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外室美人》第8/84页


  王管事带着一众婢女小厮正跪在阶下。李穆让人搬了把梨木灯挂椅,坐在阶前,两旁从东宫带来的侍从掌着风灯,是个审讯的架势。
  待人跪得久了,膝盖都冻得麻木,李穆才懒懒开口问话:“归澜院掌事的,是哪一个?”
  红萼心中大感不祥,却不得不抬起头,道:“回李公公,是奴婢。”
  李穆从嗓子里闷出了一声,勉强是个“嗯”的音节。
  太医的意思,江姑娘的内疾是素来就有的,如今不知何故被诱发。
  李穆久跟在太子身边,自然识得江家三姑娘,也大约能猜到,这其中必有侯府倾倒、流落教坊、心神大恸的缘故。
  然而殿下定不满意仅是这般的答复。殿下对江姑娘的用心,李穆这些年,看得比谁都真切。
  眼下,就算宅邸内侍奉的人并无错处,也少不得要被迁怒,何况他们瞧着可并不无辜。姑娘这一日内的吃穿用度,自然都要过问一遍。
  李穆并不拿正眼瞧红萼,依旧懒声问:“先说说,姑娘今日都用了哪些膳食?”
  红萼的面色一刹变得煞白,浑身都似冻住了般。良久,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支支吾吾,试图将膳食混在一起浑水摸鱼。
  “回公公,姑娘今日用了水晶肴肉,腊味合蒸,豕炙,羊臂臑,芙蓉豆腐,槐叶冷淘,乌鸡汤,肝炙,元宝肉……”
  李穆并不催促,等着她磕磕绊绊将一溜菜名报完。乍一听并无问题,然而李穆是何等的精明,不紧不慢问道:“这其中,怎么没有朝食的式样?”


第7章 罚 脊杖
  天,真是冷。重檐下的冰棱,透明坚硬,凌凌映着一点月光,如寒刃飞悬。红萼的唇,几度哆嗦。
  “是……是因姑娘醒得迟,起身时已巳时过半,姑娘说不必用朝食了。”她犹存几分侥幸。
  跪在一旁,知道当时情形的几个婢女,都暗暗一惊,红萼竟当着李公公的面扯谎。
  然而终究没人出声戳破。即便道出实情,到底只是小错。众人都看出了太子对这位姑娘的重视,却仍觉得,这点小错,或许只小惩大诫一番。
  李公公一走,她们还需在红萼手底下做事,为此得罪红萼,不值当。
  青萝欲抬头,却被身边的婢女按了按手。青萝不解地看过去,对方轻轻摇一摇头。
  李穆却神情一肃,收起问话时的懒漫姿态,正身而坐,斥道:“主子起得迟了,便由着主子饿伤脾胃,这便是你为婢的道理?”
  半夜里的风,萧索肆虐,抽到面上,力道如劲鞭,红萼的脸隐隐作疼。她低下了头,唯唯应诺:“公公教训的是,奴婢一时疏忽,已知错了。”
  李穆上身缓缓后倚,靠上黄花梨木灯挂椅的靠背,恢复了那股子慵散的语调:“先打二十个板子。”
  红萼如罹雷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二十个板子,虽不致死致残,却足以痛去人小半条性命。她的错处不过微末,怎至于此?
  她抬起头,欲辩解求恕,甫一开口,未及发出半个音节,嘴里已被塞了一大团抹布,带着古怪的酸臭,堵了个严严实实。紧接着就被架着胳膊,似潮面袋子般拖下去。
  李穆却又懒声发话:“不必拖下去,就在这儿。要狠狠打。”他声调平平,仿若等闲,底下跪着的,从管事到仆妇,却都打了个寒战。
  行杖亦有讲究。轻者伤及皮肉,重者动及筋骨。而所谓“狠狠打”,便是既要皮开肉绽,又要伤筋动骨,不必留手。
  冷月惨白,正堂歇山顶的垂脊上,脊兽森然高踞,映月落寒影。庭院里,只闻木杖击打于皮肉,声与声间隔着恰好的分寸,一下一下,落在众人心头。
  直至股间血肉模糊,几欲昏厥,却偏偏在这凛风中始终抽离不去最后一线清醒,生生熬着。
  满院子的人,噤若寒蝉。李穆的意思,便是太子的意思。今夜之后,谁还敢对那位有半分轻慢?
  人群里,一个婢女试探着,渐渐直起了上身,欲呈一言。红萼平素做派,不尽得人心,她积压了许久的不满。
  李穆原本在有节律的击打声中昏昏半阖了眼,察觉动静,抬眼向她望来。
  “红萼姐……”婢女咬了下舌头,将“姐姐”二字咽回,起初嗫嗫如蚊讷,后面渐渐高声。
  “红萼不止疏忽之过,还,还在背后对姑娘出言不逊。她因听闻姑娘出自平康坊,便说……说姑娘‘脏了归澜院的床榻’,还说……”
  她未说完,便见李穆骇然变了面色,从椅上霍地站起身来,朝院门处疾疾迎了几步,叩道:“参见殿下。”
  从东宫来的侍从、宫人,齐齐跪地叩拜。原就跪着的众人,闻声更是满面畏怯,纷纷以膝支地转身,不敢抬头,朝着院门处伏地稽首。
  裴策一身玄色衣袍,挺拔修长的身姿几乎融进夜色里,整个人亦是冬夜般的寒冽。清俊玉面,在月色下,如淬了一层薄霜。
  他并不唤起,任一地长跪。满院敛息,一时只有他从院门外走近的沉稳步声,寥寥数步便在不远处停下,平静不携雷霆,却让人如感铅云压顶。
  那个检举红萼的婢女,亦深深伏地,感到若有千斤重的视线压在她的脊背。她听到裴策淡淡重复了她话里的两个字。
  “听闻?”
