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外室美人》第43/8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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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太医名秉斋,曾服侍先帝,在太医署资历颇深,着深绿色圆领袍衫,已逾花甲之龄,胡子花白,恭谨端肃。
  江音晚坐在外间的黄花梨卷云纹罗汉床上,梅花雕漆小几摆了脉枕,皓腕搭上,隔着一方丝帕,由吴太医诊脉。
  她心知这病症诊不出究竟,只客气含笑候着,无非听些注重保养精神、心情舒畅之类的话,再喝几帖苦苦的药。
  吴太医收回手,慢慢抬头,似是思索沉吟,顺便将脉枕搁回随身箱箧中。却在不经意中向江音晚递了一个眼色。
  这是希望她屏退左右,单独叙话的意思。江音晚微怔。她与吴太医除上回的看诊外,不曾有过交集。
  她犹豫了一番,看向身侧侍立的素苓和潋儿。若将二人都调出去,未免惹人疑心。且她对吴太医本也不能尽信。
  于是轻轻捧起手边精致的玛瑙茶盏,递到唇边略沾了沾,向素苓道:“茶有些凉了,去换一盏吧。”
  素苓不疑有他,领命退下。
  江音晚浅浅笑着,看向吴太医:“太医有什么话,现下可以说了。”
  吴太医竟整肃神色,郑重躬身一礼:“吴某见过江姑娘。”
  她只是太子外室,无名无分,当不起太医的礼。这些日子,罗太医对她虽恭敬小心,也只向裴策跪拜行礼。吴太医这般举动,着实让江音晚一讶。
  讶异过后,她反应过来,吴太医称她为“江姑娘”,而非罗太医与宅中人惯称的“姑娘”。他认得她。
  江音晚敛了些许笑意,一时拿不准他的意思,慢慢道:“太医过分客气了,何以有此一礼呢?”
  吴太医直起身,脸庞虽有沟壑,却不显颓颓老态:“江姑娘或许不记得了,定北侯每年岁首大朝会时返京,吴某曾有几回奉命为其诊脉。”
  镇守边疆的武将,每年返京的机会寥寥,皇帝为表体恤,也是为了掌握武将的身体情况,会派太医看诊。每回为大伯看诊的太医并不相同,江音晚的确不记得。
  然而大伯已背上谋逆罪名,吴太医称一声“定北侯”,让江音晚忍不住鼻头一酸。但她仍然摸不清罗太医用意,蕴着得宜的笑,客套道:“原来有这段渊源。”
  吴太医的语气里带了沧桑感怀:“不止如此。早年,吴某曾受定北侯大恩。那还是先帝在时,定北侯年少英武,已有战名,吴某还在太医署的药园之中,默默无闻。
  “机缘巧合,吴某得侯爷赏识,得以被引荐给先帝,才有了吴某今日。恩公已故,吴某笃信其忠烈,然只是一介医者,无可奈何。
  “江姑娘某怪吴某唐突,吴某今日,只为向江姑娘道一句,若您有任何不得已之处,但凡吴某能为您做的,定不推辞。”
  江音晚内心因想到大伯而伤怀,同时明白过来,吴太医所说的“不得已之处”,恐怕跟表兄说的是一个意思——她留在裴策身边的不得已。
  若真如此,吴太医此言分量极重,等同于隐晦表明了愿为她悖逆太子的决心。
  江音晚慢慢收了笑意,亦郑重诚恳道:“多谢吴太医,有此一言便已足够,我并无不得已之处。”
  她对上吴太医矍铄双眸,再度浅浅一笑,将话题揭过:“若说有什么烦忧,也只是这梦魇之症。您只需按太子的吩咐,为我诊治即可。”
  吴太医并不尽信她的话,却也不能深究,或许有些难处,并非一时之间就能诉于外人:“姑娘若日后有需要,尽管开口。至于您的梦魇之症,吴某可开一药方。只是此症多由心而生,您日常需少些忧思。”
  这番叮嘱,江音晚已听得熟练,含笑谢过,正欲让潋儿领吴太医去开方子,便听他接着道:“保国寺中,近日来了一位云游的禅师,法号无尘,听说修行高深。佛法圆融,博大精微,或许可解您的梦魇。”
  江音晚并非虔诚的信徒,只是许多事情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不能自由出入,只是温和道谢,并未太放在心上。
  而此时,保国寺的后院,古刹清幽,云柯扶疏。参天的松柏下,二人相对而坐,茶香静静。
  天幕高远,日色透过枝桠漏下。其中一人身披赤色袈裟,散逸而坐,劲瘦腕间松松垂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面容俊邃,望之只三十如许,无人知其年岁,正是禅师无尘。
  青石为案,他透过手中茶盏淡白的轻雾抬起头。眉骨英挺,眼眶深邃,若只观皮相,当是蕴藉风流的公子。然那双眼寂和冲淡,真有些清净无尘意味。
  无尘对面的男子,身形颀谡,端然而坐,一袭玄地暗纹织金锦阔袖长袍,气度清贵不可言。棱角分明的面容轮廓,敛着拒人千里的峻凛。
