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外室美人》第78/84页


  裴策长睫半垂,询问地看过来。江音晚没有说话,只慢慢抬手,攥住了他寝衣前襟,柔软身段更近地偎过去。
  裴策劲瘦臂膀将她纤弱身子环住。江音晚看不见他平静邃眸下的幽晦,只听到他嗓音沉而缓,问她:“怎么睡不着,是不是吓到了?”
  他指今夜的刺杀。哪怕他将江音晚护得极好,什么也没教她瞧见,又在药里添了几味安神的药,仍担心给小姑娘留下阴影。
  江音晚轻轻“嗯”一声,声线贴着他的胸膛,有些闷闷的。裴策蹙眉,大掌拍她的背,心疼地低声哄慰:“已经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有孤在,晚晚什么都不用怕。”
  江音晚抿唇,攥他衣襟的手松开,转而推了推他的胸膛。裴策眼底更幽深一分。他没说什么,依她的意,将手臂稍松,但仍拢着她,神色澹静如潭,什么也看不出。
  江音晚在他怀里转身,伸手向漳缎软枕的一侧,从枕下取出一串金星小叶紫檀佛珠。
  佛珠颗颗细腻圆润,在月色下隐隐泛出温润光泽,看得出是经年的物件。念珠佛塔顶缀有万字结流苏,却是簇新的,是江音晚近来编制。
  她背对着裴策,身前是他的大手,瓷白修长,指节分明,腕骨隽劲,蕴着薄薄的力量感。她握上他的手腕,将那串佛珠慢慢绕上去,松松缠了两圈。
  江音晚印象里,裴策是从来不信神佛的人,然而他又同无尘方丈有往来,让她有几分不确定。无论如何,这是她一番心意。
  夜色深稠阒然,窗外渔歌已歇,只能依稀听到江上澜声。江音晚的话语低柔认真:“殿下,这串佛珠在你看来或许只是寻常,于我却很珍贵。我将它赠予你,希望能护佑你平安。”
  她没有说,这是她母亲的遗物,怕裴策知道后不愿收下。
  裴策一怔,隐隐有所猜测。他轻轻掰着江音晚的肩,将她转回来。漆眸凝着她的芙蕖小脸,映入一点月色,似静潭笼了一层薄雾,那些幽深险峭,骇浪翻涌,皆沉晦难明,只见一片清凌。
  戴了佛珠的手,扣住她的后颈,慢慢吻下去。小叶紫檀珠串微凉,拂着江音晚颈后肌肤,她轻轻一瑟,被裴策安抚。他另一手伸向床畔螺钿小柜边沿。
  佛珠清静,从她后颈滑至雪背,又绕至酥山。裴策眸中亦是奇异的寡漠与自持,似从容地掌控着一切,借着泠泠月色,一分一分清晰看着江音晚杏眸里漫起的泪雾。
  子夜将至,花朝节最后的时刻,江上升起烟花,映亮远山轮廓,在夜幕零落如星雨,明一阵暗一阵地从窗外映进来。遥遥的爆响,半掩去船舱内哀弱的泣声。
  不同于过往,裴策用这般方式去证明江音晚属于他,只换来更深的自疑。而今,魂根梦觉,苦尽甘来,月也欢喜,山也相爱。(1)
  直至拂晓风起,残月西沉。
  *
  三月初,船顺大运河至江南。在到达江南东道余杭郡前,先至吴郡。
  阳春三月的江南,柳濛花雾,雨膏烟腻。一艘艘画舫来往不绝,都笼在淡烟微雨里。
  吴郡,是柳昭容的故里。
  江音晚在船上,见到了一名妇人。被侍卫扣押着,跪在她的面前。
  为免惊扰江音晚,在带上船之前,裴策已命人将这名妇人收拾过一番,至少衣衫齐整。然而这妇人神志已不甚清明,江音晚见到她时,又是一副鬓发蓬乱的模样。
  这名妇人大约五十来岁,终日奔逃使她看上去更显沧桑。见到江音晚,开口便呼一句:“贵人救命!”