  李穆顿时反应过来,厉声呵道:“她听谁说的?是谁胆敢诽谤姑娘,造谣生事?”
  那婢女本意只想让红萼翻不了身,这才意识到事情无法简单收场,低头不敢言。
  李穆心谙,太子虽面色疏冷如水,实则已是怒极。李穆再也摆不出方才审问的耐心,转头去斥问趴在长凳上、已颓然如泥的红萼。
  红萼无力地抬臂,遥遥点向人群中的一个身影。那人正因心虚而瑟瑟作抖,被一指,立时脊背弹起,慌乱地嚷出声:“奴婢冤枉,奴婢听来福说的!”
  被指名的来福,登时抖如糠筛,伏地泥首,直呼:“奴才该死!奴才被猪油蒙了心,求殿下恕罪!”
  来福是昨夜裴策乘车而至时,为他拴马的人。拴马时偷听了马夫同侍卫的交谈,寥寥几语中揣测到他们是从哪个方向而来。
  其实他并不确定,只是当婢女向他打听时,下意识地说出了最旖旎香艳、也最让人惊骇的地点,以卖弄自己的能耐;且彼时窥管事态度,亦不把那女子放在心上,未料竟祸从口出。
  裴策面色沉沉,不发一言。李穆明白,这是不满于只揪出源头,此事势必要牵连众多。李穆再次喝问:“都有哪些人传谣编排?”
  这一问,满院惊惶。却无一人出声。李穆觑一眼主子的脸色,狠道:“都不说?那便共罚。”
  底下窸窸窣窣,终于有了动静。响声逐渐变大,嘈嘈切切,杂沓不齐。最终推出十余人,都砰砰磕头岂饶,甚者已扇起了自己的耳光。
  裴策在嘈杂声中淡淡开口:“割了舌头,拖出去,脊杖百。”
  嗓音是一贯的低沉,压着几分冷峭的不耐。四下霎时阒然肃静,李穆亦是一怔。这话轻描淡写,话里的意思,却让人胆寒心惊。
  他既发话,便无转圜余地。东宫的侍从速即动手。割舌头,是当着众人的面割。一刀下去,嚎声惨烈而含糊,口中猩红淋漓,大团大团涌出来。
  四旁的人,皆已瘫软在地。而刀却不停,一时惨吟如浪起,十余条舌头,次第甩在众人面前,排出一列,染红了地面,如锈迹斑斑。
  脊杖远重于臀杖,施于背脊。脊杖百,率多死。
  没了舌头的人,挣扎哀呼着,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鲜血从口中肆意地腾起,溅出,伴着他们被拖行而去的身躯,雪霰般洒了一路。
  惨月下,隐隐可闻杖刑声声,生死不论。院中的人,面色皆灰败如纸,表情悚至木然,在这肃杀朔风里,只觉得魂魄都已被卷携着散去。
  裴策长睫微垂,寡凉的眸,轻瞥了一眼地上伏跪着的身影之一,是检举红萼的那名婢女。
  她脑中未及反应,脊背先本能地一紧。侍从已意会而动。
  那婢女只见寒芒逼近,紧接着口腔里血腥味弥漫,湿热喷出。剧痛,漫卷而来。眼睁睁看着一团血雾被甩到人群前,竟是自己的舌。
  那些字眼,说不得。即便是转述,亦该避讳。
  裴策的目光,最后落在王管事的身上,依然凉薄疏淡,不含情绪,王管事却浑身剧颤,四末虚软,从尾椎骨一路麻到了天灵盖。
  王管事该庆幸,他禀报还算及时,为自己捡回了一条性命。最终以御下无能之过,被赏了五十大板,发落到京郊的庄子里。
  裴策转身又往归澜院去。这一夜的狼藉,李穆吩咐众人对江音晚缄口不许提。
  江音晚喝了太医开的药后,渐渐开始退烧。黎明时分,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
  然而眼皮沉沉,只睁开了一线,看到床尾的罗幔上,薄薄晨曦投下菱花窗格的疏影。床畔坐着一道人影,清谡如松。
  她很快又无力地阖上了眼,昏昏睡去。
  一病缠绵,江音晚的烧,断断续续,幸而没再烧得滚烫。意识也不得清明,时眠时醒。加之药里有安神的成分,更多时候是睡,或处于半睡半醒间,隐约能听到周遭的动静,却睁不开眼。
  白日里,她短暂地醒过一次,不知是什么时辰,看到青萝端着一个透影细白瓷的碗,里头盛着红枣莲子粥,正要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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