  不知谈了什么,无尘悠然品茗,高深一笑:“殿下须知,凡事皆有定数。以人力更阴改阳,转换乾坤,改变了当世人事既定轨迹,会引发其他变数,不可控制,未必能尽如心意。”
  裴策平静地听着,漆眸深寂如海。严冬朔风卷地而过,光影晃在他沉沉的眼里,竟无半分波澜。只是那一片死寂,如亘古的旷远,一望下去,尽是寒。


第39章 寺 点梦
  江音晚听吴太医提到名僧无尘后, 只是淡笑道谢,并未向裴策提起。未料两日后,裴策倒是主动提出带她去保国寺一趟, 让无尘禅师看看她的梦魇是否能解。
  依然是那架青盖安车, 朱轓漆班轮。厚实的车幔挡去寒风, 车厢内置了錾花铜薰炉, 银丝炭静静燃着,暖意融融蒸上来。
  江音晚披着纯白的狐腋裘, 坐在裴策的身侧, 柔嫩面颊被熏炉的暖蒸得微粉。裴策抬手,去解她颈下系着的丝绦, 想替她将狐裘褪下。
  江音晚却微微一瑟, 偏头稍避。
  裴策的手滞在她的颈侧,漆眸静邃看着她,廖然如寒星。
  片晌,他将大掌往上挪,抚了抚江音晚的颊侧。那小脸不及巴掌大,可以轻易拢在掌心。
  裴策的手白皙如瓷,江音晚面颊却白得更甚, 真正的欺霜赛雪, 触之温腻, 胜过最好的玉。他手上有习武执笔所留薄薄的茧,此刻拇指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似担心她一碰就要碎了。
  他心底泛起自责。那晚在车厢内,环境本就过分,他又带着怒。两人天然的不相合,她脆弱如枝头梨花, 初逢雨露,怎受得住?到底是给她留了阴影。
  偏偏小姑娘还乖乖说不怪他,更教他心疼不已。
  裴策的嗓音沉缓:“车厢里暖,若裹着外袍,出去吹了风要受凉。”
  江音晚脉脉抬眸凝望他,乖顺地由他将狐裘解下。
  每每乘车出行,裴策总爱将她抱到腿上坐着,这回倒不勉强,只让她坐在身侧。
  几案上摆着精致的玛瑙盘,盛着蜜饯果子和各色甜点。他捻了一颗蜜饯,耐心喂江音晚小口小口地吃了。又倒了一杯温水,执着透影细白瓷杯,喂她一点。
  察觉到江音晚慢慢放松下来,裴策才将手臂横过她的纤腰,将人揽到膝头侧坐着。
  江音晚杏眸睁得圆圆,看向他,眸底有涟漪轻泛。
  裴策俊目清矜,慢条斯理地凑近,唇舌细细碾过她唇瓣上沾染的蜜饯,从容慵然,慢慢加深这个吻。顺势将人渐渐拥紧。
  绵长一吻毕,他退开些许,淡淡注视着她,磁沉嗓音漫淌出来:“晚晚,莫再躲着孤。”
  这样近的距离,江音晚对上那双幽邃的眼。他的目光是一贯的疏淡,如鹰隼平静打量猎物,耐心十足。然而澹寂潭面之下,墨色深浓,难测其险。
  江音晚偎在他的怀里,这个怀抱宽厚坚实,她却想起梦中所见,心中隐隐有风雨欲来的不安。然而最终她压下一切心绪,软软点了点头——
  只因他是裴策,是她的大皇子哥哥。
  古刹幽深,江音晚戴着帷帽,白色薄纱遮去她的面容。二人未去大殿参拜,而是往后院走。
  青砖路面依山势而铺,稍有些不平。裴策怕她摔着,半扶半揽着她,行得缓慢。
  古木参天,松柏遒劲,铁干虬枝如苍拙游龙盘踞,头顶枝桠密密匝匝,日光如斑,落在一双人影。
  男人身披玄青色织锦面鹤氅,高大峻拔,拥着身侧狐裘如雪的纤柔女子,姿态小心翼翼,一望便知呵爱非常。
  这幅画面,灼痛了恰巧来保国寺参拜的赵霂知的眼。
  赵霂知方从寺院供香客小憩的厢房出来,便望见不远处太子裴策的峻挺身影,然而她毫无偶遇的欣喜,因太子正揽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身姿熟悉,她一下就想到当日在鼎玉楼对面所见之人。亦正是她这段时日派人在入苑坊查探的太子外室。
  赵霂知本听了皇后的话,觉得那外室无名无分,不过一个玩物,心下有几分宽慰。然而她屡屡受挫,宫宴献舞亦未能得太子一个眼神,不由加深了对这外室的妒。
  此地寻常香客不能至,四下幽静无人。赵霂知站在不远处,粗拙树干隐去她的身形,她眼睁睁瞧着太子拥着那女子步步行来。
  那道身影纤纤,笼在白狐裘下有弱不胜衣之感。白纱帷帽遮面,狐裘随她细步微卷,露出其下浣花锦织就的裙,行走间裙摆如落花入流水漾起的涟猗。
  素来峻冷寡漠的太子,时不时低头,侧首望向薄纱下的面容,浓睫半垂,敛着从未现于人前的温柔。
  赵霂知手掐着粗糙树干,被砺出痛意,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稍缓她心头的不平。相携的一双人从丈余远处路过她,渐行渐远。
  她不甘地紧盯着,起初目光如灼,后来美眸渐渐眯起——她觉出那道身影异常熟悉,不止是来自当日高楼一瞥。
  那日在鼎玉楼对面,她是遥遥俯视,且时间仓促,未瞧真切。今日,她看得更清晰,其身姿轮廓,渐渐与记忆中某道人影重合,却一时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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