沉酽夜色里。
  江音晚与裴策相对而坐,车内錾花铜薰炉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无烟无味。此刻鼻端,只有裴策身上微冽的龙涎香,混着淡淡酒气。
  车厢内未点灯火,唯外头悬着八角琉璃风灯,一晃一晃,幽然的光透过车幔映进来,裴策清峻面容半隐在其中。
  车内宽敞,江音晚却觉得这方空间过于狭小,她可以清晰辨出裴策的呼吸,不知是否因饮酒的缘故,比起平常的清冽无声,微沉了两分。
  她亦能辨出,裴策的情绪不善。江音晚攥了攥膝头裙摆,小心翼翼抬眸看去,只觉男人神情冷淡到了极点,如九重云雾笼住亘静的寒山之巅。
  她永远捉摸不透。
  裴策亦看向她,视线漠然无澜,胜过深寂的寒潭。
  江音晚心头战栗,如被鹞鹰好整以暇盯住的幼兔,不自觉向后微挪。
  裴策面色凛淡更甚。他平缓地开口:“躲什么?”
  江音晚双眸漉湿,微光里涟涟如波,不知该从何作答,最后寻了个躲避酒气的借口,柔柔怯怯:“殿下是不是饮了酒?我闻到了酒味。”
  饮了酒。其中鹿血酒三杯,殷红浓稠。
  裴策随意“嗯”一声,嗓音染着酒后的低醇慵慢,却字字含险,似未出鞘的刃,逼上柔颈:“不喜欢这酒气?”
  还是不喜欢孤?
  后半句没有出口。江音晚自然也读不出他的未竟之意 。她谨慎地答,声音轻弱:“没有不喜欢。”
  裴策极轻地笑了一下,面上却积寒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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