  随后又试图朝江音晚膝行而去,被侍卫拦下。一名侍从在旁,冷声道:“柳家既要灭你的口,你还为他们保守秘密吗?”
  她仓皇地摇头,连声道:“只要贵人能保我性命,我什么都说。”
  这名妇人,正是裴策派人搜寻、从前侍奉在柳昭容身边的仆妇。


第68章 陈 金丹
  仆妇因被追杀而惶惶不可终日, 四处奔藏三年余后精神状态已近乎崩溃,好在尚未影响心智。俞大夫为其扎针,使其情绪平复后, 虽仍有些语无伦次, 倒也能吐清事情始末。
  裴策曾查到, 柳昭容在入宫前, 同一位长安来的贵人有过往来,疑似淮平王裴昶。然这些言论, 非来自柳昭容身边之人, 他们对个中情形并不清楚,或有捕风捉影之嫌。
  而这名仆妇, 曾是近身照料柳昭容的嬷嬷, 恐怕是除了柳昭容带进宫的两名贴身婢女外,最有机会接触到内情的人。
  江音晚从她的叙述里,大致还原出了柳昭容的一段过往。
  柳昭容闺名簪月,是吴郡娄县县丞之女,云鬟酥腰,丽质天生,在当地素有美名。
  贞化二十年, 柳簪月待字闺中。其父不过末等小官, 若寻常婚配, 柳簪月大约会被许给当地的新科举人。然而其父生出了借女儿攀附权贵的心,打算将她送给吴郡太守做妾。
  太守年近五十,姬妾成群,说是妾,实则是怎么回事,柳簪月心中有数。可她命不由己, 反抗不得。
  幸而此时有位贵人从长安而来,在吴郡一带赏游。柳县丞暗中探听到他身份非凡,设宴款待,又打起了将女儿献给他的主意,安排柳簪月在席间献舞。
  于彼时的柳簪月而言,被献给这位贵人,与被献给太守并无不同,都不过是一件待价而沽的礼物,一级她父亲脚下的阶。甚至远去长安,面对贵人或许更复杂的后宅、更森严的门第礼数,将使她处境更为艰难。
  这名仆妇说,她眼瞧着姑娘对镜练舞时会蓦然停下动作,怔怔垂泪,又不得不在听见屋外老爷脚步声时,牵出一个笑靥来。
  一袭舞裙,莲步走出围屏时,柳簪月怀的是认命的心。哪怕遮面的水袖缓缓落下,她见到上座那人轩然霞举的玉容,心中也未能起多少波澜。
  舞步蹁跹,纱裙翻飞,她纤腰长腿笼在朦胧的纱里。虽身份不贵重,毕竟是官家女,本不该穿这样的衣,可父亲之命,她没有办法。
  一舞毕,贵人果然向柳县丞暗示于她有意。柳县丞彻底打消了将女儿送给太守的念头,开始频频邀这位贵人过府。名目繁多,或赏花,或品茶,或论棋,暗中无一例外,都安排柳簪月作陪。
  然这位贵人,并不像柳县丞预料的那般,耽于柳簪月的美色。他恪守礼节,对柳簪月未有一分逾矩。二人在柳府后花园中,当真只是赏花,品茶,手谈一局。
  他向柳簪月委婉解释,自己当日是看出柳县丞的用心,猜到若非自己,柳县丞还有旁的选择,恐怕只会更糟,为了帮她,才向柳县丞作那般暗示。
  他表明身份,道自己是京中淮平王,名昶,称若柳簪月于他无意,他绝不勉强,甚至可带柳簪月到长安,由她自行择选良人,他以郡王身份做主婚配。
  柳簪月心知裴昶所言并不现实,仍不免心中触动,对他隐约转了态度。在柳县丞的有意促成下,二人的来往渐渐多起来,有时还会相约在柳府之外。
  吴郡烟雨朦胧,芳草绿芜,玉翦双飞。柳簪月在这个时节,遇上傍柳系马的俊逸郡王,他通诗词,爱山水,谈吐风流,又救她于水火,她渐渐动了心。
  柳簪月起初还会带着婢女或嬷嬷赴约,后来在与裴昶见面时便有意屏退旁人。两人之间是如何相处以至步步定情,这名仆妇并不详知,只知道那段时日,姑娘常熬夜在灯下做绣活,反复拆反复改,最后绣出一枚双燕垂柳的荷包,要送给谁,不言自明。
  初尝情爱的少女,会花更多时间坐在镜前,一遍遍试着妆容、钗环,会走在路上兀自低头,莫名浅笑,也会忍不住,同身旁亲信流露出自己的患得患失。她曾无意间提起一句,殿下似乎对人间风月过于游刃有余。更多的担忧,还是二人身份悬殊。
  裴昶在吴郡逗留并不算久,长亭送别,柳簪月望着那孤帆一去斜阳远,只余落霞鸥鹭。转回头时,已泪流了满脸,却牵出一个笑来,对嬷嬷说:“我会等他,他答应过会娶我。”
  后来的事,便是皇帝遣花鸟使至江南,采择美人,召入深宫。柳簪月的姿色,在当地闻名,即便只是县丞之女,亦注定在花鸟使的名单上。
  皇恩浩荡,她除跪拜谢恩,没有第二条路。甚至哪怕一死,都会连累父母族人。
  柳簪月入宫只能带两名婢女,赴京前,担心其父对嬷嬷不利,安顿好了她的去处,让她在自己离开后去庄子里,以为这样避远了,便可让柳县丞安心。
  然而柳县丞在此事上,比柳簪月想象的更为谨慎。女儿入宫为嫔妃,是他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这名仆妇对柳簪月与淮平王之事知道得太多,断不能留其性命。
  仆妇跪在地上,本已和缓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她涕泗横流,伸手试图去抓江音晚的裙摆。侍卫扭住她的胳膊,将她摁下。
  裴策坐在江音晚身边,担心她被仆妇这番情状惊扰,伸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掌心。
  江音晚倒未受惊吓,只是神色有些怅然。她与裴策早推测柳昭容是淮平王安插在宫中的一枚棋子,却不曾想,牵系这枚棋子的,是情。
  她看向裴策,慢声道:“殿下,让人带她下去,请俞大夫好好医治吧。”
  裴策自然依她所言,挥手示意侍卫押人退下。他凝睇着江音晚的面颊,手上稍稍用力,将人牵到腿上坐着,大掌扶住她的纤腰,让她坐得稳些。
  暮色四起,半投帘幕,半逐流水。江音晚偎在裴策怀里,纤臂慢慢环过他的脖颈,将侧颊贴上他肩头,轻声若自呓:“殿下,我记得前世淮平王起兵发动宫变,后来又被揭露曾勾结安西节度使谋反,查证之下,他早有反心,筹谋良久,算来应早于贞化二十年。”
  裴策轻抚着她的发,低低“嗯”了一声。
  江音晚阖了阖眸,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皇帝欲遣花鸟使赴江南,在朝中曾引争论,淮平王彼时身在京城,不会不知皇帝的打算。
  柳簪月美名传郡县,必然被花鸟使挑中。
  她以为的仗义相救、天赐良缘,或许只是裴昶的一场预谋。他流连花衢,深谙风月,获取一名深闺女子的芳心,太过轻易。
  而他抽身离开江南后,柳簪月果然被择选入宫,对皇帝自然心生怨怼。裴昶稍施心思,便可将昔年纯真无奈的少女,将她的情、她的恨,变成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这把利刃,不仅刺向了皇帝,更在裴昶宫变失败、被裴策斩于剑下后,划向了江音晚与裴策之间的情丝。
  江音晚忆起前世,建兴元年三月,柳簪月已是太嫔,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鬓边竟生白发。彼时以为她是在先帝驾崩后失去了支撑她的一口气,现在想来,当是痛失恋人的缘故。
  太液池畔,八角亭中,年轻的太嫔临水感怀,说的是,镜花水月,沤珠槿艳,梦幻泡影。其中自然有为挑拨江音晚与裴策关系而故作感喟的成分,但孰知没有几分为自身命运伤怀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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